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接近凌晨四點，手機鬧鐘輕微震動，喚醒了唐旭初，他騰出一手將鬧鐘關掉，轉而望向睡得很沉的蘇清清，听她的呼吸輕淺而規律。
他眨了幾回感覺滯澀的眼，望著她沉睡的臉，生出幾分不安。
不一會兒，唐旭初抽出被她枕睡的手，起身進浴室稜洗，穿妥衣服後，他回到床邊，吻了吻她的唇瓣。
蘇清清被唐旭初擾醒，勉強睜開昏睡的雙眼，聲音沙啞問︰「幾點了？」
「不到四點，起來吧，說好今天要看日出，再晚太陽就出來了。氣象預報說今天天氣不錯，應該能看見日出。」
「好想睡……」蘇清清揉了揉眼楮。
唐旭初拉下她的手，低聲哄，「別揉眼楮，對眼楮不好。快起來，去洗把臉，就醒了。」
蘇清清嘆氣，磨磨蹭蹭坐起來，看他已經穿好衣服，低頭看了眼自己光luo的身體，對他說︰「幫我拿一下衣服……」
唐旭初起身，走到床另一邊，拾起昨晚落在地板上的衣服，蘇清清穿了微皺的襯衫，走進浴室前對唐旭初說︰「等我十分鐘，我沖個澡很快。」
唐旭初跟了過去，站在浴室門旁，蘇清清被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要關門了。」
他低頭凝望她半晌，若有所思，溫聲道︰「你表現得太過平靜，我有些不安……」
蘇清清立刻心領神會，他們畢竟曾在一個屋檐下同住多年，對彼此有一定的了解。
一下子，她竟也無法反駁唐旭初那句話。
因為心慌，她下意識回避他探究的目光，低下頭略顯無措，抓緊胸前襯衫，彷佛如此他就無法看穿她。
「清清，我們之間的事，不準你後悔。」難得霸道一次的唐旭初，反倒讓蘇清清有了勇氣迎上他視線。
她坦然地說︰「我沒有後悔，你放心。」
語落，唐旭初便將她攬進懷里，抱了一下，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說︰「你不後悔就好。可能要快一點，不然會趕不上日出。」
清清點頭，關上浴室門用最快速度將自己打理干淨。
他們如願趕上日出時刻，在同一個地方，日光灑落大地那瞬，唐旭初對清清說︰「我們等到日出了。」
蘇清清瞬間領悟，他堅持一起看日出背後隱藏的心思。
他陪她一起等到日出，像是陪她一起等到了她等待多年的「唐旭初」。
唐旭初始終了解她，也許他也猜到……
蘇清清思緒游走時，他的聲音又傳來。
「你沒有自責？沒有難過？沒覺得對不起湯書毅？這不像你，不像我認識的清凊。我知道這些年他對你多好，亞力全告訴我了，湯書毅全心愛你，此時此刻，你不可能毫無感覺。」
「旭初……」蘇清清艱難地開口。
唐旭初了頭，朝她溫柔一笑，說︰「我了解你，更了解你的掙扎，所以先听我把話說完。在我離開之前，我答應了蘇菲亞，要等你長大成熟，不再需要依賴我，等你能真正獨立後，如果你選擇的還是我，才讓你明白我的心意，蘇菲亞不希望你步上她的後塵……」
唐旭初緩緩說起當年，離開前那些心境轉折。
「……我答應蘇菲亞沒多久，收到了一張光盤片，實驗室早先的研究成果，被人制成生物武器，很多人因此喪失性命。我的原意是想拯救性命，卻沒想到，僅僅只是研究過程中的小成果，卻變成可怕的殺人武器……」
唐旭初耐心地花了許多時間，對她解釋當時所有事情，蘇清清安靜聆听，神色一點一滴轉為詫異。
原來當初的他，有這麼多不得已，她母親的心願、實驗的最後成果……成了他不得不離開的原因。蘇清清听得難受，眼眶泛紅，這些年她錯怪了他，她沒忍住寂寞，選擇了湯書毅。
蘇清清低聲的說︰「對不起，是我不夠好，是我不夠堅持。」
「不，我說這些不是要讓你自責，而是想告訴你，我從沒想過要放棄你。剛受傷被送回美國，我堅持轉送到加州，亞力說你已經是個很棒的外科醫生，我不確定手術能否順利，萬一熬不過，我想親眼看看你過得幸不幸福，只要你幸福，我也沒有遺憾。
「後來手術順利，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盡避我知道你身邊已經有湯書毅，知道他對你很好，但我不想放棄。
「這是我的自私，讓你為難……清清，我愛你，愛你很多年了。因為愛，所以大概能理解你心里真正的想法，雖然你沒說，但我希望你再想想，間問自己，我跟湯書毅，你真正愛的人是誰？
「我等你做選擇，無論你選擇誰，我都接受。我回來得太晚，是我的錯……」
唐旭初是個明白人，他太了解清清了，她如此平靜，只說明一件事，她可能從沒打算留在他身邊。
「在你做出最後決定，或者你從頭到尾只想選擇湯書毅之前，我希望你明白，這些年我不是拋下你不管，也不是不愛你……我希望得到一個公平宣判的機會。」唐旭初語重心長地說。
他能感覺得出來，清清也許打算將這八天當成一段插曲，等回到加州後，她會選擇回到湯書毅身邊。
他已有最壞打算，決定把所有的牌攤在清清面前，他手上除了愛，沒有別的籌碼。
「對不起……」蘇清清掉下眼淚，思緒千回百轉，最後卻只能說出這三個字。
唐旭初點了點頭，已然有些明白，他沒再說什麼，天光已大亮，日光陡升，變得有些燙人，他牽著清清的手，往下山的方向走。
