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無所知的陰曹這一夜連翻身也沒有,直睡到雞鳴才不甘願的張開一只眼楮。
是的,一只眼。
這是不甘願的起床啊。
怎麼好像才躺下天就亮了?
照舊翻身就起,哪曉得下一瞬間又栽倒在炕上。
阿娘喂,她的膝蓋……昨晚真不該偷懶,要是去拔點草藥搗碎敷上去,過一夜應該就沒事了,哪會像現在這樣腫成饅頭似的。
算了、算了,不管它,痛個兩天也就自己好了,她今天還有事,她可是打定主意要進城。
胡亂的把褲管放下來,一拐一拐的洗了把臉,從水里見儀容沒什麼差錯就出門去了。
她一向就是這樣,短暫的悲苦後,堅定的擦干眼淚,貧困無法讓她低下頭,勞苦也無法壓彎她的脊梁,現在如此,將來也是一樣。
雖說到樹城不過十幾里路,平常走走跑跑也就到了,可今天陰曹的腿痛得她想哭爹喊娘,來到樹城已經一個時辰後的事了。
有著三百年歷史的樹城是座小巧的縣城,靠水又靠山,城里車水馬龍,人煙阜盛,民風純樸,是個很美的小城。
青石板路上,挑著菜擔子的老爹,賣面的大嬸,在門口對著路人打招呼的茶鋪伙計,普通百姓的穿著算不上好,但樸素整齊,處處帶著安詳和蓬勃的朝氣。
當然也不可諱言,任何一個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只有光明,無賴痞子、小奸小惡的人也是有的,但十惡不赦的倒是未見,所以,整個樹城可以說是非常適合人居住之地。
陰曹趕到城南最熱鬧的烏衣街時,著實倒吸了一口氣,只見人龍繞了好幾圈,她已提早出門了,想不到許多人比她還要早,這是勢在必得啊!
娘的,早知道她昨夜就不睡了,連夜進城,起碼得到工作的機會比較大。
「小伙子你也想來搶工作啊?瞧你這小身板,還是趁早回去吧,這活兒沒你的分。」回過頭來的大叔長得五大三粗的,嗓門也大,是個粗人沒錯,卻很好心的給陰曹建言。
「既然都來了,總得試試看,大叔您說對不對?」模模鼻子就走不是她一貫的做事風格,只是這里有這麼多人,要等什麼時候才輪到綴在尾巴的她啊?
大叔連正眼都懶得看她了,揮蒼蠅似的。「要是我才不浪費這時間,趕緊找別的活兒去。」
他的話引來更多人的訕笑,什麼對手不對手的,就是個不自量力的雛兒。
陰曹嘿嘿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
伸手不打笑臉人,見她沒有半點想離開的意願,那幾個粗漢子也就不理她了。
陰曹沒等多久就看出來,長龍般的隊伍消化得很快,一次五十個人進去,大概兩炷香時間,很快就淘汰一批出來,從那些個被淘汰的人垂頭喪氣的叨念中得知,原來想進大匠的手下當學徒,要先能扛起單包重三十斤的泥袋兩包,來回在廣場走上一圈,還得要臉不紅氣不喘,沒有兩把力氣的人根本應付不來。
陰曹咽了咽口水,兩包三十斤的泥袋,根本比她體重還重了,但看在那三十個銅板的分上,說什麼也不能打退堂鼓,臨陣退縮。
被錄取之後總不會天天都要扛泥袋吧,如果是這樣,那她不如去碼頭當腳夫扛谷包去。
不管啦,硬著頭皮上就是了。
不得不說,即便是個面試的宅子也大到沒邊,陰曹和另外四十九個人一同進了院子,只遠遠看見廊檐下的太師椅坐了個看不清面貌的人,一側是已經被錄用的人,一側就是他們這些人,院子中央則有一堆放得歪七扭八的泥袋。
沒有人發話,他們只能規規矩矩的站在太陽底下。
冷不防,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朝著他們這群人喊,「這里有識字會算術的人嗎?」
眾人面面相覷,要是會識字讀書,早就在家里蹺腳當大老爺了,哪還用得著來這里干這種粗活?
