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不停地閃過各種可能,但沐老夫人面上卻不顯,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才又問道︰「塵丫頭嗎?她上回的傷好了嗎?」
塵丫頭這個稱呼一出口,不僅幾個爺們松了一口氣,就連方氏懸著的心也跟著落了下來。
「塵丫頭的病早就好了,只不過她向來喜靜,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媳婦明日就讓她來給您請安。」
方氏一掃方才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恢復了平素那精明干練的當家媳婦模樣,變臉的速度之快,教人嘆為觀止,但眾人卻似習以為常。
倒是被煩擾了一夜,在這曙光乍現之際,沐老夫人的頭也隱隱的痛了起來,于是她冷冷地丟下一句,「請安就不必了!」
想到那是沐遠之的女兒,她心中就忍不住起了一陣憎惡,並不想見到她,倒是瞧見方氏臉上不自覺顯露出來的喜悅,暗惱她沉不住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地嘲諷道︰「怎麼,這會兒倒不擔心娟丫頭的下落了?」
方氏本想解釋,可是看到沐老夫人銳利的眸光,馬上低下頭,不敢說話。
沐老夫人這樣的人精,到了這會兒又怎會想不明白,娟丫頭哪是私自出府,只怕是被方氏這個娘給送出府藏著,方氏搞了那麼大的一出戲,不過是要讓自己答應把長房的嫡女給推出去。
思緒到了這里,沐老夫人心頭竄起一陣不悅,但她卻沒有多說什麼。
想到那個卑賤的婢生子竟然佔了她兒子的位置,成為沐府里的嫡長子,她就恨不得將已逝的老爺從墳頭里挖出來。
好不容易熬死了老太爺,再加上她得知了那座金礦的存在,她這才下了黑手,誰知道直到那婢生子死了都不肯說出那座金礦的位置,只留下一個女兒被送回了京城,若非顧忌如今只有那丫頭才知道那座金礦的下落,她早就把人給處理了。
誰能想到,留來留去,那丫頭竟被方氏給算計上了。
這樣也好,好歹沐家養了她十幾年,倒也不能白養,如今正好拿著她的姻緣去當問路石,也可以順道向皇上表忠心。
她記得沒錯的話,當初那個小崽子要死的時候,她還找了個由頭出了趟遠門,就是為了逼問出礦場的所在和先帝手書的密旨,那個小崽子卻是笑笑的告訴她,那些東西他都托交給了友人,唯有沐修塵嫁人之時,那個東西才會轉交到她的手上。
沐老夫人哪里不知道這是那小崽子為人父親的一片拳拳之心,用那座金礦吊著她,讓她不會對自己的女兒下狠手。
由于年輕時所受的屈辱,讓她的心眼兒比針尖還小,但凡她覺得什麼東西是屬于她的,便會想方設法的奪回來,所以即便清楚這是那小崽子的伎倆,她也由著沐修塵住在芳菲院里,沒有下手謀害她的性命。
如今倒好,拿沐修塵去喂狼,她倒要看看那小崽子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的愛女被指婚給了性子殘暴的穆王時,還能不能心安。
至于她想要的那些東西,在沐修塵嫁人時,無論沐修塵交不交得出來,總得帶走吧,到時她有的是法子可以將它據為己有。
桃酥、百合糕、山渣糕、四喜素餅……各式糕點將一個大大的攢盒擺得滿滿堂堂的,看得人眼花撩亂。
這樣精致的吃食,自從爹娘和祖父走了之後,便不曾再出現在芳菲院中了,平日里能吃飽喝足已經不錯了,哪里還能奢求這些小點心。
沐修塵望著眼前的攢盒,雙手微微的握緊,因為這東西的存在,讓她更加相信那似夢似真的夢境只怕是真的發生過,因為過往的一切也是由這個既富貴又喜氣的攢盒送到芳菲院中開始的。
對于沐家人再一次的算計,其實她的喜悅是大過于憤怒的,因為這代表著自己距離能見到他更進一步了。
她伸出縴手,輕撫著那個攢盒,攢盒做工細致,勾得她的心漏跳了幾拍。
從她半年前清醒過來之後,她便揣著滿懷的心思與懷疑,靜靜的等待與籌劃著,她等著這個攢盒是否會再次出現在幾乎早已無人聞問的芳菲院里頭,也需要一些時間做安排。
如今,它當真再次被送到了她眼前,如同當時那般,只不過那時的欣喜若狂,早已被如今的冷淡所取代。
倏地,一股熱意襲上了沐修塵的雙眸,她閉了閉眼,得費盡全身力氣才能抑下心頭的激動。
而她那顆曾經空洞蒼老到幾乎無法跳動的心,竟緩緩地跳動了起來,平靜無波的心湖也漸漸起了漣漪。
一下、兩下、三下……然後愈跳愈急……愈跳愈急……
原來,當真有蒼天嗎?
