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以親王不宜擅進後宮妃妾寢宮、及有熟悉藥毒的太醫及擅于搜檢的監令在場為由,浥玉暫時勸走了本欲留在煙秋閣等待太醫及監令查察的宇文日正。
趁著太醫等人逐房仔細搜查時,煙秋閣眾人皆被喚至瑯夜及浥玉面前。
「璐子,她們說你今早曾送百合到我房中,是你看見了我私藏的藥物,去向
皇帝告發我的?」看著跪在跟前的六名大盛宮侍,浥玉決定從此事展開厘清。
從皇帝的御書房返回煙秋閣後,她帶著平太醫先至她房中查看,那盛裝著藥丸的銀匣仍置于桌上,正當平太醫觀察屋內各物時,隨行的監令留意到進房時隱約曉到百合香味,卻不見房內有百合化影,向她確認非她慣用的香後,召人一問,得知璐子可能進過房內,于是璐子成為了向皇帝告發她擁私藥的第一個嫌疑人。
「不是奴婢……」璐子正欲替自己分辯清白,她身旁的瑄子此時卻開口了。
「不是璐子,而是小的將藥丸送交給皇上的。」
瑄子此話不但讓浥玉意外,連包含了璐子在內的其它大盛宮侍都感意外。
「你為何要那麼做?」浥玉此問也是大家心中所問。
「此時已無須再瞞著浥尚侍了,那是小的職責所在,還望尚侍諒解。」瑄子看著浥玉道︰「小的本屬影衛司,皇上將小的安排在煙秋閣以宮侍身分為掩護暗中保護尚侍。」
說著,突向浥玉伏首,「小的雖然細心檢查防範,卻猶然失職,竟沒能察覺此次有人對尚侍施毒,待查清後,小的自會返回影衛司領罪。」
「雖說你向皇上告密實讓我心有不快,但我雖知在宮中私擁藥物是大忌卻又明知故犯,也就沒資格怪罪于你,更何況皇上授意你自當听從,我追究,只不過是想弄個明白罷了;至于中毒一事,你何罪之有?有心人為之,防不勝防。」
今日她在御書房中所知悉的一切,已經讓她能看淡一切了,寬容現在一點都不難。
「小的謝尚侍體諒,此後若還能隨侍尚侍,必當竭心盡力以報尚侍。」瑄子沒料到自己竟會如此輕易便得到原諒,打從心里對浥玉說道。
「大家都起來吧,我現在只希望別讓太醫查出施毒之人會是我們自己人。在有結果前,就只能委屈大家待在這兒了,也不知還要等多久,別講規矩了,坐下吧。」
浥玉要跪著的宮侍都起身找位子坐。夜深了,大家都該累了,但太醫及監令沒查完也不會走,眾人自然也無法各自回房休息。
「是。」瑄子璐子等人听話站了起來。
瑯夜熬不住,窩靠著浥玉打瞌睡,不知過了多久,負責領太醫四下查看的艷水帶著太醫及監令進了暖廳來,但,靘水的臉色難看至極。
「尚侍,監令在南邊梧房屋檐上方的水口中,搜到了這以油布包里的物事,交由本官仔細查看後,確定此物便是尚侍身染之毒物,麇蛇。」平太醫將油布攤開,其中還有一層苧麻巾,其上是三枚黝黑發亮的、中央略微凹陷的扁平圓石。
「這麇蛇……並無毒性……」浥玉認得這東西,這是岐陰許多采石場中偶爾能挖掘到的、不算太珍稀的一種石岩所磨成的飾物,通常被中下階層的百姓拿來當作扣頭或簪飾。
「是,此物並無毒性,但它浸過藍汁。」平太醫把苧麻巾挪近浥玉,仔細看的確沾染著藍色痕跡。
「這藍汁不是大藍榨煮出用以染色的嗎?藍汁也無毒性呀。」瑯夜醒了,邊用手遮著嘴打了個呵欠,然後從浥玉身旁坐直身子,說道。
「公主說的沒錯,這藍汁本也無毒,但這屢蛇中含了輕微的丹砂,無法以熾火煉出劇毒丹砂,但以濃郁藍汁浸泡後,再以文火長時間熨烤已具微毒,若再以蜜為引或常食鯉魚,則毒性可入心侵腎,日久,則體衰而病亡。」平太醫詳細解釋。
「那我是如何接觸此毒的?」浥玉此時已然明白為何靘水的臉色難看至極,原來,是自己人要她性命呀。
平太醫聞言,將手中油布包遞給了靘水,然後一旁的其中一名監令上前將一只玉盒交給平太醫,他道︰「這玉盒是尚侍房中的,裝的是胭脂。」
「……是。」是呀,那玉盒是她的,獨屬于她。是浪夕命工匠以珍貴的剛玉雕制,送給她的生日禮物;其上雕飾著一朵寒星花,花瓣以銀絲勾勒,再嵌填入琉璃而成。玉本身難得、雕飾也難以仿制,是世間獨一無二的。
而她的胭脂原是靘水調制的……
「除了岐陰人留下外,其它人各自回房休息。瑄子!」浥玉交代後,喚了瑄子。
「尚侍有何吩咐?」瑄子恭謹垂首。
「勞你去跟皇上及淳王說一聲,毒物及施毒之人都找到了,但請他們將後續交我來處理。」浥玉要關起門來,整肅身邊之人。
「小的立刻去。」瑄子施禮後,與璐子等人魚貫而出。
「平太醫,此毒只要停用,應該就無礙了吧?」浥玉還記得太醫在皇帝面前說過的話,現在再確認一次。
「是。尚侍被施此毒的時日不算久,應是知曉尚侍服用避娠藥後才想出此法的,因而累積于髒腑內的毒素尚微,今後只要不再接觸,就不至有危害;尚侍停用避娠藥後若有孕也無妨,只需注意多加調養既可。」
平太醫已經知道眼前的浥玉正是皇帝替淳王找來的心藥,他本就是負責診治淳王隱疾的太醫之一,見淳王終于痊愈,也替淳王高興;見皇帝知曉她私服避娠藥後勃然大怒的情形,可揣皇帝心意,于是委婉提醒浥玉斷不可再服用避娠藥,以免觸怒皇帝。
「平太醫放心,我知道輕重的。」浥玉起身向平揚施禮,「今日勞煩你了,我這兒還有事需要處理,就不送平太醫出去了。」
「尚侍無須客氣,但為免發生意外,本官還是留下幾位監令于門外听命為好。」平揚為浥玉多擔了分心,如是道。
「好,謝太醫設想周到。」浥玉轉念也覺得如此也好。
于是平揚留下四名監令後便帶其它人離開了煙秋閣……
現在暖廳里剩下的全都是所謂的自己人了,浥玉萬萬也沒料到竟是自己人對她下的毒手,不知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抑或是另有情由?