管事的眼光慢吞吞地巡梭過去,直到落在陰曹身上,她因為個子小,被淹沒在一眾高頭大馬的糙漢子里面,要不是他眼尖,恐怕還看不到。「小兄弟,你會寫能算數嗎?」
「基本的都會。」不是她吹噓,八歲前她還在那個家的時候,祖母為了怕人家說她厚此薄彼,也請來啟蒙的先生教她識字。
她讀過《千字文》、《弟子規》、四書五經,因為她學得快,先生也教得勤,打下好底子,後來跟了三花神婆,神婆大字不識一個,她只能自學,有不懂的文章還是字句就去請教村子的老秀才,老秀才也沒嫌棄她,反而諄諄告訴她,盡避她不是他的學生,又家境貧寒,但也不能妄自菲薄。
要她說,這筆墨紙硯都費錢得很,要不是老秀才逼著她,把家里多出來的筆墨硯和兩刀宣紙都給了她,還稱贊她是什麼遺落的珠璣、難得的才女,後頭還感嘆她為什麼生為女子之類的,否則功成名就,指日可待。
她完全排斥這種沒有用的贊美,贊美再好听也不能拿去換錢,再說她也不想花時間去練字讀書,呃,好吧,她承認,如今得空,她還會默一兩篇文章,寫幾頁書法,為的是拿去讓老秀才高興一下,完全不是為了听那些溢美之詞喔。
文人能功成名就的實在少數,她一介女子,科舉與她無緣,書讀了也是白讀,但讀書能明事理,起碼不受人欺辱,識字也能賺錢,譬如替人寫家書、賣年節春聯,甚至寫戲文,還是能貼補一點家用。
有錢人家里常養著戲班子,最缺好的戲文了,老秀才是個戲迷,知道她家境窘迫,給她介紹了個人,于是她就寫了幾部戲給對方,報酬很是豐厚,只是名字掛的是那人的,她就是個槍手。
她沒想過要出名,也就隨他去了。
當然,這種事沒必要讓老秀才知道,他介紹的人侵吞了她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作品,那只會讓老秀才難做人。
「因為坊里的小避事家里忽然有事,臨時需要個能讀會寫的,你來把這個念寫一遍給我看,如果行,這個活兒就是你的了。」
大匠是大戶家族出身,喜歡分工細致,層層下來,各司其職,不容易出錯,只是想在大匠手下謀得活計,不是隨便懂幾個大字就能捧得起這碗飯的。
陰曹照個大管事給的冊子朗聲讀了一遍,還圈出幾個錯字,大管事模著稀疏的胡子,表情十分滿意,揮手讓陰曹跟著,穿過回廊,將她領到了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的男人面前。
靠得近了,她看清楚那一身白衫男子的容貌,雖說發型不同,還多了那兩撇短胡子,陰曹發誓那張臉和某妖簡直是一模一樣。
陰曹忽然覺得牙疼。
雖然傳說這茫茫世間每個人都會有個和自己長相相似的人,但是這種相似度,應該只有雙胞胎兄弟才有的吧?
有人會相似到連方而微翹的下巴上都有條小鋇嗎?
