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惠縣主?」
縣主是什麼東西呀?為什麼給她?
看著明黃聖旨,萬福真有種被雷劈中的感覺,頓時昏沉沉的,頭重腳輕,有些想暈過去。
她也不過連續八年施粥,去年入冬太寒,整理出千件棉衣送給無家可歸的雪災難民,想著生病的人太多,請了十位大夫分別在城東、城西、城北、城南免費看診,送出一萬藥包,幫助窮苦入家,讓他們過個安穩年。
由于年年行善,救助的人實在太多了,短短三年里,她的靈氣空間由一百畝擴充到五百畝,潭水也變成了廣闊的湖。
然而種植的田地更多了,長高一點點的人參娃哭了,別說他打理不過來,就連法力增強的萬福也束手無策,她本來就不是勤快的人,在看到越來越大的田地時,她也想哭了,甚至到高里問菩薩能不能變小些。
結果廣遠大師出來,只回她一句「能者多勞」。
什麼叫能者多勞,活該她累死嗎?
潛能是激發出來的,在莫可奈何的情況下,窮則變,變則通,活人能被尿憋死不成,路是人走出來的。
三年前趙天朔受傷回京後,他每隔幾個月就從京里捎來一些禮,有時是一匣子的金簪銀釵等首飾,有時是一整盒圓潤的南珠,有時是一整車的上等皮毛,更甚者還送了她一頭使者進貢的大老虎,全身的皮毛是白色的。
這個禮很驚嚇,她謊稱放回山林里,畢竟白老虎很少見,某些地區稱為神靈,實則被她收入空間里,和人參娃作伴。
這些年趙天朔真的送了她不少活物,其他的還有尖嘴五彩鸚鵡、人面猿、紅臉猴、穿山甲、鷹、熊崽仔、大雁、雉雞、五毒……多不可勝數,送到她幾乎想翻臉,問他和她有什麼仇。
除了五毒她不收,其余全往空間里扔,讓它們自生自滅。
誰知這一些長毛的動物一進了空間,個個有了靈性,听得懂人話,在萬福的一番教導下,居然成了奴獸,由人參娃帶頭,一堆非人的牲畜也能打理好五百畝靈田。
太驚訝了,甚至是驚喜,有了這批生力軍,再多的田地她也不怕!
別人是人耕田,她是動物大軍,而且井然有序,若讓人瞧見了準會大吃一驚,那是老虎、猴子、熊嗎?分明是披著獸皮的人,還會後足直立走路,吃煮熟的食物,下五子棋。
「福兒,你得上京謝恩,感謝皇上的恩賜。」他們萬家真出頭了,竟有如此殊榮,麻雀窩里飛出金鳳凰。
說到進京謝恩,萬福是百般不願意,京里人多,且達官貴人如牛毛,一塊招牌砸下來,不是一品官便是皇上的小舅子,某某寵妃的姻親旁戚,一個默默無聞的商家女進了京,如同一滴水落入大海里,只有吃虧的分。
何況她這個縣主只是掛了個四品的虛名,根本沒封地也無食邑,听起來好听,實則還不如個太監的干兒子,這不是坑她嗎?給她頂大帽子戴卻是掏她的肉,讓她成了砧板上的魚。
「娘,可以不去嗎?」看到眉飛色舞、從早笑到晚的娘,已長成少女模樣的萬福內心十分掙扎,她才不想順某人的意,攪入皇家的奪嫡。
都是那十株人參惹的禍,真是應了那句「千金難買早知道」。
來得太容易了,以至遠在京城的趙天朔不時捎信來討要,他把百年人參當成路邊十文錢一捆的藥草,用量十分龐大,一用完就來個「舊疾復發」,急需人參固本。
