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于財神那一家的腥風血雨、子孫忤逆,窮神這處,倒很靜悄。
畢竟人數相差懸殊,窮神家左算右算,就她一只,再加肚里還沒養大的崽子,想做到吵吵鬧鬧也頗有難度。
這些天,本猜想會有些不得安寧,也作好了鎏金隨時上門逼問,猛她肩頭,諸如你這小壞蛋為什麼要逃?!你還要折磨我到哪種地步?!你這個殘忍無情的小東西之類準備——以上,話本子一撈就是一大把,本本都要兩回,搭配男角兒撕心裂肺、齜牙咧嘴的經典神色,她以為自己有機會在鎏金臉上看到……結果,沒有。
鎏金根本沒有上門。
難道是她仙術太強大,他闖不進來,才會半絲動靜也無?
根據她躲在窗後,觀察了一日一夜,瞟見一只仙鶴誤入她家上空,拉了泡鳥屎,鳥屎啪搭掉落眼前,暢行無阻,懷財一臉冏,終于悟了自己不濟到何種田她。
鳥屎都闖得進來,沒道理鎏金不及鳥屎強,他並非受限術法限制,而是他確實未來。
她松口氣,其中夾雜幾分嘆息,她自己也沒能察覺。
沒吵沒亂是好事,若踫上鎏金上門肩戲碼,她還真難以應對。
大概他同她一樣,那一夜,突然茅塞頓開,選擇她等于選擇了困難荊棘路,不如另尋一條康莊大道,只是不知道怎麼跟她斷干淨,如今她自己識趣跑了,他索性順其自然、順理成章、順風順水、順順便便……成全她了。
心里很想將他當成負心壞人,可又很明白,真正壞的,是自己,是一點都不勇敢的自己。
她的心情,就像是小婢女突然得到大少爺的愛情,一方面受寵若驚,一方面又真的很驚,話本子里總一貫寫著,大少爺為愛,與家族斷舍離,寧隨小婢女同甘共苦,兩人收拾包袱去種田養雞鴨,接下來長達五章回的富家公子吃苦記,外加貧賤夫妻爭執的鬼打牆……
她還記得,她在那故事的旁側批注︰白痴,不值得同情,愛情又不能當飯吃。
對照此番的自己,字字都敲在她腦門上,痛得像針扎。
求不了天長地久,只好狂灌老酒,偏偏有孕在身,嚴禁飲酒,她只好黯然久久。
懷財倚窗,手撫肚子,哀哀感傷︰「懷個神胎得懷兩、三年,虧大了……」她好想借酒澆澆莫須有(自找的)的愁呀……
又過了約莫三日,她等到了第一個闖進她薄弱阻隔術的家伙。
鳥屎都進得來,喜神能大方踏入,又有什麼好驚訝呢?
不愧是劣神榜上,響當當的一員大將,知道哪時最礙人眼,專挑哪時出現。
一上門,肩扛兩大壇烈酒,笑說要找她暢飲,小指還勾了一包三杯甲魚當下酒菜。
懷財眸冷心死︰「……」下一次劣神榜票選,她一票絕對投給喜神,至死不跑!
喜神依舊喜孜孜,一臉容光煥發,迅速說明來意︰
「有人送了我一塊三足鱉肉,我拿來跟你分享!我記得二代窮神是給三足瞥咬死的,我一拿到鱉肉,第一個想到給你報仇雪恨,讓你狠狠吃回來!雖然可能不是同一只,意思到就好,我是不是很夠義氣!是不是有樂同享!是不是很開心看到我!還有酒哦!來喝個痛快吧!」
懷財死命掐大腿,才能忍住把喜神腦袋壓進酒壇的惡念,什麼伸手不打笑臉人,太白目的笑臉人,還是讓人很想一掌揮過去。
吃鱉報仇雪恨?她被狗咬死也從沒想過要吃狗肉報仇雪恨呀!