她在被迫飲下那杯毒酒之時,恨極的她曾經向蒼天許願,希望蒼天能夠再給愚蠢的她一次機會,這一回她再不會因為怯懦,連累他身首異處。
打從成親到離世,她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看,總想著反正是替嫁,自個兒也非他真心求娶的女子,再加上他惡名在外,和沐婉娟時不時的恐嚇,她對他總是能躲則躲,若是真的躲不過,便閉著眼咬牙承受。
其實那時候包括她自己,人人都以為像她這樣怯懦的女人,可能活不過一個月,可是他護了她三年,只是她一直不願正視他對自己的好,直到……
紅殊冷不防喊道︰「大小姐!大小姐……」
沐修塵的思緒正沉浸在往事之中,聞聲,她一個激靈回了神,便見紅殊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沐修塵有些好笑的要開口安撫她幾句,就見沐老夫人身邊最得臉的僕婦阮嬤嬤正垂手立于邊上,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見她的視線掃過,阮嬤嬤卻只是微微頷首,並不見禮,那倨傲的模樣,彷佛她才是這間屋子的主子。
對于阮嬤嬤的無禮,沐修塵倒也不介意,沐家下人拜高踩低的姿態她早已嫻熟于心,再去計較,平白失了自己的身分。
她只是坐著,微微昂高縴細的下巴,不語地望著阮嬤嬤,平靜的臉龐不見一絲不安,反倒透著一股傲氣。
她這般姿態,瞧在阮嬤嬤的眼中,只覺得刺眼,不過是一個毫無所靠的孤女,在沐家,連她這個僕婦的臉面都及不上,她憑什麼用這種瞧著下人的眼光瞧著自己?
要知道,她在沐老夫人面前頗為得臉,便連當家的二夫人瞧著她,也要給她幾分臉面,而這個什麼都不是的大小姐見了她竟然還端坐著,一點兒規矩也不懂。
重活一世,沐修塵只消一眼,便將阮嬤嬤的心思給看得透澈,要是前輩子的她,只怕早就誠惶誠恐地禮敬著阮嬤嬤,可如今,她早已知道無論是她那些所謂的親人,或是這些僕婦,全都是落井下石之輩,不來害她已是心善,誰又會在困苦之時伸手拉她一把?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費心思討好這些人呢?
原本理直氣壯的阮嬤嬤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瞧得漸漸有些心虛,終于微微低頭開口說道︰「老奴是奉了老夫人的話,來請大小姐到春暉院的。」
「嗯,我知道了,我換件衣裳就過去,妳先回去回了老夫人吧。」沐修塵淡淡地回道。
雖然難得被召見,她也不著急,搭著紅殊的手站起身來,緩緩地往內室踱去,似真的打算進去換一身衣裳。
什麼時候一個無人聞問的孤女也敢給她臉色看了?心中的怒火讓阮嬤嬤一時沒忍住,沖著沐修塵那縴細的身影咕噥道︰「當真是窮講究,還換什麼衣裳,若不是皇上下了聖旨,妳以為憑妳也能進主屋嗎?老夫人願意見妳,還不巴巴的過去,真當自己是大小姐呢!」她刻意揚起音調,擺明要讓沐修塵听到。
昔日這些酸言酸語沐修塵就沒少听,听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她向來是不予理會的,可今非昔比,既然已經決定這一次要自己做主,又怎麼可能還怯懦的讓一個僕婦欺到她的頭上。
于是她的腳步驀地一頓,緩緩回身,一雙燦亮的杏眸冷冷地瞧著阮嬤嬤。
阮嬤樂被她那幽幽的雙眼一瞪,卻也不願示弱,反而昂著頭回視,明顯不把她當成主子。
她就不信向來唯唯諾諾的大姑娘能對她怎麼樣,就算真怎麼樣了,老夫人那兒也不會眼睜睜的瞧著她受委屈,所以她很有底氣。
當她看到沐修塵邁步朝她走過來,她還是沒有半點認錯的念頭,她以為那不過是這丫頭在虛張聲勢罷了,畢竟誰都知道大姑娘就是一個沒膽子的人,就算被人欺負到頭上,也只會忍氣吞聲,這些年來都是這樣的,不可能轉眼就變了。
可就在阮嬤嬤這樣篤定的時候,沐修塵縴細卻昂然的身影已然逼近,毫無遲疑地抬手,接著重重的一巴掌落在阮嬤嬤的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不只阮嬤嬤被打傻了,就連紅殊也驚得倒抽了口氣,急忙勸道︰「姑娘,阮嬤嬤是老夫人……」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壓根來不及反應,否則她定然拚死也要阻止的,可是她話才說了一半,便又吞了回去,因為她看到主子臉上那種決然。
紅殊並不清楚,為何大姑娘從磕著了那一回,醒來之後個性就全變了,雖然以往她總覺得大姑娘的性子太過膽怯與不爭,並不是好事,可如今這樣強悍的大姑娘,也常常讓她膽顫心驚,總覺得模不透主子的想法。
「眼中沒有主子的奴才,難不成本小姐還教訓不得?即便她是老夫人眼前得力的人,可在我的面前,她也不過是個奴才,我倒是想要去問問老夫人,這樣欺主的奴才,我教訓得了還是教訓不了。」沐修塵淡淡的說完話,懶得再多看仍舊一臉震驚的阮嬤嬤一眼,便徑自走了出去。
她方才說要換身衣裳,不過是要給自己找個由頭教訓阮嬤嬤一回,倒不是為了報復以往這些人對她的欺壓,而是她很想知道,如今的沐家上下對她能有多少的容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