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默安在醫院踫到帶裘涵看醫生的阿疆。
他們在醫院又打了一架,不過這一架是在男廁打的,因為地方小、又礙于是公共空間,這一架收斂得多。
上一架以肢體動作為主,這一架以言語暴力為主。
「你是人嗎?特特受傷躺在病房里,你居然帶著別的女人看醫生?」蔣默安怒道。
「我不是人?你才不是人吧!說什麼工作忙,卻是忙著找女人同居。」
「你胡說什麼?!」
「我最好是胡說,要不要談談邱婧珊,談談上流社會婚姻可以替你的前途帶來多少幫助?談談你那個高貴的家世和父母,談談你媽怎麼對待特特?五十萬買斷她的愛情,哼!我都不曉得錢可以這麼用,我想問,下一次你打算擺月兌邱婧珊那種上流女人時,得花多少錢?」
連珠炮的話,震呆了蔣默安,原來……這才是特特決定和他分手的原因?
蔣默安不認輸,反口道︰「所以你趁虛而入,所以你讓特特懷孕,逼得她不得不和你結婚。」
他的推論讓阿疆錯愕,他居然是這樣子想的?
阿疆很想掐死他。「你在說什麼鬼話!我要是有本事趁虛而入,六年前,我就會把加大版的帖子用空運送到你的辦公桌上,而不是看著特特天天拿著你和邱婧珊的訂婚邀請函大哭。」
「我明明看見你們走進婦產科!」
「蔣默安,你給我听清楚,特特去婦產科,是要去拿掉你的孩子,听說他已經有了名字,叫做『等等』對吧?
「我搞不懂,一個男人怎麼可以這麼沒肩膀,既然沒有本事養孩子,就要有本事不給女人懷孕啊,你要孩子等等,你的下半身就不能等等?
「你媽說,許多狐狸精想母憑子貴、順利上位。真是天大地大的大笑話!蔣家媳婦是行政院長還是總統,有那麼多人搶著做?
「笨特特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說︰『我不想母憑子貴,我只想留住我的等等。』天吶!原來戀愛真會讓人的智商從人類快速降低成魚類。
「對,是我把她罵醒的,大學沒畢業,打工養活自己已經夠困難,哪有辦法再養一個小孩,我不允許她讓沖動燒壞腦袋。
「是我逼迫她去婦產科拿掉孩子,是我罵醒她,沒有能力的父母對孩子是一場災難,是我咄咄逼人說︰『你自己沒有爸爸,知道沒爸爸的孩子多辛苦,還要讓那個可憐的『等等』跟你一樣悲哀?』
「我整整罵她一個晚上,她才同意拿掉孩子,可是那之後整整一年,她跟我冷戰。她要死不活,嚴重陷入負面情緒,我知道她恨我,卻又曉得沒有道理恨我,她在心里不斷拿刀子捅自己,她修理自己、欺負自己,她對『等等』充滿虧欠,這一切是誰造成的?蔣默安,是你!」
用嘴巴作戰是蔣默安擅長的,但這一架,他慘敗。
帶著一張豬頭臉,口罩和眼鏡全派上用場了,還是掩不住額頭那個腫塊。
阿疆給的訊息讓他花好久時間,才有辦法消化。
怨了那麼多年,氣了那麼多年,可最終他該恨該怨的,竟是自己?
終于站到病房前,蔣默安知道特特就在門後面,只要打開門,就可以看見,可是他……近鄉情怯。
數不清在門前深呼吸過幾次,他始終提不起勇氣敲門,但此時門自動打開了。
那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女生,很漂亮,很青春。
寧寧長大了,變得完全不一樣,不過越來越像蔓姨,只是那雙眼楮透著靈動、調皮,與蔓姨的沉穩恬靜大不相同。
他去過特特家里,見過她的家人,特特也想到他家里見見他的家人,但他沒有同意,因為他的家人……連他自己都不願意面對,怎會希望特特去面對?
可是現在,他終于曉得自己錯得多離譜。
原本不提不說,是希望兩人的感情不受影響,卻沒想到,他的不提不說,竟造成了偌大誤會,造就他們的分手。
寧寧上下打量蔣默安,讀書不靈光,不代表她的腦袋不好用,口罩、眼鏡……他被阿疆哥哥揍了吧?揍得好、揍得解氣。
明明認得,她卻故意裝陌生。「你是蔣默安?」
「對。」他試著讓口氣平穩,但心里早已驚濤駭浪,翻涌不定。
她指指他的眼鏡、口罩,他順著她的意思拿下來,塞進西裝口袋里。
他的左眼有一圈黑紫像賤狗,他的右臉微腫,右邊嘴角坯有一塊紫紅色,揚揚眉,寧寧覺得舒服極了。
「你的傷是阿疆哥哥打的?」她明知故問。
「對。」
「身上有沒有?」
蔣默安不知道寧寧問這個做什麼,不過他城實回答,「有。」
她歡快地拍拍手,故意表現親近。「不錯不錯,我就知道我家阿疆哥哥很厲害。」
這話讓他不爽了,我家阿疆哥哥?阿疆哥哥很厲害?不!默安哥哥更厲害,只是厲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
蔣默安的沉穩冷靜在此刻破功,難怪特特總是埋怨妹妹難管教,果然是小屁孩。
「平手。」他冷酷回答。
「平手?說大話!」她輕哼一聲。
「是平手,鄭品疆身上、臉上的傷不會比我少。」他早晚要讓她知道「我家默安哥哥」有多強。
寧寧用鼻孔冷哼一聲。「如果你們兩個登記選姊夫,我會投阿疆哥哥一票。」說完又覺得不夠,補充兩句,「我還會幫阿疆哥哥拉票,把我爸、我媽通通拉過去。」
民主國家、民主時代,二票對一票,姊再喜歡他,都要考慮家人的感受。
蔣默安悄悄地倒抽口氣,話說得這麼明,這年代的孩子都不曉得什麼叫做迂回婉轉,一個個都喜歡單刀直入,又堅持正中靶心嗎?