「我最近不能喝酒,你找別人吧。」懷財聲音木然,心里忒佩服自己,居然還能平心靜氣說話,當娘的人果然不一樣,面對死小孩仍能充滿耐心,棒!
「不能喝酒?你怎麼了?」喜神面露關懷,太過真誠,倒教人不忍下毒手。
「我最近在吃藥,忌酒,禁甲魚。」懷財一說完,立馬回想了一下,這幾天,她過得渾渾噩噩,好似有幾餐的藥丸子忘了吃?她沒什麼吞藥的記憶了……
上一次吃,是今早?還是昨天?
罷了,吃不吃藥也沒關系,她身強體壯,早不覺有何不適,吞藥不過求心安。
「你好沒有人生樂趣呀!」喜神替她惋惜。
被指控沒有人生樂趣的懷財心想︰你這麼有人生樂趣,我也是非常非常欽佩你呀!
懷財忽而有感而發,淺聲嘆︰「唉,我若是喜神,就不用糾結了……」財神也不會反對她和鎏金吧……
娶喜神,听起來多福氣歡樂,娶尊窮神,她都想大喊兩聲不妥呀很不妥呀!
正忙著開壇的喜神沒听清楚,抬頭問︰「你剛說了什麼?」
「……我說,你真打算在一個忌酒禁甲魚的人面前,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良心何在?
喜神當真良心何在,一臉理所當然,毫無半點歉疚︰「對呀,甲魚要趁熱吃,不然冷掉很黏嘴巴的,我幫你報仇!」油紙包拆開,她馬上狠啃兩大塊,別人家的父仇,她倒報得很歡快。
懷財啞口無言。面對喜神這般不識時務,她完全啞口無言啦!
「對了,你上回說那一夜風流的朋友,情況怎樣了?」喜神手油嘴膩,唇角還沾了坨醬,撥空端起酒杯喝一口。
勞喜神仍記掛此事,懷財有一絲絲感動,本以為喜神是個缺心少肺的家伙,只是來喝酒吃肉的,沒料到還關心她……朋友的後續。
這幾天,她只能對著破財說話,確實有些心悶,既然喜神自己送上門了,姑且利用利用,拿來吐吐苦水也好。
加之喜神是少數不嫌惡她窮神身分的仙僚,碩果僅存,萬分珍稀,她實在不該給予壞臉色。懷財修正了顏面神情,試圖和善一笑︰
「不太好……她一夜風流的(交往)物件,愛上她了——」懷財話沒說完,被喜神噗地噴了一臉酒,酒漬里還有鱉肉屑。
喜神用衣袖抹抹嘴,粉攖色料子印了些酒漬和油膩,她不以為意,當然對于噴了別人一臉,同樣不以為意,重新添滿酒,嘴也沒停︰
「弄出人命了吧。一夜風流,藍田種玉了,一定是。」
「你怎知道?!」懷財心虛捂肚,臉上酒濕都沒空擦。
喜神忙著從油紙包中挑大塊的甲魚肉,沒留意懷財這等小動作︰「不然由一夜跳到愛,只可能是話本子中間月兌頁了。」得漏掉幾十頁,才來上這麼一段神展開,呀,再不然,作者騙稿酬!
喜神與窮神都愛讀雜文話本,偶爾還會交換書單心得,在這項興趣上,算是同一掛的。
「是啦……是不小心懷上了,不過她家那一位也確實有愛她啦……」她家那一位,這五字怎麼講出來……怪甜美的。
「屁!」喜神一字鏗鏘有力,打破懷財腦門里乍現的甜美感。「絕絕對對只是為了孩子!筆事若沒有冒出那孩子,你看看還會有發展下去的可能嗎?!」
「呃……」懷財居然找不到半個字回嘴。回想自打魏府遇見他,鎏金件件舉止……確實都建立在「孩子」這項事實之上。
因為孩子,他緊盯她吃食,他不允她涉險,她受傷時,他急于救她……
他說過唯一那句甜言蜜語「因為他知道,打你我才會痛」,她自行理解太超過,硬扯了愛不愛這一類問題,會不會他意思很單純,只是擔心傷了母體,連帶影響孩子安全,一時情急月兌口?
