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嬌寵生活 第八章 定遠侯府遇大難

作者 ︰ 寄秋

和溫千染寒喧了一會兒,朱子塵就說︰「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不然趕不上送大軍出城。」大家都在看著,不能出一絲差錯。

十萬將士從內城走到處城要一、兩個時辰,再加上百姓的夾道歡送,足足三個時辰才能全部出城。

不過事實上這次增援邊關的兵士不止十萬,另外二十萬已先行一步,三日後在鄭家鎮會合,再一起直奔北境。

此時的北方已寒風蕭蕭,能作戰的日數不到一個月,一旦雪積三尺,習慣寒冷的草原民族也會罷戰,回到氈包內取暖,喝碗酥油茶,咬著羊腿,等待放晴。

因此兩方都很急,急著佔上風,不肯讓對方搶先一步,他們拚的是氣勢,不畏死的果敢,無論是進攻的一方,還是固守的一方,都必須使盡全力搏。

「我陪你們……」蘇晚蓁扭著腰身,賣弄風騷,雙媚眼眸送秋波,打算靠美色靠近朱子塵。

可惜她的媚眼是拋給瞎子看,才十五歲的朱子塵情竇未開,雖然宮里有家排教人事的侍寢宮女,但他從來不看,也沒興趣,他更在意的是名聲,以及皇上的另眼相看。

「放意。」嗓音尖銳的中年男子怒聲一喝,命令侍衛將不知死活、膽大妄為的蘇晚蓁扣起來。

「放開我,你憑什麼押住我,我知道很多別人不知道的事,我可以幫七皇子提早登……」

溫千染一使眼神,一旁的冬露狀似攙扶蘇蓁,其實是往她身上痛處一按,讓她痛得當下說不出話來。

「走吧走吧,別耽擱了,要是皇上責怪你們貪玩我可不負責,享福的是我,受罪的是你們。」

蘇晚蓁這女人真麻煩,也不看場合是否得宜,自以為知道未來發展就有護身符,張嘴就亂說話,也不想想登基這種話說出來可是會被砍頭的。

听著溫千染戲謔的話,朱子塵和左晉元都笑了,朱子塵在侍衛的護送下走出雅間,那名貼身太監也跟著走,左晉元沖著未婚妻傻笑了一下才尾隨下樓,隨著下樓的步聲遠去,雅間內恢復安靜無聲,但在蘇晚蓁不再痛得說不出話後,雅間內又吵了起來。

「溫千染,你在做什麼,你居然讓人弄痛我!」揉著痛處,蘇晚蓁對她怒目而視。

「那要看你想做什麼。你是何種身分,皇家龍子又是何等尊貴,七皇子身邊服侍的公公最低是六品品級,四位帶刀侍衛皆為四品,無品無級的你也往皇子身側沖,你是嫌命太長嗎?」想死別找伴,自個兒前往。

「我……」她想說她得知將來的事,但嘴一張開不知該說什麼,她個城管的女兒誰會相信她說的話。

但溫千染不同,她父親是大理寺少卿,祖父更是太子太傅,四個叔伯都聲名在外,溫千染的一句話勝過自己的千言萬語。

突然間,蘇晚蓁有些茫然,她明明知道未來的走向,為何沒有一件事順她的心意?她像是在同一個圈子打轉,走來走去怎麼也走不出去,身懷巨寶無人賞識。

她是該放棄,不再執著嗎?

想到自己的重生,想到重生前飽受委屈的過往,濃烈的不甘又涌上了心頭,她想要不一樣的將來!