這也說不定,始是妖,誰知道他那一脈或者是他家族的支脈有沒有人傳承下來,血緣多年混雜,生出個和始長得一樣的人,這也是有可能的。
再多看一眼,唔,他看起來比始大上那麼一點點,約莫二十三、四,若是剃掉小胡子和始站在一塊兒,別人說不定真會以為是雙生子呢。
但是這都不重要。
「東家,已經找到人選,奴才帶來給您過目,若是東家認可,奴才就領他下去做事。」大管事對那男人甚是恭敬。
那男人還沒反應,身邊的一列子弟兵倒有人先跳出來,看來是眾人中輩分最高的。
他淡淡的啟齒道︰「這點小事還要勞煩師尊,高管事,你都干什麼吃的?」
高管事也不敢輕慢,態度仍舊緩和又和氣。「這陰兄弟能讀能寫,還把小李管事沒注意到的錯處都挑了出來,反應敏捷,小小年紀,殊是難得。」
大匠旗下有三個徒弟,都是各世家家族最出挑的子弟,這少年便是落九塵的大弟子孟清風。
一般說來,世家門閥的子弟絕不會委屈自己來做一個匠人的徒弟,但是落九塵不是普通的匠人,他身分微妙,傳說甚囂塵上。他是先皇垂垂老矣時才得的麼兒,一出生百鳥繞著皇宮飛舞,祥雲蒸騰。
先帝對這老來子寵愛異常,洗三當日便請來皇覺寺的老和尚弘一大師為他批命,卻說此兒命不長矣,除非出家剃度,或許有一線生機。
于是,他尚在襁褓中便被送進了佛寺,師從弘一大師,不過就算在寺廟里面,待遇也不輸給皇室中人,直到十二歲才還俗。
傳說他若是不曾剃度出家,如今的江山未必有白華帝的分。
弘一大師是什麼人?沒有人知道,亦沒人清楚他活了多久,他的年紀一直是個謎,自從開國他就是雲澹國的國師,先帝繼位後他便退居皇覺寺,不再涉及國事,到了白華帝登基,曾幾度想延請他入宮,可惜弘一大師皆以不問世事回絕了白華帝。
也因為這層關系,白華帝對這位年紀輕但輩分極高的弟弟不僅另眼相待,更不敢有絲毫怠慢。
皇家人行匠人之事,難免被言官詬病挑刺,說是與民爭利,這話有沒有傳到落九塵耳中無人知曉,但讓白華帝听見了,罵那言官拿朝廷俸祿,卻著墨此等小事,吃飽撐著,讓他回家吃自己去了。
可見皇帝對這麼弟的維護,百官再也不敢攖其鋒。
然而落九塵才不管旁人怎麼說,依舊我行我素,他既不蓋民宅,也不建商鋪,什麼與民爭利?壓根是硬扣上去的帽子,無的放矢,無聊至極。
但不得不說,由他手里造出來的帝王宮苑還是寺觀園林,都得到士子文人極高的評價和贊嘆,甚至有鄰國的皇帝想重金禮聘請他去造園,可他向來隨心所欲,你來請,不見得他就肯賣你這個面子,還得看他當時的心情如何。
因為他這不羈的個性,名聲更為響亮。
這回他破例來樹城為大學士建造私人園林,是看在早年兩人有那麼點彎彎繞繞的交情分上,又剛好他住厭了大京,領著幾個徒弟就出門了。
孟清風是落九塵的大弟子,生就一副玲瓏剔透的心,面目俊逸,難免自視甚高了些,又因為落九塵經年雲游四海,對外事務一應皆由孟清風統籌處理,諸多的細節便交由高敞料理。
在他以為,高敞連這麼點小事都處里不好,自然沖著他發火了。
孟清風看陰曹小小年紀,身材單薄,穿著灰色粗布短褂,雖然沒有補丁,卻洗得發白,幸好十分干淨,一把不算黑的頭發挽在頭頂,用一塊方巾固定,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模樣,很難取信于人這小子能有什麼能耐。
孟清風是世家子弟,從小錦衣玉食養大,不怪乎他用那樣的眼光看人,以衣飾取人,是人的通病。
「小兄弟,你走吧,這里的活不輕省,不是你這小身板能勝任的,你干不來的。」
「嗯,我們要的是力氣大,能干粗重活計的漢子,你走吧。」
二弟子郭軫也是美男子,但不同于孟清風的飄逸,他的相貌稍微帶著點古典的厚度,是一種要耐心欣賞的俊美。
三弟子虞鹿,唇紅齒白,是三師兄弟中穿著最為考究的一個。
雖然師兄弟三人都是一色象牙白的軟緞箭袖滾蘭草長衣,腰束水藍腰帶和玉佩,但是他硬多了素冠和一把扇子,優雅不停的搧著風,還未表示意見,落九塵就出聲了——
「你上前來。」
