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眼前這張熱情的笑臉,腦海中迅速掠過這一年來听到跟蘇晨光有關的事,評價多是好的,是個不受世俗框架所限的世家公子,突地,某個念頭一閃而過,她粲然一笑,「可是我不欠朋友,只欠一個哥哥。」
「你跟她成了兄妹?!」
「是啊,說來她真不像大家閨秀,比較像是江湖兒女,靖,你知道我也有許多江湖朋友的。」寧王府的廳堂內,蘇晨光口沫橫飛的向朱靖笑道︰「她很爽朗,也很直接,她這一出族就沒親人了,她要一個哥哥,而且是一個像我這樣有身分背景的哥哥,多少有靠山,別人也不敢低看她,還有,她說京城她一點也不熟,現在身分又特殊,實在不方便出門,說等大家沒將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後,請我帶她到處走走逛逛。」
朱靖只能點頭,食指卻無意識地一下又一下輕敲著桌面。
平心而論,他不怎麼喜歡好友對她的熱絡,但她跟蘇晨光說,她對京城一切都不熟……
稍早之前暗衛才來向他稟報,聚花樓的花魁又歡進了頤明園,還是從側門由鈴月帶進去的,她一個深居簡出的女子,怎麼會認識青樓花娘?這一點透著古怪。
「真是太可惜了,你們休離了,不然你就得喊我一聲哥哥,」蘇晨光再以手肘輕撞了下突然走神的好友,「要不要巴結一下,我幫你把人給追回來?」
朱靖回過神來,繃著俊臉道︰「婚姻豈是兒戲?!」
「好吧,唉,要不是打定主意不踫情啊愛啊這玩意兒,我覺得我跟這個妹妹挺合得來的,我爹娘催我成親多年,每催一回,我就跑去浪跡天涯,他們都死心了,把我一人丟在京城生活,搬到南方去,連這一次陪你出征,立了大功,他們也沒什麼表示。」蘇晨光看似很認真的思考,飄忽的眼神卻不時偷偷瞄向臉色凝重的好友,「你說我娶了她,帶到南方去給兩老看,能不能修補一下我們的親情?」
朱靖喉頭酸澀,對這莫名而來的醋意感到生氣,「你若不擔心外界怎麼看你娶了好兄弟才休離的下堂妻,你就去做,我還有事要忙,先進書房。」丟下話,他起身拂袖而去。
「喂,你怎麼生氣了?夏日氣燥啊,我開玩笑的,人家欠哥哥,不欠丈夫啊。」蘇晨光當真沒想到好友會冒火,急急的追上前去。
不過短短幾日,丁荷晴便成了京城中的火熱話題,成了人人稱羨的寧王下堂妻的風頭甫過,寧王的至交好友,鎮國公府的世子爺就派人送了一大堆布匹、胭脂水粉、好茶好酒一路招搖的送進頤明園,再大肆宣布,從今往後,丁荷晴就是他認的干妹妹。
要說這次征戰立功,蘇晨光沒封爵,也是因為他出身鎮國公府,他的老子跟祖宗們得到的封賞跟功勛已是公卿貴勛中數一數二的,再論功行賞的加封就要當王爺了,這個層級一下子跳太高,再加上他跟寧王太好,寧王又已是眾所矚目的焦點,他一點也不想成為某些人眼中想除之而快的目標之一,所以皇上未給他加封,卻賜了他一筆可觀的賞賜,長相好、家世好,加上他未娶,多少未出閣的閨女視他為乘龍快婿,怎麼他突然就認了丁荷晴當妹妹?
