藥田小姑娘 第九章 王爺越君翎

作者 ︰ 寄秋

為什麼是仇人?

段青瓦百思不得其解。

「因為是來討債的。」

是來討債的,是來討債的,是來……討債的?

啊!這句話形容得真貼切,從那神態、那語氣,從他一臉所有人都欠他的債主樣,說不是來討債的,誰相信。

不愧是故人,是最了解他的人,還曾是最親近的人。

不過重要的是該不該讓他們見個面,某人這兩年的變化並不大,就是更老成了,冷峻寡言,而另一個人……

呵呵呵……那才是真正的驚喜。

他真想看看相見不相識的劇碼,肯定驚心動魄吧!

「還有兩個月就到三年期限,村里還有一千兩百多畝荒地,我給你優惠去掉零頭賣給你,意下如何?」要撿便宜就趁這一回,他大開方便之門。

「不要。」

面對她的直接,段青瓦傻眼了。「為什麼不要?」

他以為她會欣然接受,以她對土地的熱愛、對糧食的執著,半買半送的好處居然拒于門外?

要不是他自詡是她義兄,哥哥照顧妹妹天經地義,否則別人來說項準是沒得通融的,他自個兒還想留給自己當私產呢。

若非皇上嚴令唯有地震災民才得以購買廉價土地,不然他早就當貪官私吞了,而在當年的災民中,也就今日的牛家有能力吃下剩余的土地,並將它們開挖,種上作物。

其實他也是有私心的,自己得不到也不想還給朝廷,就讓牛家去善加利用,反正朝廷收不到他們的稅金。

這是一種孩子氣的報復行為吧,因為皇上遲遲不立儲,要當萬歲萬萬歲,讓幾個成年皇子背地里爭得你死我活,明刀暗箭,爭位之亂讓他有家歸不得,只能望月思親,倍感淒涼。「因為棒打出頭鳥。」她不想太引人注目。

「棒打出頭鳥?」什麼意思?

「我們家買下村里一千畝田地已經夠叫人眼紅了,難保有些村民會認為同是移戶的災民,為何卞家有錢買地,錢從哪里來,如果卞家的錢是他們的,他們也能當上土財主,想一夕致富,這種不甘是人之常情,而想實踐的方法有很多,譬如其中之N就是宰了我們兄妹入室行搶。

「至于原來的村民,他們可能會想,地原本就是他們的,為什麼要讓給幾百里外來的外人呢?他們的親人死了還分不到地,朝廷對他們不公,因此會遷怒,誰得的土地越多誰便是他們怨恨的對象……」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發,人有了恨的目標便會理智全失,最後做出什麼事沒有人可以預料。

牛雙玉不是真的愛銀子愛到舍生忘死的地步,而是爹娘剛死時,四個孩子的無助觸動她心中的恐懼,她想如果家里過得好,她或許就不用擔心家中缺糧了,人人有飯吃。

她原本的追求是小康,家有余糧,誰知一不小心就弄成大富,光是油坊和賣藥草的收入就夠她一輩子不愁吃穿了。

所以段青瓦的提議她一點也不感興趣,目前的平靜正是她想要的,她不想再無端攪亂一池春水,把自家放在風頭浪尖上。

不過牛家的兄弟肯定不會這麼想,男人要的永遠和女人不一樣,他們有填不滿的雄心壯志。

「姊,買吧!這筆錢算是我跟你借的,日後我賺了銀子就還給你。」雙眼發亮的牛豐玉異常興奮。

牛雙玉苦笑。「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我們根本不需要,之前的一千畝地已經夠惹眼了,再買下所有荒地,只怕村里的人都要拿我們當仇人看,認為我們搶了他們的地。」