落九塵的聲音低啞,卻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魅惑,簡單的幾個字卻像三伏天里喝了一杯冰涼沁心的涼茶,讓人五髒六腑都覺得無比舒暢。
雖說來之前就知道這活計沒什麼希望,但真的被人嫌棄,陰曹心里難免失落,此際因為落九塵這幾個字,她又生出了另一股勇氣。
她乖覺的上前,這一近看才發現落九塵穿的是透氣的棉麻雪白直裰,腳踩道鞋,頭發用青玉簪束在頭頂,清貴和高冷的氣度像極了山巔上的藹藹白雪,給人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的感覺。
他五官中最精彩的是那雙眼,和始的銳利不同,他的長睫下是一雙黑潤寧靜的眸子,帶著淺淺的溫柔,給人如沐春風之感。
要是能成,這可是未來的東家、老板、金主,陰曹多了幾分小心翼翼,屏氣凝神,顯出幾許氣度出來。
別問她為什麼面對和始同樣面孔的落九塵,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
因為她也不知道。
也許是有求于人吧,很自然的就想把自己比較好的那一面展現出來。
落九塵用他那黑得像是會發出星辰般亮光的眼看了陰曹一眼—— 竟然是個青苗似的姑娘家。
他知道諸多窮人家的女孩子為了家計,會出來找短工做,身板粗壯些的,浣衣洗滌,有些專長的,或是繡娘、或是廚娘,也能掙點錢貼補家用,又或者是到富貴人家去為奴為婢,也是一條路子。
這麼秀氣的小泵娘,還是個孩子,竟然學人來應征粗工,她覺得她是憑什麼呢?
窮急了?還是覺得好玩有趣?
她姿色中等,小青苗一株,看起來因為營養不夠,以及勞動過度,身材干癟又瘦小,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她容貌,是她那小臉蛋上流露的堅毅,那努力求生的光芒非常的扎眼。
「妳叫什麼名字?」純粹男性的聲音,沉穩,干淨。
「小子姓陰,名叫小曹。」在他人面前她都是這麼介紹自己,不想多費唇舌向人解釋自己姓名的由來。
落九塵沒多說什麼,咀嚼了一下她的名字,「高管事說妳識字能讀?」
「詩詞歌賦那個小的不行,但是普通的算籌文字,小的粗略懂得。」
「哦?」
「小人八歲以前啟蒙過,四書五經都認得些皮毛。」
「只是臨時的一份工,妳還願意做嗎?」正主子回來就要把活兒交回去了的。
「願意。」她回得毫不遲疑。
落九塵喚來孟清風,「帶小曹去賬房,讓她把去年的賬冊都理出來,要是她理得好就留下她,要是不成就打發了。」
當著陰曹的面把話敞開講,是想看她的實力,要是高管事的話沒有灌水,這女娃兒真是個可用的人才,加上她的談吐,他願意給這假小子機會。
有實力,這份工作就是她的。
陰曹是一躍三跳從那五進大宅院里出來的,一路上不只腳步輕盈,看什麼都順眼,就連陰了半天、已經浸潤起霏霏細雨街道的那蒼茫的一簑煙雨都覺得美得好不真實,宛如仙境一般。
她沒像路上的行人趕緊避雨去,更不在意已經濕了半身的衣裳和踩過水窪、鞋里滿是水的腳。
要是可以,她真想痛快的吼出來,讓大家都知道她得到了一份好工作,不是一個月三十個銅板、做得累死累活的苦力,是她連想都沒有想過的位置—— 賬房。
一般能當上賬房的多是東家身邊的老人,甚至一些關鍵崗位上的工匠也是東家的人,像她這樣什麼根基都沒有就得到賞識的,機會趨近于零。
明日開始干活,一個月工錢有兩貫錢這麼多,管一頓飯不管住,這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是老天開眼,終于看到她的誠誠懇懇了是吧?
她這是入了大匠的眼啊!
大匠,不,該喊東家,真是個大好人!
呃,她也要謝謝高管事,要是沒有他,她恐怕連東家的面都見不到就被打發了。
她要不是手里的錢不夠買一串炮竹來放,否則她一定會買上一串到三花神婆的家去放,這份工作對她來說太重要了。
「小姐……」
「不是告訴你我是公子?我是公子!」轉彎處傳來因為緊張有些口齒不清的聲音。
這一路上老是有男子跟他搭訕,他都已經重申過多少遍了,為什麼沒有人听得懂?