去他的舊疾復發,明明活得像千年老烏龜,每年她生辰時他都生龍活虎的千里迢迢趕來賀壽,再送上一堆華而不實、她不太用得上的宮廷物做生辰禮,欺負她一番又匆匆趕回京城。
仔細一數,他最少拿走她四十株百年人參,若再給多,真要啟人疑竇。
「縣主相當一地的知府,縣太爺見了你都要下跪行禮,這麼大的恩惠怎能一聲不吭,若你不去京城謝恩,會被說是不敬天恩。」那可是大罪,不可等閑視之。
「可是姊姊就要辦及笄禮了,我想在一旁觀禮。」一及笄不久就要出閣,姊妹相聚的時間不多了。
萬歡那年在彌陀寺的法會上與夏家男兒相看後,雙方都很滿意,事隔不久就交換庚帖,約過了半年左右正式訂親,夏家是個殷實人家,他們對這件婚事有天上掉芝麻餅的感覺。
在萬二爺有意無意的幫扶下,夏小秀才一邊用心課業,一邊收了三十幾名學生當起夫子,每月收入頗豐,如今還擁有三十畝水田、十二畝旱地,老舊不堪的屋子翻新,蓋起大磚房。
訂完親,萬歡便開始做嫁衣,繡鴛鴦枕、鴛鴦被等繡件,萬家二房夫妻也東找西找的準備嫁妝,打了滿滿一庫房的家什,並準備了鋪子、田地之類的陪嫁。
當然壓箱銀只多不少,不過礙于夏家的家境尚可,顧及親家的顏面,他們不好太鋪張,很多東西只能私底先送到夫家,不寫在嫁妝單子上,低調的幾十抬箱籠讓人過過眼就好,畢竟是縣里首富嫁女兒。
但在景平縣這種小地方,幾十抬嫁妝真不少了,已經有人開始眼紅,就連長房嫁出去年的嫡長女萬真都嫉妒不已,暗地里說了不少難听話,暗指萬歡的出嫁掏空了二房一半的家產。
只是,人家願意干卿底事,萬二爺寵女兒,巴不得把所有的家底都給了女兒,宋錦娘也是疼孩子的人,況且她是過來人,知道手中有銀子才有底氣,自是盼著女兒越過越好。
兩人都不吝嗇錢財,二房有錢,為什麼不多給女兒一點呢?這是他們疼愛女兒的心意。而真正的財主萬福也準備了兩萬兩銀子給姊姊添妝,窮家富路,手里多捏點銀兩總沒錯,不會被人瞧不起,日後的夏姊夫要走仕途,多點銀子打點也好,犯不著看人臉色。
萬歡的婚事已鬧得大伙兒人仰馬翻了,沒想到萬福更是能惹事的主兒,不過施施粥、捐些冬衣而已,朝廷就給她一個縣主的頭餃,搞得萬家一陣手忙腳亂,又驚又喜的迎來各方的祝福。
誰說他們是不入流的商賈,商人也能養出高義的女菩薩,光是行善布施也能贏得朝廷的嘉許。
從此萬家的名聲更響亮了,連帶著長房、三房未婚配的子女也被人高看一眼,不少人上門詢問親事,看能不能沾點光。
宋錦娘好笑的嘆了一口氣。「那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事來得湊巧,你也只好失望了。」
二女兒本來還嚷著要當贊者,協助正賓行禮,她趕制中的新衣服都快完工了,迫不及待想見識女子的及笄禮,沒想到事出突然,把她的興致給淋熄了,整個人像蔫了的黃花,哀怨地瞪著每個人。
「讓爹去謝恩不成嗎?他是我爹,理應代女兒上京。」什麼湊巧,根本是人為操縱,那個該死的趙天朔!
