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姐、小姐,妳快醒醒,卓公子托人送來了一封信,說是要給小姐的。」
梅府的丫鬟芹兒正在床邊輕聲喚著大小姐梅水菱。
其實平常梅水菱非得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肯起床,而且若不是她自己睡醒而是讓人吵醒的,她會非常生氣,本來芹兒也不敢來吵醒她,只是這封信很重要,芹兒更擔心要是誤了時間,自己會受到更激烈的責罵。
然而,今天梅水菱沒有因為被擾醒而大發脾氣,反而靜靜的坐在床邊一會兒,才伸出手,等著芹兒把信交到她手中。
「芹兒,那個卓孟哲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所以這封信也沒有重要到必須立刻把我叫起床。」
芹兒一听,嚇得立刻撲跪在地,以為自己就要受到大小姐的責罵。
然而梅水菱只是站起身,走到芹兒面前,彎子將她扶起來,還對她露出了淡淡的笑意。「別怕,我以後不會隨便罵妳了。」
芹兒卻嚇得渾身發抖、直冒冷汗。大小姐這是怎麼了?
「大小姐不是罵奴婢,是在教導奴婢,這些奴婢都明白。」
梅水菱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知道芹兒不會那麼快放下戒心,這才又耐著性子解釋道︰「妳從小就忠心耿耿的跟著我、服侍我,比我的妹妹還要親,連幫忙送信這種被我爹知道非剝了妳的皮的事妳也敢為了我做,我不該老是罵妳,過去這麼對妳,是我錯了。」
「大小姐……」
「好了,不管妳信不信我,總之,妳會慢慢發現我不一樣了,首先,我有件事要告訴妳。」
「大小姐請吩咐。」
梅水菱走到妝台前,拿起了上頭的珠寶盒,塞進了芹兒的手中。「來,這盒首飾送給妳,免得來日我被趕了出去,保不了妳。」
芹兒不解,「大小姐,老爺不會把妳趕出梅府的。」
「這個卓孟哲是我的克星,妳千萬切記,不要再幫他送信了。」
「奴婢一直以為大小姐是喜歡卓公子的。」
喜歡嗎?或許曾經是的,但那是在她遭遇到一連串的奇遇之前。
「不,我並不喜歡他,或許他對我是有意的,或許他以為我喜歡他,但不管他目前對我是不是有情意,最終他還是會害了我。」
芹兒用力的點了點頭。「奴婢知道了,絕不再幫卓公子送信,也絕不會讓卓公子有機會見到大小姐。」
梅水菱滿意一笑,讓芹兒服侍她更衣、梳洗。
打理好自己,梅水菱本準備走出房間,卻看見芹兒把珠寶盒又放回妝台上,她又拿起珠寶盒,塞進芹兒的懷中。
「說了要給妳就是妳的,好好收著。」
「大小姐,芹兒不需要的。」
「不,妳很快就會需要的……快拿去收起來。」
梅水菱的欲言又止沒有引起芹兒的懷疑,芹兒在無奈之下,還是收起了那盒珠寶,並在梅水菱的催促下走出她的院落,往下人房走去,將東西收好。
在臨出院落前,芹兒既疑惑又擔心的回頭看了梅水菱那落寞的神色一眼,她不知道大小姐是怎麼了,怎麼一夜之間就變了心性,眼神也有著不符合她年齡的滄桑,好像她已經經歷過數十年的人生一般。
大小姐也不是一直這麼壞心眼的,在大小姐小的時候,在夫人未過世之前,她也是個可人兒的,只是後來夫人過世了,老爺娶了新的夫人,新夫人對大小姐完全放任,不予管教,才會把大小姐寵成了這副模樣。
大小姐突然變了性情,是好還是不好啊?
看著芹兒帶著疑惑離開,梅水菱知道她在想什麼,只是發生在她身上的奇遇,她無法向她言明。
是的,她方才對芹兒說的事都會發生,有一天她會被趕出梅府,芹兒也會因為不知名的原因離開梅府,最後被迫嫁給一個老屠夫,雖然比她這個被趕出梅府的大小姐好得多,不愁吃穿,但她過著十分悲慘的生活,日日被那個善妒的屠夫丈夫毒打,只因為她可能在街上不經意多看了哪個男人一眼。
她為何會知道?因為這樣的情形已經不知道發生第幾次了。
她會一次又一次的醒在這富貴人家,也一次又一次的淪落街頭成為乞丐,直到拿到那枚刻著「一元復始,萬象更新」的銅錢買了饅頭吃,就又會回到這偌大的梅府,醒在同一天—她收到卓孟哲給她的私奔信的這一天。
梅水菱走出院落,來到梅府後花園的那座池子旁,這座池子差點害死了她的弟弟,也是從那件意外開始,父親便對她死了心,只想著快快把她嫁出去,眼不見為淨。
母親在她七歲那年過世,或許是她年紀還小,父親想著得有個娘來管教她,所以來年就娶了繼母進門,繼母雖然不是把她視如己出的疼,但至少不曾欺凌過她。
而後,繼母接連生了弟弟及妹妹,很快她便發現父親不是只疼她一個孩子,所以她對弟弟妹妹生出了嫉妒心,想盡辦法的欺負他們。
父親是唯一會斥責她的人,繼母反而是那個總是擋在她身前為她向父親求情的人,就因為這樣,養成了她驕縱的性格,有一天終于出了大事。
她知道弟弟很喜歡草編蟋蟀,故意把他房中的草編蟋蟀拿出來,當著他的面全給丟到後花園的池子里。
本來她只是想出出悶氣,所以當她看到弟弟在池子邊哭了起來,就滿意的走開,回到自個兒的院落,沒想到過沒多久,就听到吵吵鬧鬧的聲音,說是小少爺掉進池子里了。