地在那里是無主的,人人都有可能成為它的主人,只要存夠了銀子便能到縣府登記,過了戶便是自己的。

一旦田地有了主人,這些存了盼頭的村民就什麼希望都沒了,他們會傷心、會難過,會認為天絕了他們的路,而後是憤怒,豁出去的抗爭,首當其沖的就是擁有這些地的地主。

「誰說不需要,一千畝听起來是很好,可是我們日後要分家呀!算上姊姊一份,一人才兩百五十畝地,真要大量種植,地也不夠使,再加上一千兩百畝才能放開手腳……」

聞言的牛雙玉有如雷擊,她是想過分家,樹大分枝,兒大分家,但是沒想過要分地,地是牛家的,她是牛家的一分子,賺了錢一起分,她有了其他的想法也會知會一聲。

可是那地……一直是她的心血結晶,是她決定要種豆、開油坊榨油,也是她決定種上草藥,成為獨家買賣。

此時弟弟的一番話卻讓她有美夢乍醒的心酸,她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她雖是姓牛,但終究是姑娘家,牛家的家產肯分她一份已是厚待了,她還能把所有的地都帶走不成?

「……我們先買下來再看看情形,看要自己請人種還是佃出去,若是佃地先開荒,我們允諾對方頭一年五五分,而後是三七分或是四六分,總之我們吃不了虧……」

牛豐玉越說兩眼越亮,已然有田家翁的氣勢。

「嗯!沒錯,兩個月後地價調回一畝十二兩銀子,你要買就得多付至少八千四百兩銀子,而今你只需花六千兩就能買到,省了大把銀子。」段青瓦加入說服行列。

「如果哪天我死得不明不白就是你害的……」牛雙玉小聲的嘀咕,心里忿忿然,她不喜歡被算計的感覺。

「你說什麼?」咕咕噥噥的。

「我是說能直接以一千畝地的價錢買下的話,也許值得考慮。」她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要用在刀口上。

「喔!你是說只買一千畝,另外兩百畝不要了……」抬頭一看,忽地瞧見她嘴邊美得動人的淺笑,段青瓦覺得她的笑令人發毛,好像被隱在某處的野獸盯上,全身寒毛直豎。

驀地,他雙眸睜大,了解她話中含意。

「你……你沒那麼狠吧,想吃下一千兩百多畝的地,卻只給一千畝的銀子?!」

太狠了,他就是被宰的肥羊。

「段哥哥,小牛妹妹的義兄,我們是自己人對吧,你也不是什麼清廉公正的好官,不如我們官民勾結,當初你要認我做義妹可沒什麼見面禮。」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她了。

「可是有兩百多畝地……」很難抹得掉吧!

牛雙玉一臉「你看著辦」的神情。「你是知縣大人,這種小事難不倒你,妹妹就全仰賴你提攜了。」

「你、你……」最狡猾的人就是她了,平民百姓也敢咬上當官的。段青瓦一抹臉,認命的接受勒索。「不過我有個要求,一千兩百畝田地全得種上藥草。」

「全部?」她挑眉。

「是,而且要賣給我說的那個故人,他讓你種什麼你就種什麼,熟成以後以市價收購。」

牛雙玉听完後雙眉微微顰起。「那我們不成了人家的契農,凡事要听從對方的意思,不能有自己的主見?」

她討厭被約束。

「那就是你和他之間的事,你自個兒和他談。」他都當了一回冤大頭,別想讓他做不討喜的橋梁。

「我沒空。」她拿翹。

「他只有今天有空,過後就要走了。」人家是大忙人。段青瓦笑得有幾分幸災樂禍,好像在等著看誰的好戲。

一听到「走了」這兩個字,牛雙玉感到特別反感,刺耳得很,勃發的怒氣沖口而出。

「走了就走了,不用回來,我們沒買地也不會活不下去,是你求我不是我求人。」

她似在說︰沒有他,她也不會活不下去,要走趁早。

對于某人的離開,她還是非常在意。

「別呀!好妹子,千萬不要和銀子賭氣,這人的銀子很多,我幫你把他的金元寶、銀大爺給挖出來。」落井下石這種事讓人激昂,他覺得全身的血在沸騰,在叫囂。

「你幫我?」她露出狐疑神色。

段青瓦笑得很僵硬。「是的,我幫你,咱們是什麼關系呀!扮哥不幫妹妹,天打雷 。」

「好吧,我信你一回。」人生處處是風險,拼了。

「那好,我們馬上去見……」他興沖沖的要引路,舉止很詭異。

「等一下,先辦過戶。」先把土地拿到手再說。

「過戶?」呃,那是什麼東西?