「人都走了,我們也該回府了,蘇家表姊要一起走嗎?」溫千染偏過頭,一撮細碎的發絲落在如雪般的面頰,她神色無比淡然,彷佛兩人沒有交惡。

她這樣雲淡風輕的姿態,彷佛沒有破壞蘇晚蓁的好事,刺痛了她的眼。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明明就近在咫尺,你還要阻攔我。」她再也忍受不了地對著溫千染咆哮。

要是沒有溫千染,七皇子就會看重她,她恨,好恨,恨不得將人殺了……

蘇蓁愣了下,被自己這個想法嚇到,但她隨即又想,有何不可?一山難容二虎,有溫千染在的地方,她蘇晚蓁難有出頭日,全掩蓋在她的光華下。

「因為我不能讓你連累溫府,雖然你只是寄宿的表姑娘,可你畢竟住在溫府,你一惹出事情,人家只會當是我祖父的意思,沒人會認為是你自己有野心,想攀高枝。」

光看她一副急著找出路的模樣,就知道不盯緊點不行,她這邊一有事,溫家人也月兌不了干系。

這個時代就是這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一人犯事,誅連全族。

「你怎麼曉得……」蘇晚蓁面露戒備,心中恐懼。

溫千染不跟她拐彎抹角,打開天窗說亮話。「一听到‘七皇子’,你呼吸就急促了,兩眼發亮,等到人出現了,你更不管不顧就要沖上前,自覺是天下第一絕色,只要是男的都會為你傾倒,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你的心思。」

被說中心事的蘇晚蓁面紅耳臊,恆羞成怒地反咬一口,「說到底,要不是溫府把我當外人看待,我也不必出此下策,若是姨祖母有心,為何不把我說給七皇子!」

憑藉老太爺的關系,她還是有希望嫁入皇家,成為皇家媳婦。

「所有宗室的婚事都由皇上指婚,除了有功之人才能以功請求賜婚,否則皇子們想娶誰他自個兒都不能自主,蘇家表姊,有空多看點書,補點腦子,不要自己胡思亂想,事情沒那麼簡單。

再者,你住在溫府不表示你就是溫家小姐,無論你怎麼說,都改變不了你是城管女兒的身分,不說皇子妃,皇子側妃最少也要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女兒,光是出身這一點,你就沒有嫁入皇家的機會。」

「你……你欺人太甚……」蘇晚秦真的氣紅了雙眼,為不堪的出身感到氣憤和自卑,怨恨為什麼她爹不是溫浩斐。

「不是我欺人太甚,而是你自欺欺人,看不清自己的處境還自以為天底下沒有一個聰明人,眾人皆醉唯你獨醒。」

蘇蓁太仰賴上一回人生所知的事,反而看不清楚現在的局勢。

既然她都變了,有什麼不能變?蝴蝶輕輕一拍翅膀,千里外便可能掀起風暴,再也不平靜。

自己的妄想被戳破,蘇晚蓁當下氣惱得口不擇言,「你得意個什麼勁,左家父子三人去,二人還,回來的還是個殘廢,左家要敗了,你要等人守完三年孝才能嫁。」

「來如此……」溫千染小聲的低喃。

那一聲「世子」有了解答,父兄兩死一殘,死的跟殘的都不能承繼爵位,最後落到幼子頭上。

只是死的是誰?殘的又是何人?

溫千染沒有繼續追問,轉頭領著四個丫鬟離開,留蟣uo等壞乃脹磔琛 br />

她不想听令人感傷的結局,不管誰遭難她心里都不好受,畢竟都是看著她長大的人,走出天昋樓,秋老虎的威力還是十分凶猛,熱得叫人冒汗,可她的心里卻竄上一絲寒意。

十月中,她又收了一回晚稻,這一回她沒賣,也沒收入糧倉,她裝了滿滿一百二十車糧食讓人送往邊關,充當左家軍糧草。

隨車還有肉干,以及鹽,在什麼都缺的北境,至少能添點口糧。

這件事秘而不宣,除了溫賦耳目靈通外,其它溫家人都不知情,蒙在鼓里,直到一道封溫千染為「義山縣主」的聖旨送到府里,大家才知曉她默默地行事,義助前方將士。

而朝廷會知道,是因為左征北替她請功。

身為主帥的左征北當時正為朝廷糧草遲遲不來而發愁,打仗不吃飯這場仗打得贏嗎?他們的糧食都快見底了,朝廷廷的糧車再不來只能宰馬。

沒想到掛著「溫」宇旗幟的車一輛一輛的駛入,全無雜質,沒有一粒沙子的白米成袋成袋的裝得飽實,米粒大而飽滿,堪稱上等精米,唯有家境好些的人家才吃得起,可如今他們這些苦守邊關的兵卻也吃到了,這……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看到溫府的糧車時,左家父子眼眶都紅了,再看到車隊首領遞出的信上,用娟秀小字寫著︰敬請笑納,肉干很好吃,別省了,過個好年。

