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寄來明年的信 第二十九章

作者 ︰ 千尋

電話接通,他按下擴音。

「蔓姨嗎,我是默安,阿疆這兩天有公事,就不過去看你們了。」

「沒關系,阿疆已經為我們做很多。」

「阿疆要我轉達,有任何事,你們盡避打電話給他,不要客氣。」

「好,謝謝你。」

「有需要的話,也可以找我或育襄。特特醒了,你想不想和她說話。」

「麻煩你。」

他把手機放在特特嘴邊。

「媽,我沒事,別擔心,睡一覺,精神好多了。」

「那就好,章律師的意思是讓我們在這里等消息,不去醫院了,怕和江莉雰撞見。」

「嗯,我們到上海是為了他的病,別橫生枝節。」

「他」?特特始終不願意喊爸爸,是因為……還牢記當年的事嗎?

當年,特特對著慕生說︰「你要是離開我們,我就不許你當我的爸爸。」

小小的孩子,高高地仰著頭,小小的背挺得比誰都直,她滿臉桀敖不馴,也滿臉的堅毅,那一刻,她佩服女兒的勇氣,感激她為自己挺身。

慕生很為難,但婆婆和江莉雰的催促,還是讓他走出那扇門。

她崩潰大哭,她覺得這輩子再也看不見希望,是特特環著她的脖子,是她讓自己靠在她小小的肩膀上。

特特說︰「媽,不要怕,從現在起,我是爸爸,我會保護你。」

那個時候她才六歲,小小孩子、大大的口氣,她說得那樣堅決篤定,並且在未來的二十年里,貫徹承諾。

「醫生怎麼說?」李蔓君問。

特特看蔣默安一眼,回答,「醫生說要再觀察兩天。」

「那好,等你回來,我給你煮好吃的,要多補充鈣質,骨頭才能長得好。」

「嗯。媽媽好好休息,叫寧寧乖乖的,不要找麻煩……」

特特話沒說完,寧寧就搶過手機,說︰「姊,我才沒惹麻煩,我乖到不像楊寧了呢。」

「需要我夸獎嗎?」

「不必啦,姊,蔣默安在旁邊嗎?我可以跟你講悄悄話嗎?」

特特苦笑,他不只在旁邊,手機還在人家手上,她要怎麼回答?她只能輕輕嗯一聲。

寧寧顯然錯誤理解她的「嗯」,以為接下來的時間,可以暢談無阻。

因此她興致勃勃地說︰「姊,你知不知道,天底下的男人可以分成三種?」

要和她談男人,而不是講蔣默安的背後話?特特松口氣,順著她的話往下接,「哪三種?」

「蒼蠅、獅子和狼。」

「怎麼說?」

「百分之七十的男人都是蒼蠅,長相平凡、個性平凡,身高也平凡得讓你無法多看一眼,他們不懂、或者假裝不懂女生的拒絕,他們隨時隨地想跟在你身邊,願意當小太監,幫你處理身邊所有的大小事,深信近水樓台、守得雲開見月明,因此成天在你身邊飛來飛去,嗡嗡叫個不停,雖然討厭卻無害。」

她活潑生動的形容讓特特笑了。

姊姊的笑聲鼓吹了她的發表欲,寧寧接著說︰「第二種是獅子,約有百分之二十九點九的男人尾于這種,他們是動物,會寫詩、會彈琴、體貼溫柔,也懂得適時地在女人身上做投資。

「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想展現自己的優秀杰出,充分顯示自己不是普羅大眾,他們是你夢中最理想的人物。可他們的終極目標只有一個——吃掉你,吃干抹淨了,轉頭就走,根本不在意獵物的心情。

「他們會在前一秒鐘說︰『這世界,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後一秒鐘卻說︰『小姐,我們認識嗎?』翻臉比翻書的程度,快兩倍。」