段青瓦真是一名名符其實的狗官,他沒親手辦過一件像樣的事,像過戶這種小事一向由底下的人負責,捉犯人是捕頭的事,他只需上堂拍驚堂木,決定有罪無罪。

「地契要寫上牛豐玉三個字。」她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咦,不是你要的,而是給你弟弟?」這丫頭是不是傻的呀!不趁機多撈點嫁妝,日後是會被夫家嫌棄的。

「姊,一千兩百畝田地都要給我?!」牛豐玉的臉沒有半點血色,嚇得他驚慌,全身在發抖,雖說是他慫恿的,但沒想過要私吞。

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牛雙玉心頭一軟,揉亂他頭發。「大哥他有功名在身,明年再考舉人不成問題,更何況有個私墊,養家活口不是難事,而今年二哥到縣城應試,秀才之名十拿九穩,再加上有油坊的分紅,日子過得很滋潤。

「倒是你最叫我放心不下,沒定性又愛胡鬧,所以姊決定把地買下來送給你,當是你的私產,以後照你說得佃出去或請人來耕種都行,姊會教你怎麼種植,但你得自個兒動手,我不會再給你任何助力。」他必須自己成長。

「姊。」牛豐玉眼眶紅了,一是感動,二是害怕,他擔心辜負姊姊的疼愛。

「男子漢流血不流淚,你都十二歲了,要趕緊長大,姊姊的嫁妝你要出一半。」十二歲真的很小,小學剛畢業。

「好。」眼中噙著淚,大聲應好。

「好什麼好,怎麼有你這麼傻的姊姊,你要嫁人?!嫁給誰,咱們清江縣還有誰敢娶你……啊!襲官。」她居然襲擊地方官員……的腳,好在她沒力氣,踩得不重。

「要你管,想娶我的人從城門口排到縣府門口,你不知道我的外號叫金疙瘩嗎?從我身上搖一搖就會掉下金疙瘩。」聰明能干又有錢,哪家的長輩不想有個會賺錢的媳婦。

「金疙瘩、金疙瘩……太好了……」他大笑不已。

牛雙玉忍耐的磨牙。「別笑了,你再笑真送你金疙瘩堵住你的嘴,堂堂縣官笑成這樣有失體統。」

「哈哈……哈……不……哈……不笑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你千萬不要把我的縣衙拆了,感謝呀!」他要跑得越遠越好,免得受池魚之殃。

究竟要見誰,這個腦子有洞的家伙太不正常了,他老做些不著調的事,叫人哭笑不得。

段青瓦是得了消息特地來鎮壓的,有他這尊大佛鎮住,商會的眾人不敢為難身為知縣義妹的牛雙玉,藥草買賣才得以順利進行,未有欺壓、剝削等不肖行徑,維持雙方意願的公平生。

出了商會大門沒多遠便是縣衙大門,他們不走正門而是從距離招待貴客較近的偏門進去,一入內便是彎彎曲曲的花徑,看似疏木浮影卻有遮蔽之意,從外無法看清內院。

來了清江縣幾年,段青瓦還是孤家寡人一個,既不娶妻也不納妾,他的一切起居都由師爺打理。

他不是好官,但也不貪花,眠花宿柳,所以清江縣縣衙是歷任以來最干淨的,沒有妻妾爭寵的喧鬧,也無爭風吃醋的鬧劇,安安靜靜的,透著寧謐。

但在這一份靜謐中,牛雙玉忽然感到不安,心跳如擂鼓,莫名想打退堂鼓,總覺得前頭有頭張大嘴的巨獸等著吞食她。

「就在這兒,你自個兒進去。」

「你不陪我進去?」見到段青瓦忽地止步,牛雙玉的心整個亂起來,裹足不前的想逃走。

段青瓦笑時眼帶陰影,似要做一件滅絕人性的大事。「我陪牛小弟辦過戶,瞧,他多大的面兒,有知縣大人親陪,他這下可風光了,回牛頭村後便能四下向人炫耀。」

「我才不是這種人,姊說做人要低調,身懷巨款也要當窮人家自居,財不露白才能長命……」他自個兒說著就樂了,畢竟年紀還小,經事不大,突然得了巨大的寶物,他樂得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好了,好了,知道你姊是九天玄女下凡來,你這凡夫小兒就跟我來,我告訴你身為男人要干什麼……」