三人淚中帶笑。

他們知道是誰的手筆,唯有那個支靈精怪的丫頭老愛給人驚喜。

在連年的天災下,她送來的糧食若賣出去利潤可比平時高數倍,可她卻毫不猶豫地給左家軍,這份人情是還不了的沉重。

于是左征北將此事寫在戰報中,快馬送回京城,同樣為籌不夠糧食正頭痛的皇上見狀,當下大贊溫太傅家風清正,義行可佩,教出的孫女大氣,有乃祖之風,心有仁義。

接著御筆一揮,賜了個縣主封號,食邑六百戶,賞黃金千兩,金錦玉緞若干,一座靠近皇家別院的大莊子,良里二十頃。

二十頃相當兩千畝,一頃地為一百畝,她的私房又增加了不少,快成府里最有錢的人,而她才十二歲。

換言之,等她出閣時,十里紅妝不是難事,而且不用公中出,她自個兒就能風光出嫁。

十月、十一月很快過去,十二月二十四日送灶神,送完灶神後就要除舊布新了,在下了三次雪後,梅花開了,溫千染的冬麥也收了,十幾個糧倉全滿了,她取出一部分磨成面粉,讓人每天做出上萬個白饅頭,從除夕到大年初十分送給在京城附近回不了家的災民。

此一義舉又贏得一致贊譽,其它大戶也跟著仿效,有的施粥、有的送素菜包子,因災民過多而使治安受影響,氣氛緊張的京城終于等來平和的日子,吃飽飯的百姓不再鬧事,也準備回鄉,將來年的種子種下就不會再挨餓。

沒人知道溫千染如此作為是為了替左家父子積福,希望老天爺能多庇護他們。

銀子她已經不缺,想到尚且年少,還需要父兄指點的左晉元,要是失去疼愛他的家人,他肯定非常傷心,為了增加他父兄平安歸來的可能,她願意盡己所能的援助前線,行善積德。

三月杏花、李花開了,滿園的蜂兒忙采蜜,五采繽紛的蝴蝶穿梭花間,蓄滿水的稻田秧苗已及小腿,月底,邊關傳來捷報,稱大破胡人大軍,只消將殘兵趕回草原,這次的戰役便要大獲全勝了。

勝利就在眼前,君臣盡歡,但是,該來的還是會來,誰也避不開。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正在繡貓卻繡成瘦老鼠的溫千染被嚇得針扎在指頭上,一滴殷紅的血珠子冒了出來,她放在口中一吮。

她真的不是做女紅的料,連月事帶都縫不好,更遑論是穿在里面的單衣,此刻在這刺繡是被她娘逼的,說誰家的姑娘不會針線活,她到了夫家還要丫頭替她縫丈夫的貼身衣物嗎?

她一想也對,勉為其難的學了,只是成果不甚理想,可說非常悲壯,除了直線的竹子外,她連朵花也繡不成。

「喳喳呼呼的慌什麼,沒瞧見小姐被你一喳呼都嚇到了嗎?一會兒自個領板子去。」夏露十分有感嚴的斥喝,同時拿出藥箱為小姐上藥。

雙喜、雙福已經出嫁,在外頭幫溫千染管羞鋪子,夏露四人就都升上了一等丫鬟,管著底下小丫鬟們。

小丫鬟繡屏哭喪著臉。「春露姊姊你替我求求情,真的發生大事了,我才急急忙忙地趕來告訴小姐!」

春露語氣和緩,但同樣不容說情,「再急也不能驚擾小姐,天大的事有小姐扛著,還輪不到你一個小丫頭操心。」

「是,春露姊姊,小姐是主子,凡事以小姐為先。」她都忘了,她們當初入暮色居時,管事娘子教導她們的,小姐說什麼都是對的,天大地大,小姐最大。

看她知錯能改的態度良好,春露滿意的點頭,「說吧!什麼事別扯太遠,挑重要的說。」

听到可以開口了,屏住氣的繡屏大口吐氣。「小姐,奴婢剛才去繡莊幫你拿新來的繡線時,剛好路經定遠侯府,奴婢正想和守的許太哥打聲招呼,誰知門口沒人,一會兒有人出來,卻是取下喜慶的紅燈籠,掛上白燈籠,貼上寫了‘忌中’的紙。」