懷財咬得下唇發白,腦子里嗡嗡作響,逐漸在額側堆積起疼痛,越來越清晰。
她強忍住,故作大方無謂道︰「沒關系,我……朋友也不稀罕他的愛,她只想要一個孩子來傳宗接代——」
「那多好呀,孩子有了,一夜風流的(交往)物件也不是真愛她,她豈不是一石二鳥,有了小的,又撇了大的,你朋友應該很爽快呀!」喜神自有一套獨門解讀法。
是呀,這麼一想,有什麼不好呢,她自己的杞人憂天,全數變成可笑的多余,覺得自己是拋棄人的一方,罪惡感深重,殊不知,被拋棄的是誰。
原來沒有弄懂的,是她。
「……萬一他來搶孩子呢?」她打不過鎏金,若他動起手來,她是絕對沒有勝算。
喜神邊吮手指,邊想,給了主意︰「騙他孩子沒了唄,包準他掉頭就走,這輩子你朋友想再看見他都難。」
「這種謊……不太好吧?」拿自己寶貝孩子的存在來騙人,懷財心里卡卡的。
「抄個佛經八百遍就沒事啦。」喜神樂觀道。(佛經︰我不是這種功用……﹞
「作假」這檔事,有時需要撞撞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今天風和日麗,萬里無雲,滿天湛藍不見一絲陰霾,是謂天時。
她因喜神一番開導,大徹大悟,思若涌泉,剛好手邊有筆有紙有磨墨,是謂地利。
至于人和嘛
喜神灌光兩大壇酒,醉倒在地,正呼呼大睡,完全沒空再干擾自己,妥妥就是人和。
綜合以上三點,懷財認為擇期不如撞日,決定修書一封,告訴鎏金這個假的「壞消息」。
鎏金收到之後,會作何反應,是怒,是喜,是慶幸,她倒無法想象得出來……
若孩子,是她與他唯一的羈絆,讓他誤以為羈絆已斷,結清兩人糾葛,從此,他不再花費心思在她身上,不正順了她的心、如了她的願?
她竟沒料到,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與她所想的,大大不同。
老天給的天時,是突來的一陣大風,吹開老舊破窗扇,將她寫了半張的紙,全拂到地上。她起身欲拾,「地利」卻緊接在後——喜神喝光的酒壇,傾倒在地,沒喝干淨的酒液撒了出來,還混雜幾塊咬了半口的甲魚肉,懷財一沒留神,踩到一塊甲魚肉,肉塊油亮滑膩,竟害她腳步一踉蹌,重重跌坐。
她腦子有半晌空白停頓,方才發生的一切,快得來不及細想,待她回神想站起來,卻發現疼痛奪走了所有力氣。
她非但無法起身,甚至光是坐著,都很是吃力。
「喂……喂!」她試圖向喜神求援,也以為自己是大聲吼出來的,可實際上,僅是細若幼貓嚶嚀,那般微弱無力。
老天爺的「人和」——當唯一能救你的人,和豬一樣睡死,你還有何指望?!
很快的,她連喊人的力氣也沒了,肚子一波一波地抽痛起來,一陣強烈過一陣。
她蜷身,與疼痛抗衡。
冷汗迅速打濕她面龐,鬢發濕漉漉,糊在血色褪去的臉頰,只剩蒼白如雪。
……我只是騙、騙你爹……不是真的……破財乖,娘沒有不要你……你、你別跟娘生氣……別讓娘這麼疼……
她在心底不斷、不斷跟月復中孩子說話,祈求老天爺別這麼殘忍,別因為她的謊話帶走孩子,她願意抄佛經八千遍、八萬遍,來贖她犯的錯——
可是,月復痛一點也沒減緩,她眼淚失控直掉、冷汗直流。
淚水混著汗水,濡濕她臉龐一片水亮,衣裳更是幾乎濕透,帶來透骨涼意。
她快失去他了……她知道,孩子要離開她了……為她不負責任的惡質玩笑,給予懲罰。
不要!不要!不要!連她在魏府遭受犬噬,那般巨大的驚嚇及傷害,孩子都能平安無事,現在她只是跌了一跤,不嚴重的,破財很堅強,一定也能好好的……
她死命抱住肚子,以為這樣,就能阻止一切發生,哪管如此的力道,會讓疼痛加劇,她只想牢牢護妥孩子!