一手往牛豐玉肩上搭的段青瓦邊說邊把人帶走,還回頭看了牛雙玉一眼,嘴邊的笑意意味深遠,讓人更加坐立難安。

「這狗官什麼意思?把人擱著就不理不睬……」

小有不滿的牛雙玉深吸了口氣,推開眼前廂房的門,既來之則安之,狗官不是好官,但他也不會自找麻煩害人,任何會黏手的事他都不做,保命比建功重要。

屋內有點暗,剛從明晃晃的戶外走入內室,視線會出現短暫的眩光現象,看不清屋內的擺設。

但是過了一會兒,視覺恢復正常,她發現這是一間帶著臥榻的書房,一名神色冷峻的俊美男子正坐在案桌後振筆如飛,人如盤石不言不語,自始至終未抬頭看她一眼。

驀地,牛雙玉的身體有如置身冰天雪地中,冷得動彈不得。

她想有骨氣的轉身就走,可心底生起一股酸澀的怒氣,憑什麼他能無動于衷?

「你……」

「過來。」

牛雙玉正想開口,一道不帶溫度的冷聲已然響起。

「我和你不熟,有話請長話短說,孤男寡女的,還是不要耽擱彼此的時間。」此時的牛雙玉冷靜漠然,態度如陌生人。

似是听出她話中有股怨氣,男子抬眸一瞧。「上前。」

「不用了,男女有別,保持听得見的距離就好,把話說完我就走。」哼!誰稀罕抱他的大腿。

「這是命令。」從沒人敢違抗他的話。

牛雙玉倔強的冷笑。「我以為是雙方買賣,如果不想要就作罷,賣家絕不強塞。」

「你就是那名種藥草的女子?」他語氣冷漠,透著生疏。

「我是。」她回答得很簡短。

心里是抗拒的,她不想和他多說一句話。

「你能提供我多少藥草?」男子直接進入主題。

「你要多少?」她語氣中似在說︰你要多少有多少,但要看我心情好不好,要不要賣。「有多少要多少。」越多越好。

「不行,我和本地的商會訂有契約,需提供他們一定分量的藥草。」老娘不想給,有本事他來搶。

「解契。」以他為主。

「辦不到,做生意要講究「誠信」兩字,無信不立,我雖是女子也不能背信。」不像某人,自以為報了恩便一走了之。

聞言,男子濃黑的劍眉一攏。「你能給我多少?」

「最多一百車。」多了她也不給。

「三個月一送。」他有急需。

想得美,當割韭菜不成。「一年。」

「六個月。」他的極限。

牛雙玉思忖了一下。「可以,但我不運送,你得自己派人來拉,還有先付款,見了銀子才有貨。」

咦?這女人愛財的口氣怎麼和「她」很像?男子抬頭再看一眼,女子雪膚嬌顏,杏目紅唇,他搖著頭,甩去心底的念想。「同意,你可以走了,下個月初三我讓人來取貨。」

你可以走了……什麼叫她可以走了,這個翻臉不認人的混蛋。「你不認識我嗎?」

「姑娘,適可而止。」他漠然的說著。

「好,你別後悔。」牛雙玉忿然的甩門而去。

牛雙玉一離開,案桌後的男子突然心生煩躁,坐不住地丟開手中的毫筆,以指揉按疲累的眉間。

這兩年他很累,累得他想放棄,但是他沒有退路,不去做只有死路一條,他身邊的人也會跟著他陪葬,陷入萬劫不復之地。

只是,他好想「她」,想得心痛,原本只是意外相識的小插曲,沒想到竟能牽動他的心,成為他唯一想念的人,不時出現在他的腦海中、夢中,讓他魂牽夢縈。

長得不美又個頭矮,嘴上刻薄,滿眼是銀子,身材還很……平,他怎麼就念念不忘呢!適才的女子倒有幾分像她,但身形婀娜,容貌甚美……

「相認了沒?」段青瓦忽然興沖沖的開門而入。

「什麼相認?」沒頭沒腦的,誰知他在說什麼。

他哈哈笑了起來。「完了、完了,你完了,想見不敢見的人就在面前你居然認不出來,你真是徹底完蛋了。」