「什麼,左家有人出事了?」溫千染臉色一變,倏地站起身,裙上的繡繃、擺在旁裝了繡針繡線跟剪刀的小籃子被帶得落地。

「奴婢不敢多問,只听到要布置靈堂,棺木快運回來了……」人家家里有事她哪敢多做逗留,趕緊回府。

「怎麼會,我不是做了防範……」難道老天注定的事改不了,她做的事全是白費工夫。

「小姐……」一旁的春露、夏露見她如此,不禁擔憂輕喚,想安慰她幾句。

「不行,我要去找祖父,不問個清楚我不安心。」

溫千染行色匆匆的離開暮色居,臨走前她賞了繡屏二兩銀子,免了她一頓板子,小丫頭心中樂得不行,但看主子神色凝重,也不敢表露,趕緊退下。

到了書房門口,溫千染又卻步了,拍頭一瞧「三省居」三個勁有力的字,她不禁反省起來,是不是她做得太少才無法挽回,心中更是難受。

在她躊躇之時,已從窗子窺見她身影的溫賦就開口喚她了。

沙啞的聲音中帶著疲憊,讓人听得很不忍。

溫千染讓春露候在門處,自己緩步進屋,一看到祖父黯然的神色,心中又是一揪。

「祖父……」祖父好像突然變老了。

「你知道了?」他唇角抿得緊,好似沉重得很。

她頷首。「是誰?」

「消息傳來是定遠候。」征北還不到五十,老左哪至受得住,白發人送黑發人會何其痛心

「左伯伯……只有他嗎?」

溫千染心中咯登一聲,思索起來。

父子三人去,二人還,回來的還是個殘廢……蘇晚蓁近詛咒的話猶在耳邊,可是事情似乎起了變化。

「听說是中了埋伏,定遠侯為了救墜馬受傷的晉陽而背後挨了一刀,他使了一種叫霹靂彈的武器才逃出生天,可惜回到營地時已失血過多,拖了二天便咽氣了。溫賦神色哀痛,不是為了左家,也是為了朝廷,朝廷少了一員會帶兵的將軍,著實是不幸。

「那左大哥怎麼了?」

說到左晉陽,溫賦目光幽遠的看向窗外。「不好說。」

「不好說?為什麼?」

「晉陽墜馬時頭部先撞上地面,頭破了個洞,軍醫搶救了許久才救回來,可人卻一直昏迷著。」想到發生在左家人身上的事,他忍不住嘆了口氣,心中唏噓。

「那左二哥呢?」溫千染听得都快發顫了,實在害怕會听見噩耗。

「那小子是來亂的,定遠候的死讓左家考二無法接受,他私自帶了五壬人出營為報父仇,誰知在戰役最後清理戰場時,一名重傷未死的胡兵在死前反撲,朝他撲過去,他反手朝那人射了一箭……」

「那應該沒事才對。」如果他善用臂弩,近身就能將人射殺。

「壞就壞在那人臨死前拉弓一射,他沒射中左家老二卻射中戰馬,穿頸而過,馬兒嘶鳴一聲倒地不起,來不及縮腳的他被倒下的馬身壓斷了腿……」報什麼仇,根本是給敵人送菜,左家軍沒了主帥還叫左家軍嗎?

胡鬧,真是胡鬧。

「腿斷了呀!」雖然很不該,但溫千染很想笑,有些幸災樂禍的想著,沒腿的孫猴子還蹦得起來嗎?