老百姓們議論紛紛,皇親國戚與朝中百官也很關注,在宮中巧遇蘇晨光或朱靖時,都會忍不住好奇問問緣由。
朱靖冷漠以對,蘇晨光則笑得很神秘,讓他們心癢得幾乎要得內傷,不少好事者還日日枯守在頤明園大門,但丁荷晴仍是大門不出。
由于沒有任何新進展,無法再煽風點火或加油添醋,這事漸漸平息了下來,老百姓很快就又找到可以當茶余飯後嚼舌根的話題。
東街霸王的妻妾低調的將他的人頭入棺,辦妥喪禮後,人去樓空,府內的財物也被搬空,東街霸王身後的大主子劉閣老因此與替天行道組織結下大梁子,私下派了許多暗衛,還以重金權勢利誘各方人馬,誓言找出他們的巢,全數殲滅。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鋪天蓋地的圍剿,近一個月來,替天行道組織沒有任何行動,于是,又有傳言流出,替天行道組織畏懼劉閣老勢力,悄悄解散了。
于是,某些忌憚該組織而被迫安分度日的各路人渣,又開始活躍起來。
仍是夏季,烈陽高高掛,京城大街上,兩旁店家林立,伙計親切的招攬客人,儺商小販也扯喉叫賣,一切都與過往沒啥兩樣,不過一會兒,就見一個中年大叔一邊跑一邊高聲喊著——
「要打死人了,誰去宣園救救人啊?!」
「宣園不就是杜家的大宅子嗎?」
有人開口一問,其他人的表情馬上都不好了。
杜家是權貴之家,尤其杜大人的嫡長子杜京亞與大皇子交好,當今皇後還是他的親姑母,如此尊貴的身分,讓杜京亞目中無人,壞事做盡,戀男童癖更是公開的秘密,老百姓們多麼希望替天行道組織也能殺了他,但執行難度太高,杜京亞怕死,出入的隨身護衛隨便點一點都多達三十名。
中年大叔這一路大叫,不少好奇的、關切的,當然也有看熱鬧的都往一個方向跑,愈接近宣園,吆喝聲愈大,還有一道呼天搶地的女聲夾雜其中,大伙兒硬是擠上前去,就見宣園門口,幾名高大的家僕正對著一名憔悴的年輕婦人又踢又踹。
「怎麼回事?這會把人打死的!」
「我也不清楚,但打死人,誰又敢管?杜大少爺出身富貴,從小被嬌養著,個性歹毒惡劣,手段凶殘,原本就無法無天。」
圍觀的路人們小小聲的交頭接耳,個個眉頭揪得緊緊的,同情的目光看著那名被打倒在地的粗衣婦人,但就算再怎麼氣憤不平,也沒人有勇氣出頭。
「你們就打死我吧,反正我一個寡婦也不想活了,我只剩一個兒子啊,卻被你們弄得人不像人,死時連眼楮都闔不上,他是含冤而死,他全身嗚嗚嗚……都是傷啊,還我兒子的命……嘔……」哭號的婦人猛地吐了一口長長的血箭,她嘴角全是血,卻仍喘著氣兒,哽咽的叫囂著她的怨、她的恨、她的不平。
那幾名小廝氣炸了,對著她又是一陣拳打腳踢,恨恨的嚷道︰「讓你說,讓你再說!」
婦人痛到蜷縮成一團,再也開不了口,圍觀人群的議論聲愈來愈大。
由于這群人佔據了街道,來往的人車只能走走停停,最後,終于變成交通大打結,窒礙難行,其中一頂軟轎也被迫停下來,轎窗的簾子被拉開來,隨即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叫轎夫停轎。」
「小姐,前面很混亂,人又多,你不會想下來的。」瑩星馬上回答。
「停轎!」
鈴月向瑩星搖搖頭,反正也過不去了,只是難得主子想透透氣,偏偏才離開頤明園沒多久,就遇上這事兒,唉,她無奈的示意四名轎夫把轎子放下來,就見到主子自己掀開轎簾走了出來。
圍觀的群眾雖然不知道這個女子是誰,但見她相貌出眾,一襲月牙華服,有一股別于大家閨秀的凜然威儀,身後還跟著兩名秀氣的丫鬟,眾人皆不由自主的讓開,讓她們一行人走到最前面。
丁荷晴蹙眉,那婦人看來不過三十歲,披頭散發,一張臉被打到鼻青臉腫,衣裳上滿是血漬髒污,空洞的淚眼充滿無助與絕望……
太像了!像極師父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的眼神,那是他听到她被誣陷成殺他的凶手,卻無法開口替她澄清時,他的抱歉、他的恨、他的不甘心……
她眨了眨眼,努力壓抑因憶及那椎心刺骨的痛,差點奪眶而出的熱淚。
「小姐,請你幫幫我,幫幫我好嗎?他們殺了我的孩子啊!」淚流滿面的婦人突然跪著爬向她。
眾人怔怔的看著婦人髒污染血的雙手,緊緊抓著那名一看就是千金閨女的月牙雪紡織裙。
多麼昂貴的布料啊,上面頓時沾了斑斑血跡,旁觀百姓都替該名婦人擔心,忍不住低聲交談起來,這要賠錢的,那婦人哪有銀子賠?
「喂,你說話就好,怎麼雙手逕往我家小姐衣服上抹,這衣服都讓你……」
瑩星的話還沒說完,原本吵嚷的街道突然一片靜默。
丁荷晴竟然蹲來,白女敕如蔥的玉手緊緊握住熬人的雙手,語氣平靜,聲音卻有些沙啞地道︰「小娘子,你別急,你受傷了,先把傷養好,再來處理你兒子的事。」
面無血色的婦人先是怔怔的看著眼陣略濕的美麗女子一會兒,隨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大聲哭叫出來,「嗚嗚……不行啊,我的傷不要緊,我兒子還死在家里,他眼楮不肯閉上啊,嗚嗚嗚嗚……」
丁荷晴咽下鯁在喉間的硬塊,對著痛哭失聲的婦人道︰「我知道了,我會派入去處理,你先去我那里,把這一身傷養好。」
鈴月跟瑩星呆呆的看著主子,都忘了要上前幫忙,其他人看著這一幕也都呆若木雞,同時間,一輛馬車在路旁停下,車上坐的正是從皇宮出來,要前往寧王府的朱靖跟蘇晨光,兩人拉開車簾一角,看到這一幕,互看一眼,立即下車,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