她抗拒被疼痛俘虜,她怕自己若是一昏過去,就再也無法挽回悲劇。
她不能蜷在這兒,坐以待斃,她必須、必須找人求救,救救她的孩子……
她不敢讓肚子觸地,怕多傷孩子一分一毫,只能以手肘支撐所有重量,每匍匐爬行一寸,痛楚皆是加倍襲來。
她眼前徒剩一片的黑,耳邊是自己濃重的呼吸聲,或許還有哭泣聲、哀號聲,但她听得不甚真切,周遭變得太靜、太寒冷、太死寂,像那一日,虛境里的蒼茫雪地……
虛境雪地極冷,她唯一的溫暖,只有他。
她當時為避猲狙,躲在枯樹上頭,渾身發抖,在內心用盡全力,罵他的同時,又祈求著他。
求他折返回來救她,若他回來了,她什麼都能不計較,她會好好感謝他(雖然後來她絲毫沒做到﹞,此刻,她一樣求著,願意拿自己的所有去換,她的生命、她的神只身分、她的容貌,什麼都可以……去換老天讓他來得及救破財。
救他們的孩子。
她不斷不斷求著。
她的祈求成真了。
即將吞噬她的暈眩黑幕中,透出了一絲金光,金光漸成人形,頎長高瘦,向她走來……
懷財是被滿嘴苦藥味給嗆醒的,而且,還在持續不停灌入。
她試圖掙了掙動,發現雙腕遭牢牢箝制,她使不出力氣掙開,加上這股力道太熟悉,讓她由心底認定毋須太過掙扎。
人也是被抱坐而起,背靠著一具溫熱胸膛,幾絲金發溢下,落在她頰邊,輕輕撓癢,清晰表明那金發主人身分,化解她最後一丁點防備,嘴前好大一盅藥湯,湯色濃黑,味道恐怖鑽鼻,不用調羹小口小口慢喂,直接以碗就口,強行灌食。
她嗆得一咳,灌食動作稍停,待她略為順氣,又故態復萌。
藥極苦,再渾噩的神智也給苦得瞬間清明,靈識頓開。
懷財完全清醒,醒來頭一件事,自然是慌張模肚子,那兒依泛有些微疼痛。
「破財呢?!我的孩子呢?!」她慌張問他。
「……」身後一陣冗長沉默,並未給予回應,哼也沒哼一聲。
她心急轉身,要得一個答案,可看見襯在金發之下,鎏金那張嚴肅面容,強烈的不安,竟教她開不了口再問。
她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午後雷陣雨一般,越落越凶,他仍是一字未吐。
不用多言,她知道答案是什麼了……她由嗚咽轉號啕,放聲大哭,像個剛出世的嬰娃,那般傾盡全力、那般不知節制,可她的孩子……再也沒有機會哭了。
「明知自己有身孕,保胎藥也不吃,還與喜神放縱,飲酒作樂,你有什麼好哭的?」鎏金聲音冷冷的,在她哭泣聲中介入。
雖然他向來大多是這調調,但此次,淬了冰雪似的,凍得人發顫。
在懷財昏睡期間,酒退了的喜神醒來,向來最不會看人臉色的她,竟也能察覺一屋子氛圍不對,早早腳底抹油,溜了。
懷財本想辯解,她滴酒未沾,然她漫不經心,未按時吃保胎藥,又輕忽安全,摔了一跤,是她的錯,她甚至還拿孩子安危當謊言……她何來立場反駁?