「這種男人和獅子有什麼關系?」

「獅子不就是平時老愛張揚著鬃毛,到處宣示自己是畜牲界的國王嗎?你見過哪只獅子吃飽了,會收拾餐盤餐具和廚余?那是禿鷹在做的事。」

「那狼呢?」

「百分之零點一的男人是狼,他們有車有房、有名有錢還有一張吸引人的臉,他們彬彬有禮、況穩大度、莊敬自強、處變不驚,好像天塌下來都有他們的肩膀可以頂。

「他們超級自信,走在馬路上就像偶像明星,所有的女人一見到他,都會向他飛撲過去,他不閃不躲,站在最好的角度,氣定神閑地挑選最佳獵物,就算你拒絕他,他也不會生氣,因為他很清楚還有一大堆女人等著前僕後繼。

「听起來這種男人好像無害,可是被狼咬一口,就算不死都會半殘。姊……」她深吸一口氣,進入正題。「姊,我都不記得自己詛咒過蔣默安幾千次了,但是我必須承認,他比我想象中的要好很多,可是不管怎樣,他就是匹狼,會讓人重傷的狼,我們沒有必要排隊當他的獵物,對不對?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慎重考慮阿疆哥哥。」

如果阿疆知道寧寧這麼挺他,一定會感激得痛哭流涕。

特特尷尬地看蔣默安一眼,不曉得該怎麼回答。

寧寧的話讓蔣默安攏了眉頭,這個小屁孩,還真的投鄭品疆一票?

半晌,特特擠出一句話來圓場。「你不是很怕阿疆嗎?」

「他是黑道大哥嘛,不過現在想想,有個黑道姊夫也不錯,至少這次的事……姊,你不曉得,那幾個兄弟把肇事者揍成豬頭了,我要求求阿疆哥。」

「求他做什麼?」

「讓我當幾天黑道大姊過過癮。」

「不讀書已經夠過分,現在還想入幫派?真長進!」

寧寧在電話那頭笑了笑,認真說︰「姊姊,你要快點好起來,看見你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我好慌。」直到現在,她才曉得自己有多依賴姊姊。

「好,寧寧長大了,姊姊不在身邊,你幫我照顧媽媽。」

「我會。」

特特正要結束這通電話時,蔣默安突然開口問︰「我是狼,那鄭品疆是什麼?」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電話那頭出現一片靜默,寧寧嚇到了!

想著妹妹的手足無措,特特突然有股想笑的,為所欲為的小屁孩,輕易被他給治了?

寧寧低低地丟出話。「姊,你出賣我!」說完,她把電話掛掉。

病房里又安靜下來,特特苦笑說︰「別和寧寧計較,她只是個孩子,不曉得從哪里看來這些奇言謬論。」

蔣默安不計較、也不爭辯,因為知道特特有多護短。「她描述得相當生動,只不過她說錯了,我不是狼。」

並且從現在起,他會努力變身蒼蠅,貼著她、近著她,就算她再厭煩也不放棄嗡嗡圍繞。

特特不知道怎麼接話,事實上,他是狼是獅子都與她無關,真正有關系的是……邱婧珊吧。

一覺醒來,她終于找到自己的角色定位。

蔣默安是「他」指定的接班人,「他」是蔣默安的恩人加貴人,為公為私,蔣默安都該插手這起車禍事件,保障媽媽的安全,也保障「他」的生存機會,如果救命的肝髒在她或寧寧身上的話。

更何況,那封來自未來的信是他寫的。

她的安靜,讓他心頭微沉,這麼恨他嗎?