二死一殘,如今是一死二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人活著比什麼都重要,至少定遠候府不會倒。

「丫頭,你還笑得出來,左家都發生這種事了,他們此時的心情肯定很沉重,你不能再隨性而為。」溫賦語重心長的育人。

一想到左伯伯死了,溫千染鼻頭發酸。「祖父,我想到定遠候府看看,也許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看她懂得反省,溫賦欣慰地模模她的頭。「那邊還很亂,你暫時別過去,等過幾天再說。」

「我只是去上炷香,很快就回來了。」

溫賦看透孫女心思似的往她腦門輕叩。「為了左家老三是吧!你心里掛念著,怕他過不去那道坎。」

「祖父,你別仇視左三哥嘛!他看到你可害怕了。」她承認是放不下他,那傻子最會鑽牛角尖了。

這次出征原本左晉元也要隨軍,可是兄長們舍不得他吃苦、想護著他,也是想留個根苗,因此不讓他同行。

她怕他會覺得父親的死、兄長的殘他有極大的責任,想著若是他也去就可以幫他們擋刀防劍,多帶些霹靂彈將敵人全炸上天,那麼左伯伯就不會死,左大哥和左二哥也會毫發無傷。

「害怕是對的,誰叫他把我的寶貝孫女拐走了。」再過幾年,他想留也留不住。溫賦不由得感慨她為什麼不是孫兒。

「不是你的肉疙瘩?」她取笑的一眨眼。

他哼笑。「長丑了還留著干什麼,不如割了。」

「祖父,吃不吃佛跳牆、、紅燒果子狸、富貴雞、九轉肥腸、油爆大蝦……春露在廚房準備著,一會兒就能上桌了。」化悲傷為食量,太吃大喝。

「吃,還不走,等轎子抬嗎?」說到吃,溫賦心情轉好許多,這就是吃貨的本性,美食足以給予許多安慰。

「祖父,肉疙瘩還割不割?」她撒嬌的拖著祖父胳臂。

「還想不想吃,再不吃就等著舌忝盤子。」溫賦懶得看孫女一眼,健步如飛的往幕色居走去。

「祖父……」哼!壞人。

袒孫倆歡歡喜喜地吃著佳看美食,暫且不提左家的傷心事。

與溫府一角的歡樂相較,一片素白的定遠候府是充滿悲戚,一股濃郁的哀傷籠罩全府,久久無法散開。

上了年紀的老侯爺發已斑自,早年征戰受的傷到晚年全爆發出來,他一年比一年衰老,一年比一年體弱,走路慢了,腰也挺不直,得拄著拐杖才走得順,緩慢地前進。

他看著跪在靈堂燒紙錢的孫子,心中的痛不能訴諸于口,曾經他以為他會比兒孫早走一步,沒想到一把年紀了,迎來的卻是裝著兒子尸身的棺木,叫他如何不老淚縱橫。

可定遠候府還要走下去,他的孫兒們也需要他的扶持,他不能倒,也不可以倒,左家人的榮辱就在這一年了。

「起來吧,回房休息。」小孫兒整整一天未進食了,再不吃怎麼受得了,陽兒、開兒等于廢了,就剩下他了。

「祖父,我再燒一會,給爹帶足了銀子上路,他這輩子還沒享過兒孫福。」一開口,左晉元的噪子是啞的。

听這話,老候爺的眼眶就紅了。「他哪收得到,陰曹地府惡鬼多,半路就被搶光了。」

「不會的,爹是帶兵打仗的將軍,他有很多兵在地下等他,這一下去又是大將軍了,我得多燒點紙錢讓他養兵,要不然他又要罵我不孝了。」地上忽然滴落一滴淚,左晉元以手背抹去臉上淚痕。

「不許哭,你父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你要學他的果敢堅毅,而非懦弱的淚流滿面,我們左家以後就靠你了。」他不自立自強,誰能幫他扛沉重的擔子,他沒有後路。

「我只哭這一回,過後我半滴淚也不流。」他咬著牙,不讓自己哭出聲,他把一張一張紙錢丟人火盆里,彷佛在宣泄心中的悲痛。

「……元兒,祖父老了,幫不了你太多,在我這把老骨頭還動得了的時保你能飛多高就飛多高吧!」老候爺嘆息道。

「祖父……」听到他話中的腐朽氣息和無力,左晉元咬緊了牙關,覺得自己不孝又無能,他什麼忙也幫不上。

在父兄的庇護下,他沒吃過什麼苦,一個小小的從七品武官也是蔭襲來的,父親、兄長為他鋪了一條好走的路,希望他不會像他們那般辛苦,能夠自在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們是他的支柱,一直都在,不管犯多大的錯事都有他們頂著,他頂多挨幾棍子也就過去了,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柱子塌了他該怎麼辦。