他罵得對,罵得太對了,她是最沒有權利哭的人——
可是眼淚停不下來,大顆大顆往外掉,她恨死自己,恨不能自己代替孩子死去。
她對自己的怨恨太滿太多,無從發泄,掄起拳,要賞自己一頓好打。
她雖虛弱,但真心實意要處罰自己,于是耗上了全力——
鎏金阻下她發狠的槌打。
他仍是同一張面癱臉,天知道他才是最想楱她的人,他想將她整個人翻過來,按在膝頭,狠狠打她**。
「好不容易保住破財,你還想再添亂?!」他低斥。
懷財呆住。
發白的腦子,要理解他那番話,著實費力。
她怔忡了良久,直至第五遍反芻,才真正明白他的意思!
「破財他……沒事?」她臉上猶掛著眼淚。
「我何時說他有事?」金眸冷冷睨她,忍住替她抹淚的沖動。
「那你干麼一臉死了孩子的模樣?!我問你孩子情況時,你又不說話?!這樣嚇人很好玩嗎?!」她緊繃的情緒一獲得舒緩,心安了,脾氣亦跟著上來了,方才哭得多狠,現在也怒得多狠,罵起人來一氣呵成。
「……」我都還沒發火,你倒好,惡人先告狀?這樣嚇人很好玩嗎?!是呀,你就該知道,當我踏入小破屋里,映入眼前的這一切,多教人肝膽俱裂?!
她就躺在那片可怕狼藉中,臉上血色盡失,神情痛苦難當,蜷身抱肚,淚與汗,交錯縱橫,氣若游絲。
他幾乎以為,他失去她了。
鎏金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吼她,她情緒還不穩,禁不起罵,他只能閉口忍下。
豈料她得理不饒人,得寸進尺,持續遷怒罵他,借以平復她受驚嚇的恐慌,指控他故意撒謊騙她,行徑令人不齒,她真是錯看他,雲雲之類……
看她掛著淚罵人的模樣,他竟有幾分想笑。
還能罵人,代表她精神足。
近日來,鎏金真覺自身修養層級提升不少,打從遇上她開始,日日精進,若再與她多相處幾年,怕他都能直達佛尊的無我境界了。
「拿破財的安危當玩笑?這種惡劣的謊,我決計不會撒。」他自懷中取出一張紙,她看了眼熟,是她寫一半的信,信上開宗明義,簡單扼要,只說明了一件事——孩子沒了,節哀順變。
一見他掏信,她氣焰全滅,心虛到無話可說。
信中字字句句,全出自她之手,正是她方才罵得暢快淋灕、教人不齒的「撒謊騙人」。
「……我突然覺得頭好暈,哎喲……」她動作僵硬,倒回床上,蒙頭將自己密密蓋牢,沒臉見他。
「剛罵人罵得太出力了,會頭暈不奇怪。」他還替她找借口,只是,這借口听來頗酸。
她知道,此時最好別出聲,緘默為上,她方才罵他的話,句句都狂打自己的臉。
「這封信,若送到我手上,你可知,我會多難受?」鎏金的聲音,在被子外低低傳來,她看不見他的神情,卻听得見他語調間,淡淡似嘆的提問。
當她自己也嘗到那種難受,她完全能理解他這一句問話,夾帶著怎生的心境。
他若狠狠罵她,她心里還好過些,偏偏他說來淡定,淡定中,又無比委屈,在在鞭笞著她。
鎏金沒再多言,替她攏妥被子,蓋得更密實些,收拾了空碗要出房門。
身後一句「對不起」,悶在被中,聲音不大不小,恰巧落入他耳里。
他雖未回復,唇角卻有微笑,輕淺勾揚。
「你說什麼?」
懷財益發有痴呆的征兆,俗話說,懷孕使人變笨,套用在她身上,很是中肯。
變笨的這位孕婦,手里端著熱粥,正一小匙一小匙吹涼,送入嘴里,喂養自己和肚里崽子,吃到第三口時,替她夾菜的鎏金開口說了話。
說些什麼,她有听見,但很不確定,于是向他再作確認。
「孩子生下來之前,我要住在這。」鎏金斂眸,溫雅喝粥,他沐浴于大好晨光下,外頭艷陽萬丈,屋里他不遑多讓,本就金燦的發絲,今早更是閃閃發光,扎了她眼疼。
粥熬得不錯,看來他廚藝也開始突飛猛進了。
在她身邊,他什麼都要學,她真是一股讓人想上進的動力——因為她什麼都不會,他只好發憤圖強,樣樣皆會。
「為什麼?!」
你還有臉問為什麼?前兩天發生的事,你這麼快全忘光光了?!