幾個月前,又來討要人參的景王世子問她要不要進京,她釘截鐵的說不要,路太遠,她懶。
而後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耐人尋味,當下她就有不好的預感,這廝又要耍陰招了,只是不知道要算計誰。
現在答案揭曉,她成了被挑中的倒霉鬼。
這幾年這家伙越來越變態,出手也更狠絕,他幾個叔叔被他打得潰不成軍,那些曾經對付過他的皇親國戚也很慘,听說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會發抖,狹路相逢會先退避三舍。
風頭無二的世子爺頗受皇上重視,京城外十萬大軍交由他統御,是掌兵權最多的皇族。
宋錦娘失笑道︰「你爹可不是縣主,沒品階的他哪能進宮晉見,你爹那人在咱們縣里橫著走,一見了大官就成不了事,他沒那膽子裝腔作勢,不如你這啥都不驚不懼的渾性子。」
丈夫和女兒之間,她還是覺得女兒背脊硬了些,凡事看得遠也懂得多,更重要的是敢去做,初生的犢子不怕大老虎。
丈夫不行,他一看到戴官帽的就慫了,官位越高,他的背彎得越低,為了保全一家人不敢與人起沖突,遇事以和為貴多有退讓。
「誰沒膽子了,你們母女倆又背著我說什麼壞話?」萬二爺神清氣爽、紅光滿面,大步地走了進來。
「還不是你的女兒又犯懶了,嫌京城路遠不想去,拖拖拉拉地想推辭。」宋錦娘一開口就告女兒的狀,還橫瞪了女兒一眼,恨鐵不成鋼她的懶散,坐沒坐相的倚靠軟榻。
萬福弄了個類似沙發的貴妃榻,她有架子床不睡,老愛趴在榻上看書、吃果子,樂在其中又快活。
可是宋錦娘卻看不慣她沒有個姑娘樣兒,多次糾正她要坐姿端正,可她最多端坐一盞茶,過後又或躺或倚的,宛若無骨的蟲子。
這話說多了她也不說了,省得女兒嫌煩,都懶了十幾年了,以後就讓她的婆家去嫌棄,當娘的不管了,做甩手掌櫃,兒孫自有兒孫,女兒的福運一向不錯,定能找個好人家。
「福兒心肝呀!你懶病什麼時候犯都成,可不能在這節骨眼上,進京謝恩是天大的事兒,由不得你使性子。」萬明擔心地道。
萬家是開米鋪的生意人,見過最大的官是縣官大人,哪見識過真正的大場面,和那些做官的、立爵封侯的大人物打交道是一點經驗也沒有,他難免心意亂,就怕女兒真得罪了什麼貴人。
「爹,我有人罩著,你別瞎操心,此番進京女兒吃不了虧,保證全須全尾地給你帶回來。」唉!做人苦,處處要虛應交際。
「誰罩你?」萬明不解地反問。
「天機不可泄露。」萬福神秘一笑。
「呵呵……還跟爹打起禪機了,看來和廣遠大師混久了,你也沾了點佛味呢。」看女兒鎮定如常的清閑樣,萬明捻須呵笑,他這女兒向來淡定,別人做來十分頭疼的事,她信手拈來便成了。
「此女聰慧」,為她批過命的高僧如此說道,但究竟有多聰慧卻笑而不答,故作神秘的言及日後必知分曉,有大福,等著亨福就好。
唉!享福享福,現在還不夠享福嗎?銀子有了,名下幾千畝土地,女兒又當上縣主,有誰比她更有福氣,名利雙收。
「相公,不許拿大師打趣。」什麼混,都被女兒帶歪了,滿嘴稀奇古怪的話兒,德高望重的高僧豈能不敬。
妻子一叨念,萬明馬上討好訕笑,但帶著埋怨的眸光立即橫向二女兒。
「爹,我沒跟廣遠者和尚混,分明是我被他纏上了,無論走到哪兒都能遇上。」簡直比陰魂不散還可怕。