「鄭品疆的審資格不符,他無法登記參選。」
既然鄭品疆沒本事空運大紅帖,表示他被特特三振出局,表示他的時機點已經過去,現在開始……對不起,又是蔣默安的時代。
「哈哈!那你曉不曉得,早在六年前,你的資格就被注銷了。」寧寧瞪眼。
再次正中靶心,和小屁孩對壘,心髒不夠好的很容易暴斃。
他正想找點什麼話,好閃過小屁孩直接進病房,這時,門後多了張臉,那是李蔓君,特特常說的——像白雪公主的媽媽。
「蔓姨,好久不見。」
李蔓君拍拍寧寧的背,寧寧讓開一步,她站到蔣默安面前說話。
「特特想見你,不過傷口太痛,我們請護理師幫她打了藥,剛剛睡著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晚一點再……」
「不,我進去等她醒來。」
李蔓君想了想,點點頭說︰「那特特就麻煩你照顧,寧寧,你不是想去看爸爸嗎?章律師打電話過來,說爸爸那邊沒有人。」
听見這話,寧寧用力點頭。
太好了,為了姊姊和阿疆哥哥的計劃,她和媽媽必須詐死,幸好這間醫院是她爸爸投資的,而且姊姊是用假名住院,她們還活著的事被封鎖住,但也因此她們不能到處亂晃,成天待在病房里,她都快發霉了。
哄走寧寧,離開前,李蔓君把自己的手機號碼給了蔣默安。「這是我的電話,如果蔣先生要回去,麻煩告訴我一聲,特特現在離不開人。」
「好。」點點頭,他說︰「如果蔓姨不介意的話,請喊我默安。」
李蔓君來不及回答,寧寧便將她給拉走了,還轉身朝他皺皺鼻子說︰「對不起,我媽很介意!」
蔣默安搖搖頭,轉身走進病房。
看到特特那一刻,像是電流竄過全身,心悸、顫栗、疼痛……無數的情緒在腦海里喧囂呼嘯,他無法思考,眼里心里腦海里裝的全是她。
二十歲的特特、像兔子般的特特、烤蛋糕的特特,自卑又自傲的特特。
他曾問過她,「這麼自卑的你,為什麼敢向我告白?」
她說︰「我想把自卑驅逐出境,讓一個明星級學長愛上我,是最簡單的捷徑。」
他回答,「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敢上驕傲面具,想自卑就自卑,有我擔著。」
他很清楚,驕傲只是她的面具、不是她的本性,他願意縱容她的自卑,也不肯她壓抑。因此,此時此刻,他分外痛恨自己!
明明知道驕傲只是她的面具,並非本性,為什麼在她提出分手時,沒有去深究背後原因,他怎麼可以讓一場誤會斷了兩人之間的情分?
他很清楚,她是那樣地深愛他、離不開他,這樣的她,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兩個月內移情別戀?
是他的錯,如果他肯開誠布公,告訴她,自己和那個了不起的家族有多麼格格不入,如果他早點告訴她,他做的每件事,背後目的都是想和家族切割,她便不會產生誤會。
他不想當醫生,他想向全世界證明,考不上醫學院的孩子,不代表不優秀。
他和特特不同,他是真真切切的驕傲,即使是在父母長輩面前,他也要獨佔鏊頭。
所以他渴望成功,他要揚眉吐氣,把在外人面前的驕傲晾在家族長輩面前。
應該早點告訴她的,可是他從來不說……
緩緩吐氣,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龐,特特長大了,臉上已不見當年的稚女敕青澀,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頭?
剛才從章育襄嘴里曉得特特的身分,太嚇人了!
他沒想到特特竟是董事長的女兒,如果早在六年前知道,他是不是就可以說服她、把她帶在身邊,給她一個截然不同的生活?是不是就可以讓他們的「等等」不必再「等等」?
心隱隱抽痛,那年,他到底做過多少蠢事?
「對不起。」他低聲在她耳畔說。
特特始終沉睡,他始終看著她的容顏,仿佛要把錯過的這幾年通通補回來。
特特離開後,他再沒有談過戀愛,喜歡他的女人不會比學生時期少,告白的人數會讓人瞠目結舌。
特特說過「你有一雙桃花眼,凡是女人都逃不過」,但他很凊楚,這輩子再不會喜歡一個女生像喜歡特特那樣,所以他戴上眼鏡,遮掩自己的桃花,所以他養兩只兔子,看著它們想著特特。
他也不知道特特到底哪里特殊,只是……除了她,他的心再不為誰萌動。
握住她的手,他下定決心,在她耳畔低聲說︰「我們從頭來過吧!」俯,他親親她的嘴唇,鄭重道︰「這次,我們一定會幸福。」
現在的他,有足夠的能力為她圓起夢想,現在的他負擔得起很多個「等等」,也負擔得起婚姻家庭,現在的他,再不害怕做出的承諾無法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