「好了,別難過,人都去了,要振作起精神,我們活著的人還要往前走……」長孫仍然昏迷中,大夫說,再沒辦法醒來,人會漸漸虛弱而死,次孫的腿斷了,他昔日的疏朗開闊全不見了,只剩下自怨自艾,喪氣失志,整日盯著床帳不發一語,有如行尸走肉。

定遠候府,目前只能靠他們祖孫撐著了。

「祖父,我這里好痛,痛得喘不過氣。」左晉元捂著胸口的位置,用力的重捶兩下,像要捶出心中的郁悶和傷痛。

「你這個像孩子……」老候爺輕嘆了一聲,苦笑。

驀地,他瞧見門邊一道月白色身影閃過,遮遮掩掩地似怕人看見,他好笑之余又不免感傷。

「進來吧!不用躲,我看見你了。」這丫頭……有心了。

「祖父,你看見誰,是不是我爹回來了?」想著頭七回魂,回來見世間親人最後一面,左晉元倏地起身,但因跪得太久雙膝發麻酸痛,他踉蹌了一下,心急的四下張望。

溫千染一踏進門,沒好氣地對左晉元說︰「有我這麼伶俐又討人歡心的鬼嗎?你要見鬼還得先通靈,不然就得開天眼……」

她不喜歡看左三哥露出這樣可憐的表情,那太令人難過了,讓她想刺他幾句,讓他換換心情。

「染染。」看到心愛的小泵娘,左晉元又忍不住紅了眼眶,上前狠狠抱住她。

「多大的人還哭,你羞不羞呀!男兒流血不流淚,我們要把拳頭握緊了讓人哭,寧可我欺人,不許人欺我。」活在這世上已經很辛苦了,沒必要委屈自己,活得委屈。

「染染,你能來真是太好了我……我快撐不下去了。」他最後一句說得很小聲,怕不遠處的祖父听見會傷心。

老侯爺雖然還在,可是畢竟上了年紀體力不支,很多事都沒法張羅,侯爺夫人接到噩耗頓時病倒,她的兩個媳婦則是茫然無措,最終靠著左晉元一人忙里忙外。

白日里來吊唁的人很多,兩位兄長養病的養病,養傷的養傷,不克出面,他一步也不得離開靈掌,依著規矩感謝前來上香的文武官員,予以答禮,接受某些人全無誠意的致哀,不能有任何怨言地將人送走。

喪禮的籌備也得一肩扛起,選墓地、入祠堂、出殯的儀仗、送殯親友的住宿安排等等。

七皇子有派人來協助,可他們擅長辦的是皇家禮儀,與體制不合,後來老候爺出面婉拒了,怕犯了皇家忌諱。

好在有溫府的三老爺、三夫人來幫忙,他們真把他當子輩看待,里里外外打點得十分妥當,前院搭了個棚子讓前來上香拜的人有個歇腿的地方,茶水伺候著,素果糕點任人取用。

末了的回禮也準備得讓人沒得嫌棄,他才稍稍松口氣。

不過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偌大的靈堂就左晉元一個人守靈,屋外的風颼颼的吹著,靈堂內感覺特別。

無法入眼的他想著父親的成就、擔心大哥的病,不放心二哥的腿傷,兩位嫂子一見他就淚眼汪汪的問︰「怎麼辦,怎麼辦?他們要是好不起來怎麼辦?我們定遠候府是不是要倒了?我們日後該如何維生?」

定遠候府要倒了?