心里很想月復誹,頂她幾句,不過話離了口,自動修正成人話︰「我不放心。」
「我可以自己照顧自己!」她才說完,就見他哧了聲淡笑,沒多加解釋他在哧什麼哧。
光是那樣的「哧」,已經夠傷人自尊!
「孤男寡女,會被人說閑話!」她又搬出一套歪理。
這寡女肚里還有孤男的種,人家說說閑話過分嗎?哪一句不是實情?敢情她以為他們兩人多清白?
不過,他既來之,自是作好準備。
她不想負責任,行,他也不逼她,反正人是逃不掉,以何種身分在一起,他並不介意,只要能將她留在身邊,讓他時時看顧她,他皆願屈就。
「鎏金仰慕天尊才能,欲拜天尊為師,在此以粥代茶,謝天尊收我為徒。」他面龐認真,一番胡說八道,早在心里演繹十來遍,並不給她拒絕機會,將粥飲盡。
「咦?」她措手不及,被拜師拜得莫名其妙,更因太過茫然,手里的粥讓他接過,一匙一口喂個精光。
才能?這兩字,她哪里有?!
這種謊話,說出去誰信?!她自己听了都想呸!
「既是師徒,又有誰能說嘴?」他說道。
「……還有這種賤招?」假師徒之名,行私情之實?呃,隔壁某兩家好像也這麼玩……現在拜師收徒都不純潔了嗎?這世道呀——
「賤招能讓天尊容我留下,就是好招。」他稍頓︰「又或者,天尊願意降尊紆貴,反過來拜我為師?」這一招,他也可以配合,不介意收個資質駑鈍的徒兒。
她立馬拒絕,鏗鏘有力︰「你想都別想!本天尊才不要!|
當他師尊都不一定能得到他的尊敬,淪為低他一階的「徒兒」,哪還有立場忤逆他?!豈不是只能等著被他欺負?
話本子里,夜黑風高,師尊嘿嘿yin笑,將徒兒壓上床榻,說要傳授課業,教教「做人」大道理,窗外一朵嬌弱花兒,不堪凌辱,就著昏黃月光,飄然墜落……
想起來似乎……頗可期待,呃,不不不,她堂堂一名窮神天尊,去拜個同輩的孫子為師,自降格局,還是連三降!辦不到!
依她好強的個性,鎏金深知她定會拒絕,他不過隨口提提罷了,不會強迫她——反正對他而言,是師,是徒,都不影響他的地位和態度。
他是徒,照顧她三餐起居、母子均安,自是理所當然;他是師,該熬的安胎湯藥,又豈能任性不熬?
「我還沒答應收你為徒。」她仍在拿喬,人生第一次被強迫收徒,不刁難刁難,哪能顯現她的窮神高度。
「你可以先試用,合意再收。」他相當好商量,一副全憑處理的口吻。
懷財听了順耳順心,也挑不出刺,空碗遞給他,只消一記眼神,他將空碗添滿又吹涼,重新置放她手上,很是乖巧好用。
這麼乖巧好用的鎏金,加上肉粥香糯美味,于情于理于私心,她找不出拒絕理由。
于是,收徒試用期,從今天起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