這個笑話足夠他笑上好幾年。

「什麼想見不敢見……等等,她是小扁豆?!」男子驚訝站起,不慎翻倒案桌上的物什,墨灑了出來。

「哎喲!肚子笑得好疼,我得揉揉,什麼扁不扁豆的我可不曉得,但她是我認了快兩年的義妹,姓牛名雙玉,牛頭村人士,今年十四歲」還有一年就及棄了。

「段青瓦,你擺了我一道——」臉色一變的男子面色鐵青,惱怒的揮出一拳。

拳頭來了,不閃豈不是傻子嗎?怕死的段青瓦對躲拳頭很有經驗。「你還是想想如何平息那丫頭的怒氣吧!有時她挺會記恨的,心眼小又一肚子壞水,整起人來不留情。」

聞言的越君翎十分懊惱,鐵拳重重落在案桌,桌面上竟然出現一道裂縫。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氣了好些天的牛雙玉一口氣咽不下,接連數日都睡不安穩,常常在半夜驚醒,然後就睡不著了。

她知道原因是什麼卻無法排解,悶悶不樂的生著悶氣。

屋外淅瀝瀝的下著雨,下得人心里很躁悶,滴滴答答的雨水聲打在窗邊的芭蕉葉上,吵得人根本難以入睡。

平常覺得很好听的落雨聲,此時因心境不同而變了,滴滴答答的水滴往下落,似落在心上,替流不出的眼淚哀悼逝去的過往,多少美好的日出日落都成了令人難受的傷疤。

在繡床上翻來覆去的牛雙玉輾轉難眠,沒法靜下心來,只能睜眼望著卷草花紋的帳頂,內心浮動。

她想她是喜歡過他的吧,想過他若一直想不起自己是誰,那麼湊和在一起也無妨,嫁人也就那回事,生不如熟,他雖是對人不上心,少有關注,但至少對她是百依九十九順。

除非她做了危及自己的事,否則他還是會順著她。

誰知她的一廂情願被狠狠打臉了,人家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說走就走,連封信兒也不留,兩年來音訊全無,是生是死無人得知,叫人牽腸掛肚,不想想卻又想得厲害。

人走的那一年,她獨自在溪邊哭了很久,看著潺潺流動的溪水,忽然覺得自己好傻,人就如那溪流不斷地往前走,不會倒著往後退,那她還哭什麼,為一個無心的人繼續失魂落魄嗎?

于是她一抹淚,決定奮發,別人不心疼就自己心疼,人家既然留下了報恩錢,她就大方的用了,從此一刀兩斷再無牽連,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兩不相犯。

只是,勸別人容易卻無法說服自己,她還是不太放得開,心里頭的那分悸動如三月的野草,漫生。

咚。

窗戶外似傳來石子彈向窗紙的聲響,窗紙未破卻隱有污色。

「誰?」

誰在惡作劇?

心里正煩的牛雙玉听見聲音,本就不痛快的心情像岩漿噴發,誰靠近了就將誰融化。可是繼而一想,不對呀,改建後的牛家是以前的數倍,儼然是座圍牆高築的莊園,她住的望月小築離正門甚遠,稍微偏主屋的後頭,從牆外往里扔石頭也不可能扔得這麼遠,又不是打小白球,一飛飛過整座果嶺。

陳家的兩小子也大了,不會半夜不睡做些調皮事,在大哥、二哥的教導下,他們也讀書、識字、明理知禮。

莫非是賊?

「是我。」一道清冷的男聲顯得特別低沉。

誰知道你是誰,賊還自報家門不成。「滾,我家沒東西讓你偷,你往村子里走半里,門口有棵楊梅樹的人家是村長家,他長年撈村民的油水撈得很肥,你至少能偷個三、五兩買副棺材把自己埋了。」

窗外浮現一道男人的身影,悶聲的笑著。「小扁豆,開窗,我渾身濕透了,好冷。」

小扁豆?!