不,不行,這是祖父戎馬一生打下的爵位,是父親兄長拚了命維護的家業,所以不能倒,他一定要撐住。

至于說怎麼辦?他哪曉得怎麼辦?京里最好的大大都請來了,全都束手無策,謹姑姑也派了幾個太醫來,只是牆倒眾人推,在皇後和玉貴妃有意的刁難下,骨科最好的陳太醫,腦傷華陀的夜太醫遲遲未出現。

他無計可施,被嫂子們哭得快要朝她們怒吼,好想找個人發泄,他不知道再這麼下去他還能支撐多久。

「沒關系,左三哥,我在呢!」一朝突逢巨變,所有的重擔都壓在他身上,難怪他會纈臨爆發的邊緣。

「染染,有你真好。」自噩耗傳來之後,一直繃著心神的左晉元終于放松了,露出久違的笑容。

「好了,別撒嬌了,快把我放開,我還沒向左爺爺請安呢。」注意到老侯爺的目光,溫千染臉微微紅了,實在不好意思。

「染染,我舍不得放開。」她身上香香的,抱起來又軟又舒服,所有的不安與壓力都消退了。

「夏露。」

「是。」

穿著一身素色衣裙的夏露取出隨身攜帶的針囊,一打開,取出一根長針,毫不猶豫地朝左晉元左手合谷穴扎下。

「啊!好痛,什麼鬼……」吃痛的左晉元連忙放開手,跳開一步查看痛處。

「哪來的鬼,就你這個討厭鬼。」

溫千染一腳踩上他鞋面,用力扭轉了兩上,他卻不敢再呼痛。

「染染……」他一臉委屈。

看到自家孫子被溫家小頭馴得服服貼貼,一旁的老候爺好笑又好氣,又有些心酸。

自己不如溫老頭會教孩子,瞧他教出多好的娃兒,但幸好他有好眼光,搶先替小孫子訂下了,這個心有丘壑、蕙質蘭心的小丫頭日後是他們定遠侯府的。

她比另外兩個孫媳婦強多了,老大家和老二家的加起來還沒她一半聰慧,以後把這個家交給她,他也可以放心了。

「左爺爺,我不說節哀順變,這兩日想必你也听多了,我只說這麼一句——咱們早晚都要走,讓先走的去享福,他不用再餐風露宿、不用一身是傷,終于能放下手中的刀劍不再殺戮。」無事一身輕。

「好,這話說得好,讓先走的人去享福。」是呀!他還在放不下什麼,兒子至少不必再在沙場拚搏。

在刀口上舌忝血的武將殺孽太重,總是沒幾人長壽,他是急流勇退,早早退下來,不然也可能得不到善終。

不過兒子死在自己前頭,這也是一種業報吧!

「左伯伯回來那天我本來就要過來,可是祖父說怕沖撞到,你們已經夠忙了,不讓我來添亂。」溫千染語氣軟糯,讓人听來就是心口一軟,忍不住想疼她。

「所以你就半夜翻牆來。」老候爺好笑的說著,和小輩說說笑笑,他的心情明顯好了不少。

溫千染臉微紅的流露出小女兒嬌態。「路不是只有一條,看人怎麼走,咱們都那麼熟了,不拘小節。」

「連你一個小丫頭都能潛進侯府,侍衛們是改吃素了?」看來得再磨一磨。

說到侍衛,溫千染倒是想起一件事能逗老候爺開心。

「冬露帶我跳下來的時候,候府的侍衛很緊張,抽刀拔劍的包圍我們,可一見被劍架住脖子的人是我,居然嚇得全身發抖,紛紛收刀收劍,還說小姐饒命。」溫千染故意嬌嗔著抗議。

「左爺爺你說,我有鬼那麼可怕嗎?他們居然嚇到差點跪地求饒,真是氣死人了。」好像她是妖魔鬼聖一般,十分駭人。

聞言老侯爺嘴角為之抽搐,忍笑忍得臉都僵了,心里想,鬼還有法師能壓制,而你膽大到天不怕,地不怕,鬼和你一比都成善良百姓呢!