最後,弟弟的小命是救回來了,但當他一清醒,父親問他為什麼在池邊玩時,他立刻說出了她的惡行,並說他是為了救那些草編蟋蟀才會掉進池子里。
想到這里,梅水菱重重的閉上眼,即便是她過去那惡劣的性子,都沒想過要害死自己的親弟弟,更何況是現在的她?所以她只是無限懊悔著。
從那時起,父親便不再管她了,把她養在她的院落里不再見她,甚至還開始讓人為她找門親事,想快快把她嫁出去。
可笑的是,她從小被養壞了的,她的無才是整個萬安城都知道的事,當然有了梅府為她準備的豐富嫁妝,她不愁嫁不出去,但若想要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人家不是非她不可。
就在這段時間,她在每月固定前往寺廟上香的日子,遇見了同為香客的卓孟哲,當時的她不但對弟弟的意外覺得事不關己,也拒絕父親看上的幾個可當她夫婿的人選,這時卓孟哲開始追求她,她的心也隨時間過去深陷,終于愛上了他。
梅水菱拿出那封剛剛芹兒交給她的信,她不用看便知道里頭寫著什麼,她直接撕毀了。
當她第一次看到這封信時,她義無反顧的在約定的時間離開梅府,與卓孟哲私奔了,他們逃到鄰縣不到三天,兩人便開始不停地爭吵,她從小優渥慣了,根本過不了這種清貧日子。
後來卓孟哲突然消失無蹤,她只好回到萬安城,但父親並沒有原諒她,還將她趕出家門,最終她流落街頭成為乞丐,直到拿到了那枚銅錢,回到了這個早晨。
一開始她以為這只是一場漫長的夢,也明白了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道理,于是這一回她帶了滿滿的珠寶首飾與卓孟哲私奔,卻在到了鄰縣的當夜,他便偷走了她所有的珠寶消失了。
發現自己錯付了終生,再次重生後,她學會了別去赴約,但也不知道怎麼傳出了消息,說她與卓孟哲私通,他甚至還上門求娶,拿出他們私訂終生的信物,于是父親氣得把她趕出梅家,然後她又成為乞丐,在正月初一這天再重生一次。
梅水菱走到了梅府大門口,這三個月的人生她已經過了無數次,如今她是真的覺得前途茫茫,不管是她說之以理的要卓孟哲放手,還是動之以情的求卓孟哲好聚好散,甚至學了一技之長養活自己,最後都改變不了她成為乞丐的命運。
這是上天的捉弄,想讓一次又一次成為乞丐的經歷來洗盡她過去的罪惡?還是天可憐見,給了她最後一次的慈悲,不忍見她成為乞丐告終,所以讓她一次又一次的重生,直到不會成為乞丐為止?
她每回重生都會采取不同做法、做出新的選擇,然而無數次的重生讓她不知道還能有什麼選擇。
此時,一頂轎子緩緩地經過梅府大門前。
梅水菱知道轎子里坐的人是俞睿淵,因為轎子旁跟著的人是阿喜,是俞睿淵的貼身侍從,而且等會兒風會吹起窗子的布簾,露出俞睿淵瞪著她,一臉冷酷的表情。
這不僅是因為梅、俞兩家是商場上的敵人,她與俞睿淵也非常討厭彼此。
此時風又吹起布簾,梅水菱這回沒有一看到俞睿淵的臉就別開視線,反而直直地瞪視著他。
她都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了,還怕什麼?
然而,一切起了變化,這回,俞睿淵喊了停轎,然後他掀開了窗簾。
「梅水菱,妳做什麼瞪著我?」
咦?在她數不清的重生經歷里,俞睿淵從來沒有停下過轎子。
不!懊說是她因為不想看見他的臉,所以總會別過臉去,但這一回她沒有,所以情況產生了變化。
莫非,她一直以來沒做的這個選擇,就是可能改變這猶如詛咒一般循環的方法?
「雙眼是我的,我愛看什麼就看什麼。」
若是過去的俞睿淵,听到她這麼說,定會不悅地立即喊起轎就走,但這一回,他並沒有這麼做。
「我還以為妳『愛』看的男人是別人呢!起轎!」沒頭沒腦的丟下一句話,他便喊了起轎要離開。
梅水菱卻像是想起了什麼,沖上前攔下了轎子。「俞睿淵,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要不然你為什麼會那麼說?」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有些耳語開始傳開了,我勸妳好自為之,免得有一天毀了自己的名聲。」俞睿淵連轎帷也沒有掀起,彷佛是連當面與她說話都會弄髒了自己一般。
俞睿淵果然知道卓孟哲的事!原來她與卓孟哲之間的事在這麼早就有了傳言嗎?
不行!她不能再淪落到街頭行乞了,她要改變人生,俞睿淵這與過去她重生時不一樣的反應,應該是個契機。
「俞睿淵,如果你真的不希望我名聲有損的話,就幫幫我吧。」
俞睿淵沉默了許久,最終掀起了轎帷。
在那一瞬間,梅水菱好似看見他隱去了什麼表情,卻來不及細究,就見他下了轎,來到自己面前。
「剛剛說話還那麼不客氣,現在卻要我幫妳?」
「我走投無路了,過去我從沒有試著找過你幫忙,或許找你才是正確的選擇。」
梅水菱難得對自己如此客氣,還用近似請求的語氣對自己說話,這讓俞睿淵來了些興趣,他挑起眉頭問道︰「妳要我怎麼幫妳?」
「這里說話不方便。」
「一個時辰以內到俞府見我,否則,我就當沒答應過妳。」
「好!我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