聞聲僵硬的牛雙玉如遭電擊,全身糾結繃得死緊,貝齒一咬,許久許久才從喉間發出破碎細語,細得讓人懷疑她在哭。

「我不認識你,要劫財,我家沒銀子,你就算踩著我的尸體翻箱倒櫃也找不到一兩銀子;劫色,勸你收起不可取的念頭,我會先下藥毒死你。」她可不會手軟,來一個,毒一個,來兩個,毒一雙。

牛雙玉手中真的有致命毒物,種藥草的人得先了解藥性,有些藥草具有劇毒,但用對地方還是能救人,因此她有五畝地是專種有毒藥草,再讓大夫制成可入藥用的粉劑。

「前兒個我沒認出你,不是有意冷落你,匆匆來去並未停留,直到此時才抽出些空閑。」他哪知短短兩年間變化如此之大,她幾乎變了個人似的,若非段青瓦點破了,他還不敢相信那是她。

「哼!走走走,走了就別回頭,當我家是客棧呀!由人來來去去,你哪兒來就從哪兒回,寒舍簡陋恕不待客,慢走。」瞧他那時的語氣多冷漠,壓根瞧不起眼前的她。

牛雙玉還氣著,小嘴噘著能掛三斤醬油。

春暖乍寒,下著雨的季節仍有些冷,她將煙色繡荼糜團花被褥拉高蓋過頭,孩子氣的不听外面的聲音,本姑娘要睡覺,誰也不許吵。

「當初是你說過不要道別,悄悄地走,救命之恩就拿銀子來抵,你說的我都做到了,你不能抵賴。」他有很多話想對她說,可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一句來,臨別之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他只能在夜里潛入她屋里,無聲地告訴她︰只要他還活著,他一定會回來看她,即使他已不是他。

「我哪有說過……」牛雙玉忽地一愕,驀然想起剛到牛頭村時曾有一說,不過那時候她是玩笑心態,不想看自己身邊的人離開,才半威脅半警告的要人別吱聲,畢竟不管誰走了都是一件難過的事,而他居然把她的話當真了,這人不只失憶還腦殘,笨到愚不可及。

「小扁豆,做人要守信,不能出爾反爾,沒說過走了就不能回來吧。牛家小院也是我的家,門口柱子的桐漆還是我漆的。」那時只有他夠高,手構得到,用最便宜的漆油連漆三遍泥。

「不許叫我小扁豆,你沒長腦還是沒記性,要說幾遍你才記得住。」她哪里扁了,明明長肉了,玲瓏有致,凹凸分明,該的地方,該胖的地方……嗯,很勻稱。

牛雙玉這兩年像野草瘋長,把以前遲緩的發育一下子都給補全了,原本平坦的小胸隆得尖挺豐腴,細細的小蠻腰不及盈握,帶著病態的小臉變得水女敕潤澤,散發淡淡隻果色。

昔日雜草似的小泵娘變得嬌美無比,眉眼一開也帶出女子的嬌色,有了銀子得以好好照顧自己的情況下,她買了乳牛和乳羊,每天喝溫熱的羊乳、泡牛女乃浴,養出水靈靈的冰肌玉膚,吹彈可破的細女敕白皙。

「好,雙玉妹妹,從今以後不再喊你小扁豆,可以把窗戶打開讓我進去了吧,我真的冷透了。」這雨下得真是時候,能演場苦肉計。

「孤男寡女……」她還沒原諒他。

一聲輕笑再度揚起。「這話你信嗎?」

牛雙玉咕噥說著別人听不清楚的話,燜紅薯似的悶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你還是趙冬雷嗎?」

窗外的男人面上一澀,聲沉如凝雪。「趙冬雷是我的屬臣,我叫越君翎。」

「瞧,你連名字都是假的,你還有哪里是真的,拿我們當傻瓜看呀。」想她喊了他多少回趙冬雷,敢情喊的是別人。

越君翎急著解釋。「當時我正被追殺,不好暴露真實身分,在敵我未分的情況下只好借用他人名姓。」

「喔,那你現在沒被追殺了吧?」她拉下被探出頭 吸,被棉被捂著真不好受,差點斷氣。

「追殺我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暗殺。」明著殺不死,只好暗著來,他是很多人眼中的尖刺。