明知道要避開麻煩,但陰曹已經煞不住腳,正好看見臉紅心跳的錦衣少年對著一個縴細美麗、宛如少女的少年攔住去路不放。
「小姐,妳不用怕,本公子不是壞人,我只是想知道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可否告知,我想回家請長輩上門提親。」
哪來這般清麗絕倫的姑娘,他在樹城里居然沒見過,她臉紅的樣子實在太好看了,看得他眼楮都舍不得眨一下。
無塵好想哭,他是堂堂正正的大男人,不
`是什麼小姐,公子你能不能張大眼看清楚?
「我沒說你是壞人,但是你攔了小道的路,害我過不去了。」他臉紅得幾乎要抬不起頭來。
自己穿青色道袍,頭上挽著道髻,身後背一口寶劍,就算構不上氣宇軒昂,到底哪里和女子扯得上邊?
那錦衣公子滿臉燦笑,听話的讓出一邊來,但是眼楮仍牢牢固定在無塵身上不放,隨身的幾個小廝不用主子吩咐也靠了過來。
在陰曹的認知里,那是個少年沒錯,只是看起來就像寺里壁畫中的飛天麗人一樣,就差手里沒有拿著團扇、鮮花了。
難怪他被錯認,他整個人都像少女一樣的端雅細致縴柔……
管不了那少年有沒有很硬的後台,陰曹快步沖上前,一把纜住無塵的肩膀,笑嘻嘻的道︰「阿姊,不是讓你在對面的茶樓等我嗎?既然你都出來了,快走吧,阿爹、大伯父、叔叔、嬸嬸還有大哥都在,就等你一個,別落了單,阿爹要出門的時候不是交代過了,要小心拍花的?」
她的手順勢滑下,拉起無塵的手,就往碼頭的方向而去。
錦衣公子還想說點什麼,但是又怕壞了自己在美人心里的觀感,猶豫的那一剎那,居然就讓陰曹給糊弄了過去。
她拉著無塵的手,泥鰍似的專往巷子里鑽,一陣讓人眼花撩亂的左拐右彎,東穿過人家庭院,一迭聲喊抱歉之後又從角門出來,無塵只覺得頭昏眼花,等站定後人已經在城門邊上了。
他也沒敢抽出手來,兩丸澄澈如同明月星辰的大眼羞答答的瞅著陰曹,臉孔還直發燒。他這羞怯的毛病怕是永遠改不了了,師祖也說他就是太怕羞了,就算于茅山術上大有成就,仍要他下山歷練,回去才能接掌茅山宗。
他對接掌門派沒什麼興趣,但能下山游歷,他倒是樂意。
好像燙手山芋般放開無塵的手,陰曹不禁背抵著城牆直喘氣,這跟逃命有什麼兩樣,她呼呼喘著,「……到這里……那登徒子應該追不上了……小兄弟,就此別過……」
至于他要去哪里,就和她沒有關系了。
「妳是第一個沒把小道錯認為女施主的人,不知道這位兄弟……姑娘怎麼稱呼?」無塵拱手,態度謙和有禮,一派端方,給人的好感若是三分,也會被對方放大成十分。
「萍水相逢,沒有互通姓名的必要,我要出城去……呵呵,小道士好眼光,你也是第一眼看破我身分的人,不過,噓,這件事要請小師父保密,我還得靠這裝扮混飯吃。」知道她真實身分的人越少越好。
無塵看著她的裝扮,了然的點了點頭,並沒有多問。
見無塵順從的態度,陰曹忍不住雞婆,「若你要在城里行走,自己要多謹慎,要不,把自己弄丑一點吧。」抹點泥還是什麼的,他這模樣,分明就是個招爛桃花的。
他長這模樣,他爹娘……就更無法想象了。
「施主妹妹也多珍重,妳的忠告小道會考慮的。」
哈,她喊他一聲姊姊,這會兒就要佔她便宜了,這小道看起來比她還小,居然叫她妹妹,真是不吃虧的性子啊。
無塵方才跟著陰曹一路瘋跑的時候就聞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妖氣,但凝神再辨時又沒有了,為了感謝這位小泵娘施以援手,他也禮尚往來,虛拈劍訣,舞起無形的劍花,腳踏禹步,召神官,做了一場簡單的祓禳,將陰曹身上的妖氣給淨化了。