「下回從大門進,爬牆多危險。」

溫千染乖順的點頭。「嗯,我听左爺爺的。」

呵!還听他的,她只听自己的,向來我行我素,表面溫馴得像只貓,瓜子卻比刀片還利,看透她本性的考侯爺听了她的話,真是好氣又好笑。

老侯爺看向孫子,示意左晉元遞給她三炷香。

「給你左伯伯上炷香,小輩之中他最疼你了。」兒子生了三個壯小子,總惦念嬌滴滴的女兒,對待染染便持別好,且這丫頭嘴甜,哄起人來像打翻了糖蜜罐子,甜得讓人又愛又寵。

讓兒子寵她寵得連孫子們都只能往後排。

「好。」接過,她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團上,先祭拜,再叩上三個響頭,繼續跪在靈前,喃喃低語,像在閑話家常。

「左伯伯,你一路好走,我讓左三哥多給你燒點紙錢,你在那邊買地置產,別再打仗了,當個掛著算盤的闊氣田家翁,等幾十年後我們去找你時,你可要讓我們當個不務正業的紈褲子弟,我們只管享福,啥事也不理……」

「你這丫頭,這話說得不倫不類,你左伯伯都要笑話你了。」明明是很悲傷的事,舉目白燭喪幡,一口上等棺木停在廳堂,可是被她一說,卻成了短暫的離別,總有一天會再團聚,悲情都消失殆盡。

也許真有那麼一天吧!等他這個老頭子去見兒子,見面就要問一句「過得好不好,收到兒孫燒得紙錢沒」,想想,這樣的團聚也是有意思。

貝齒一露,她笑聲清淺。「我臉皮厚,不怕笑,讓左伯伯夜里來找我,我陪他聊聊天。」

「你呀!是個大膽的,起來吧!別跪了,左爺爺老了,撐不住,先去歇下了,一會兒讓元兒送你回府。」年輕人肯定有話聊,他就不留下來礙人眼了,省得孫兒埋怨。

話一說完,老侯爺就拖著蹣跚的腳步走了,拄地的拐杖聲一聲一聲叩著廊道,由近而遠。

老侯爺一離開,左晉元就不安分了,一把從後抱住不及他肩高的縴柔身軀,胸貼著背,頭枕在細肩上。

「染染,我想你。」他想她若在身邊陪著他,他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你好重。」這里可是靈堂,剛剛見面的時候還能說是一時激動,現在又摟摟抱抱不太好吧,雖然她不是很介意,可她得替他的名聲著想。

他悶悶的咬她耳肉。「你說謊,我只是抱著你,沒把全身的重量壓在你身上,你怎麼越來越瘦了。」

雖然她什麼樣子他都喜歡,但他更喜歡她肉肉的樣子,小臉圓得像團子似的,讓人想捏一下。

「也好臭。」啊!新鮮空氣,她要室息了。

「臭?」有嗎?

「你幾日沒洗漱?」都發出酸味了。

「這……」他想了想,好像從听見父親的死訊他就傻住,一直到送回棺木、淨身、入斂,他感覺整個人是空的,這些天都茫茫然地處理喪事、應對來吊唁的人,連吃飯都是一旁的隨從提醒,才張口吃幾口。

「去把自己洗干淨了,我到廚房幫你下碗面,你不梳洗就丑了,我不喜歡丑人。」溫千染拉拉他長長的青髭,故意拔了幾根表示他變丑了。

「你不會走吧?染染……」他躊躇著。

「不走,我陪你。」左家三個頂天的男人都倒下來了,此時的他定是不安且惶恐,不知未來該做什麼,她可以陪著他想。

听了她的話,左晉元吩咐下人來守靈,又讓丫鬟帶溫千染去廚房,他離開廳堂走向自己的院落,臉上稍有笑意,少了些許愁色,腳步也輕快了。

溫千染帶著冬露和夏霞,隨著定遠侯府的丫鬟踏進廚房,開始備料煮面。

「小姐,這樣好嗎?」冬露擔心她夜不歸府閨受損,會遭長輩懲罰。

她輕笑。「你以為祖父不知道我們偷溜出府嗎?他那人最老奸巨猾了,老是扮豬吃老虎。」

小狐狸哪逃得過老狐狸的耳目,太傅府里的護院雖不是出身軍旅,可也身手不俗,還有幾位是大有來頭的江湖人物,若無祖父的點頭,她們幾個弱女子能順利翻過高牆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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