她有權力發泄,而他也會想盡辦法,讓她的心回歸。他是個自信滿滿的男人,他的驕傲是真實而非虛偽,因此他笑了,笑得耀眼,急事緩辦,他不會因此退卻。

他笑得讓人心慌,特特連忙找到新話題。「我睡著時,阿疆有沒有來過?」

「來過了,他很生氣。」

「生氣?因為我嗎?」她那句,確實傷人太深。

「不是,他生氣我待在這里,並且打算一直待下去。」

看一眼那張已經貼上「蔣默安」標簽的沙發,他笑得百分百得意。

這時候,他必須夸獎夸獎方特助了,方特助把輕重緩急分得清清楚楚,做事有條不紊,他買電腦、手機只用一通電話,把滿地文件不論破損完整的通通丟進塑膠袋,再給每個部門發訊息,讓他們把這兩天需要給董事長過目的檔案通通傳過來,然後帶著打印機,直接趕赴醫院。

他把分類歸整的工作留在病房里做,從頭到尾他只用掉一個鐘頭,整整比鄭品疆出現的時間提早十五分鐘。

狗佔地盤,他這只新式蒼蠅佔地盤的能力不輸狗,然後先到先贏,在兩人剛剛爭出勝負時,方特助已經讓管家盧阿姨,替他送來枕頭棉被和換洗衣物。

一直待下去?是指……看著桌上滿滿的文件夾,他決定留在這里?

「你不回去,沒關系嗎?」她記得章育襄說過,蔣默安的處境困難。

「你指的是什麼?公司嗎?我的職務叫做代理董事長,不必非要關在辦公室里,才叫做上班。」

「公司沒問題,家里呢?」

「家里?我在上海只有房子,沒有家。」

特特皺眉,上海沒有家!?換言之……邱婧珊還在台灣?夫妻兩地分離?

她想問卻不能問,當年她絕口不提另一個女人,她驕傲地先轉身,驕傲地表現出自己並非別人嘴里形容的卑賤,她不知道自己的背影有沒有很帥,但至少自尊保存得很完整。

那時候不提邱婧珊,現在更不會提,他的感情世界早就與她沒有關系。

蔣默安耐心等待,只要她問,他就會順勢解釋,告訴她一一母親說的話全是假的,他不會為前途犧牲愛情,更不會事事接受母親安排,如果他有一副順從性子,就不會堅持離鄉背井。

但他的耐心沒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問題,特特轉移話題,問︰「你臉上的傷怎麼回事?」她心知肚明,只是沒話找話聊。

「鄭品疆揍的。」他不打算隱瞞。

「唉……」特特無奈。她只讓阿疆找人過來,沒讓他去耍流氓,他在想什麼啊,這里不是他的勢力範圍,他以為自己依舊是當年的黑道二代?

蔣默安笑著回答,「放心,我已經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他沒佔到半分便宜,只不過我的辦公室毀了,要恢復原貌得花不少時間,所以這兩天委屈你,我想借你的病房辦公。」他說得客氣,特特卻滿懷抱歉,「對不起,阿疆太沖動。」

「不要代替他向我說不起,原意的話,代替我向他說對不起吧!」

因為「對不起」是對外人說的,他不想當她的外人,他將會竭盡全力讓他們的關系比她和阿疆更親密。

特特微愣,一時間想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蔣默安沒有繼續往下追,模模她的頭發說︰「還想睡嗎?」

她點點頭,他為她拉被子,柔聲說︰「睡吧!」

初戀情人再見面,有沒有什麼行為模式可以提供參考?特特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她擔心過度的溫和會不會造成誤會,只是……她很喜歡,很喜歡待在他身邊,喜歡在他的注視下入睡。

閉上眼楮之前,她低聲問了,「我知道我講的事很不科學,你相信嗎?」

他毫不猶豫點頭。「我相信。」

「因為那個帳號是你新辦的?」

「不,因為我相信你說的每句話。包括你害怕孤單,身邊需要人依靠。」他提起那年分手信的內容。

這是在……算舊帳?抿唇,特特不說話了,她拉高棉被,把自己龜縮進去。

看見她的鴕鳥姿態,蔣默安失笑,她還是和那年一樣,家只小兔子似地,不過現在的自己有能力為她打造一個舒適的兔子窩,再不必承風受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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