「為什麼?」浥玉未指名,但心中已知是誰做出來的。
她的胭脂以往都是靘水所制,但這盒摻入毒物的胭脂是兩個月前由兼美自請為她所調制的。
其實一開始她也不知到底是誰所為,雖然胭脂是兼美調制的,但玉盒就放置于她房內顯眼之處,只要能進入房內,就能在已制好的胭脂中動手腳,那這煙秋閣中之人便都有嫌疑,可是瘺蛇是岐陰所產,這就讓範圍縮小至岐陰人之中了。
可是屢蛇之中含有丹砂成分卻不是岐陰人人都知曉的常識,能利用一般岐陰人都不知的成分及懂得萃出其成分方法的人,只可能是家族先祖以丹砂礦發跡的兼美了……
此時,本來站在朱雅身後的兼美走了出來,向來溫馴羞怯得總像只可愛兔子的兼美竟是跟平日里眾人熟悉的模樣大相徑庭,那份柔美完全消失無蹤,神色冷清得驚人。
朱雅不自覺的伸手抓住了她,「兼美?」本來有些不解為何浥玉突然要大盛宮侍們出去,又請太醫及大部分監令離開,至到上一彈指仍完全不曾懷疑過自己同伴的朱雅,沒想,下一瞬回應浥玉所問站出來的人,竟是與她感情最好最親密的兼美,對此她完全不敢置信,「兼美?」
兼美卻是毫不在意的甩開了朱雅的手,她走到浥玉及瑯夜的面前,突然笑了,笑得既淒清又哀怨,「問我為什麼?因為尚侍毀了我此生唯一的想望呀。」
「我?」浥玉將心痛掩藏在冷靜之下,看著神態陌生的兼美。
「對,是你。」突現的恨意讓兼美情緒激動了起來,「如若不是你將我選為公主陪嫁,我最愛的人又怎會在絕望中孤獨的死去?你為了自己最珍愛的公主,意欲讓我用肉身侍奉皇帝、替公主固寵,把我當作低賤的妓女利用,你難不成真以為我會感激你嗎?有那樣多心甘情願的人等著你選,你為何偏偏要選中我?」
說到後來,兼美已近失控。
「你怎會有如此想法?怎能怪罪尚侍?是我們的家族將我們推舉出來的,並不識得我們的尚侍又怎知你已心有所屬?」
害怕兼美會將自己推入絕境,驚慌又心疼的朱雅忍不住上前抓住兼美搖晃她,像是要她清醒一點那般。
「快,你快點向尚侍告罪,說你錯了後悔了,求她原諒你的一時胡……」
「一時?不,不是一時,我絕非因一時胡涂一時沖動而莽撞行事;打從她于采選中念出我的名字的那一刻,我恨意已生,當我的愛人死去之時,我殺機已起。」兼美還是在笑。
「對不起,我如果知道你已有愛人,必不會拆散你們。」雖然並非存心故意,但她確實是在無意間毀了眼前花一般美好的少女本該擁有的幸福,浥玉無法說自己完全沒有責任,如果她知道兼美已有心愛之人,絕對不會選擇她。
听了兼美的話後她不知多希望一切能夠重來。
「……」兼美愣然看著毫不猶豫向她說出歉意的浥玉,如此輕易,不過是一句對不起而已,竟神奇的讓一直堵塞在胸口那總是讓她無法喘息的恨意,輕易散去,兼美眼中滾出淚來,這是她听聞愛人死去後,第一次流淚。
或許,一直以來堵塞在胸口總是讓她無法喘息的,並不是對浥玉的恨,而是對自己無法擺月兌家族期望而提不起勇氣與愛人私逃的自己的恨,她的膽小怯懦才是讓愛人絕望至死的真正原因,所以她連為他哭泣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