「我在加州買了一棟房子，在醫院附近，有一座游泳池，以前你說過，希望家里有座游泳池。我想直接將房子過到你的名下，原打算當我們未來的家……」唐旭初輕聲地說著。
蘇清清咬著唇，沉默不語，沒拒絕，也沒接受。
回到加州，兩人出機場前，蘇清清拿著行李望向唐旭初，「你還是住原來的飯店嗎？」
「應該是。」他答。
明明一起回加州、一起出海關，但在人來人往的大廳前，蘇清清卻覺得她與唐旭初像是即將生離死別。
這八天就像一場美夢，如今夢已結束，唐旭初如此聰明，大概已經猜到她的答案。
她真的沒辦法就這樣跟他在一起。
盡避她心里的答案是如此清楚，她愛的人，也許從來就只有唐旭初。
可她不愛湯書毅嗎？好像……也不是那麼絕對。
傷害了兩個人，不管跟誰在一起，她的心都不會坦然。
唐旭初很了解她，但她更了解他，假若告訴他，她的真正想法，他絕對不會放棄。
蘇清清沉默了好片刻，才說︰「過兩天，我再去找你好嗎？」她清脆的嗓音，帶了點罪惡感。
唐旭初淺淺一笑，揉揉她的頭，「什麼時候來找我都好，在你給我確定答案之前，我就待在加州，哪里都不會去。」
蘇清清神**言又止，最後，卻只淡淡說︰「好，過兩天我去找你。」
唐旭初突然想到什麼，拉著轉身要走的她，說︰「你來找我之前，先給我一通電話，我帶你去看房子。」
蘇清清迎上他清澈坦然的視線，壓根沒意識到自己無法出口的翻涌情緒，全寫進一雙大眼里。
唐旭初情不自禁伸手，大掌溫柔覆蓋上她的雙眼，低聲在她耳邊說︰「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因為我不確定還能不能保有理性，我是人不是神，在你心里，我也許是一個無所畏懼的人，你可能不知道，你拿這樣的眼神看我時，我有多想不顧一切把你鎖在我身邊。
「理智不斷告訴我不能這麼做，我知道我離開了很多年，你早已變得不同，我必須尊重你最後的決定。
「所以，清清，不管你想怎麼做，就去做，別再拿如此依依不舍的雙眼盯著我看。假若你的選擇不是我，就別讓我走不開。」唐旭初在她耳邊，說了很長一段話。
蘇清清被他大掌覆蓋住的雙眼，流下溫熱的淚水。
看流淌而下的淚，唐旭初嘆息，無奈挪開手，擦拭她的眼淚。
蘇清清往後退了一步，低頭飛快抹去頰邊的淚水後說︰「你說你想把房子過到我名下？」
他目光溫柔，看看她說︰「是。」
「你說房子有一座游泳池……」
唐旭初點頭，「我一直記得從前你對我說過的。」
她確實跟他說過，很希望家里有一座游泳池……她沒想到，她隨口說說的話，他竟能惦記這麼多年，就像她沒想到，他還記得那個芭比女圭女圭。
她沒想到的事太多太多，如果能夠早點知道他有苦衷，他們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樣進退維谷的窘境。
已經來不及了，再多懊悔也沒有用。
「與你有關的每件事、每個細節，我都記得很清楚。我直接把房子過到你名下吧，省去一來一回的麻煩。無論我們能不能在一起，那房子都是我想送你的禮物。」
蘇清清抹去眼里的情緒，一雙沉靜的眼望著他好一會兒，然後說︰「好，我收下你的房子。」她知道這樣能讓他心里好過些。
至于她……她也想住進唐旭初為他們挑選的房子里。
唐旭初心下了然，他笑了，「你先回去，我回飯店就跟中介聯絡，需要準備什麼文件，我再給你電話，或者傳簡訊。」
蘇清清點點頭，不帶留戀地轉身走出機場大廳，搭上出租車。唐旭初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縴細背影，才緩緩舉步離開。
回憶在逐漸斑駁的光影里褪了色，唐旭初不知道他在一方斗室內坐了多久。
他生平第一次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里去，他在清清眼里讀到愧疚、眷戀、不舍……那些復雜情緒，無聲對著他說了一個答案。
現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等清清調整好心情向他道別。
這些年，清清一直是他心里的歸宿，在逐漸暗下來的飯店房間里，唐旭初難得的有了茫然。
刺耳的電話鈴聲劃破寂靜，他意興闌珊地踱步到電話前，拿起話筒，那頭傳來禮貌斯文的聲音。
「唐先生，一樓大廳有您的訪客。」
「好，我知道了，馬上下去。」
他放下話筒，知道他住這家飯店的人不多，可是他想不出這時候，有誰會特別過來找他，清清不可能，亞力更不可能。
他望一眼地上連拉鏈都沒拉開的行李，低低吐了口氣，拿了房卡下樓。
來到大廳，意外看見沙發上翻閱雜志的人是湯書毅，他走到湯書毅對面沙發落坐，湯書毅視線由翻閱的雜志轉向他。
「找我有事？」唐旭初率先開口。
「方不方便找個安靜的地方聊一下？」湯書毅說。
唐旭初想了幾秒，道︰「上樓到我的房間，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我不介意。」
唐旭初走在前頭，湯書毅隨即跟上，等電梯時，唐旭初問︰「你知道我住這里，是問清清的嗎？」
「我問亞力。」言下之意，蘇清清不知道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