聞言,牛雙玉心口一緊的掀被下床,她穿上粉紫色小襖。「你、你是不是受傷了?」

「受了點小傷,還在流血。」他瞧了瞧肩上碗大的口兒,虛弱讓他忘了疼痛,他快撐不住了。

她一听,急了。「那你還在唆唆什麼,窗根本沒關,還不自己進來,扮委屈給誰看。」

「沒有你的允許哪能自行進出,何況男女有別,你已不是當年的小泵娘。」越君翎一說完,推窗而入,腳步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一只縴白小手適時的扶住他。

「你倒是記起規矩來了,我寧可你別來,去找段狗官不是更好,起碼他能為你找大夫醫治。」城里的醫館、藥鋪多,治傷抓藥都方便。

「順路。」受了傷,他只想找她,其他人他不信任。

兩年前那場重傷便是他對身邊人不起疑心,以為都跟了他七、八年了,忠心可信,這才把背後交給那人。

誰知他背上的那道傷便是那人砍的,五千兩就被收買了,主從一場仍不敵有心人的利誘,賣主求榮。

自從那次之後,他對人的信任度大為降低,不論失憶後或恢復記憶,在人心的揣測上多了三分保留。

唯獨對她不曾疑心,當她還是小泵娘時就是個極其心軟的人,嘴上說著見死不救,但哪一次真的放手,她非常惜命,不分自己的或是別人的。

「你順得也太遠了,下次順路別順到我家門口,我肯定不會再救你。」他是個大麻煩,很大。

又是追殺又是暗殺,萬一殺到她家門前,一家子文弱書生、婦道人家,哪有人家拿刀的狠。

似是听見她心底的聲音,越君翎失笑的揚唇。「有人斷後,不會找上我,而且雨水沖走了滴在地上的血,沒人猜得到我和牛頭村有任何淵源,所有線索都指向城里。」

「你把禍水引向段狗官?」那人活該,錢照撈,油水照抽,可是當官的卻不辦事,整日游手好閑。

就像現代的官僚,假借各種考察名義向政府申請大筆資金出國游玩,正事沒干半件卻留下到此一游的相片,上網廣傳親朋好友,表示他們真出去了,但寫出來的報告書卻東抄西抄,抄到鬧出笑話,每一個人的內容都一樣。

她一向聰慧,腦子動得比人快。「你為什麼叫他拘官,就他自己所言,他還是你名義上的義兄。」

「一碼歸一碼,自己人也不能否認他真不是個東西,專干挖糞的事,幸災樂禍、落井下石、隔山觀虎斗、挖坑讓人跳……趙冬雷,你還在流血……」看來傷得不輕。

「越君翎。」他糾正。

「好吧,越君翎,你的傷口可能要縫,太深了。」他不痛嗎?怎麼一點表情也沒有,痛到麻木了?

「縫吧。你繡花的手藝不錯。」上次拆線後收口很好。

牛雙玉沒好氣的橫了一眼,從床底拉出一個壇子,她倒了一半酒到淨面的盆子里,剪刀、針線、白布全扔下去消毒。

「這是之前泡的黃蜂酒,你沒拿去賣?」他認出後,訝異的問。

目光一閃,她輕描淡寫的說。?「也不曉得以後還喝不喝得到就不賣了,我身虛體弱,一天喝上兩、三口能強筋健鼻,最近到藥田逛一圈已經臉不紅氣不喘了。」

越君翎一听,心中為之一澀。「別太省了,多兩口,過幾日天氣放晴了,我掏幾個蜂窩讓你泡酒。」

「越君翎。」她一針一針的縫著傷口,目不轉楮。

「嗯。」他一應。

「你到底是誰?」她不認識眼前的這個人。

頓了頓,他一笑,卻讓人感覺 息變沉重。「我是皇上最小的弟弟,皇子們口中的小皇叔,人稱逍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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