沒有任何感知的陰曹哪里知道無塵為她做了什麼,兩人在城門口分道揚鑣,此時天際已經放晴,雨後的天氣濕潤又清新,陰曹管不上半干半濕的衣裳,往家里趕,沿途明媚的天光下,葉子上的雨滴還在往下掉,蝴蝶也在野花叢中飛來飛去。
「我說,妳到底是不是女子?不只愛強出頭,救的還是一個跟妳毫不相干的人。」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在陰曹耳邊響起,她猛然嚇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路邊蹦過去,很不幸,這一蹦,崴了腳。
她又驚又怒,幾乎要淚崩。
就算過了一段時日,她還是接受不了始這種不吱一聲、想出現就出現的方式,再多來個幾次,她不只得去收驚,還要掛傷號了。
這只每回遇見就沒好事的臭妖怪!她捏起了拳頭,不滿道︰「為什麼不先打聲招呼?你嚇到我了!我很不高興。」最後一句簡直用吼的,「跟我說對不起!」
始不為所動,一臉鄙視。「難道妳要我敲鑼打鼓?誰叫妳膽子這麼小,還好意思說。」
對不起?門都沒有!
嘶,這是嘲笑她被嚇破膽活該?!
陰曹的怒火噌噌噌的往上冒,她真的怒了。
她的脾氣雖然說不上溫馴,但該忍的她能忍下來,不該忍的事情她會斟酌自己的能力開解自己,盡量不要與人沖突,當然,這一切都是以面對的是「人」為前提。
就算這只是件芝麻小事,可這只妖不給他一點教訓,他真沒把她放在眼底。
「始。」
她的聲音向來偏中性,礙于她假小子的身分,她更是壓沉著嗓子在說話,這會兒更是輕柔緩慢,語調不帶任何情緒起伏,卻讓始微微凜了下,不得不應了個「是」字。
他恨言靈。
「你忘記要稱呼我什麼?」此時她若不壓住他,以後會後患無窮。
他表情僵了下,極不情願的道︰「主子。」
「你既然知道我是你的主子,就做好你式神的本分。」她從來沒想過要拿主子的派頭來壓迫他,她個性平和,他人敬她一分,她自然會善待他人一分,但是這只妖,給臉不要臉,非要她拿出主子的架子來才要听話。
始暗暗磨了牙,眼神沉了下去,卻被傳來的哈哈笑聲給打斷——
「想不到你這只大妖沒死,卻成了小施主的式神,此一時,彼一時也,想不到你為了活命也有今日。」
順著坡走上來的是和陰曹才分手沒多久的無塵小道長。
始凝眼看去,「臭道士,是你。」他那絲緞般披泄到地的長發無風自動的飄飛起來,宛如蛇信。
「毀了你的金身,你就該魂飛魄散,歸于虛無,不料你居然還能凝聚一縷精魄,撐到現在,果然是上古大妖。」無塵的目光在始和陰曹身上巡梭了一遍,知道陰曹身上的妖氣從何而來了。
一妖一道之間氣氛劍拔弩張,好像要廝殺起來,無塵捏起手訣的同時卻還有空朝著陰曹綻放笑容,「妹妹,我們又見面了。」
「小道長。」她微微頷首。
無塵嘟起嘴,「方才妳叫我姊姊的。」他听得可心花怒放了。
「道長年紀看起來比我小。」你要不要專心一點?有只妖看得出來已經怒火沖天了。
「小道滿十七歲了。」
他話剛說完,始箕張的五爪已經往無塵而去,「朕還未找你算賬,你這牛鼻子道士自己送上門來了,找死!」
「斬妖除魔,乃是我輩職責,小道今日不收了你,替天行道,誓不罷休!」
兩人還沒過招,原來清靜美好、有一大片野花盛開的荒野驟然刮起狂風,不論雜草還是野花都拔地而起,天色忽然暗了下來。
陰曹被風刮得滿臉的土,幾乎要站不住,不會吧!要不要這麼夸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