身為寺廟住持,廣遠大師神龍見首不見尾,別說是信眾了,就連廟里的和尚也見不到他,常要靠「機緣」才有幸一見,談談高深的佛理,開悟開悟未悟的禪心。
而萬福是唯一的例外。
每次只要一到彌陀寺,神出鬼沒的廣遠大師便會無聲的出現在她身旁,說些點化的話,聊聊菩薩說了什麼,然後很無恥的要走她的百年人參,說要幫她做善事、種福田。
繼趙天朔這個土匪後,廣遠大師成了第二個搶參大戶,強盜似的不問自取,她這三年來種出的好人參大都落在這兩人手中,害得她手里的好參所剩不多,僅供自己人用。
「嗯!我也這麼認為,為什麼別人見不著他,你一出現他就來了,女兒呀!他不會想渡化你出家吧?」越想越有可能的萬明又有了新的苦惱,撫著山羊須的手異常沉重。
「爹,你想多了。」她本是仙家,何須渡化,她來渡人還差不多,听了幾千年的佛經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相公,大師是神人,不可妄自菲薄,他與福兒有緣是福兒的福氣,她是天生有福之人。」宋錦娘先瞪了口無遮攔的丈夫一眼,繼而滿臉慈祥的看向正在妝扮的二女兒,二女兒真是越長越了挑,像朵花兒似的,美得靈氣。
神人,神經有毛病的人!萬福在心里月復誹。「爹、娘,你們要不要關心我一下,女兒就要離開了,你們一點也不會舍不得嗎?還笑到看見你們的深喉嚨了。」
她心里發酸的想著,什麼寵、什麼疼的,全是騙人的,女兒如草芥,風吹任意飄,哪有兒子金貴。
見二女兒一臉不滿,兩夫妻好笑的撫撫她柔皙淨白的臉。「來回不過才十天的路程,進宮謝恩只要一天,再在京里逛個幾天,你最多半個月就回來了,娘想你做什麼?」
萬福平素也常以巡看田莊為由,一出門就是十天半個月,實則是嫌家里太悶,到莊子玩兒去了。
萬家長房、三房不曉得她私下攢了十分可觀的私產,還得二房夫妻幫著瞞人,對外宣稱要去姥姥家,代母親盡點孝道,所以她通常會到姥姥家住蚌兩天,免得一個不小心謊言被拆穿。
因此這些年她跟宋家人走得很近,私底十送了幾百畝土地,如今的宋家已是家有橫財的地主了。
女兒常不在家,二房夫妻也習慣了,這回上京就當女兒是去玩一遭,心里沒多少掛念,只擔心她渾不吝的性子又惹出事來,四品的縣主頭餃護不住自個兒。
好在她一向福星高照,壞事到了她跟前都成了好事,他們也就沒那麼憂心,有福之人天佑之。
「果然生女不如兒,有了萬泰、萬民之後,糖里的女兒就沒人疼了,地位一落千丈。」萬福哀怨的說。
父母是一把傘,天晴收傘,下雨張傘,此時無風也無雨,自然把傘收了,她是傘下的小白花,無傘遮陽就得日曬。
「你喔,這樣淘氣的性子不能收斂收斂嗎?都幾歲的姑娘了,等你姊姊出嫁,就該輪到你議親,再過個兩、三年也要當娘了。」想著原本丁點大的娃兒如今都長成這般如花似玉的姑娘,又想到再沒多久女兒就要嫁人,宋錦娘心中好不舍,一個個成了別人家的。
「我不嫁人,陪爹娘一輩子。」萬福真的是這麼想的,嫁人有什麼好玩的,與其在人家家里當老婆子,還不如在自家作威作福,若干年後兩個弟弟敢棄養她,放空間里的凶獸咬他們。
宋錦娘沒好氣的笑道︰「孩子話,哪能不嫁人,等你遇到想嫁的那個人,娘要拉也拉不住,你肯定急著飛奔而去。」
萬福一撇嘴,不相信自己會做出這麼可笑的事。
「咳!咳!遇不到也無妨,爹……呃!養得起你,爹的銀子全給你。」為什麼女兒長大一定得嫁人,找個倒插門女婿也成。
身為女兒奴的萬明目露精光,想著大女兒嫁了,二女兒的親事就得好好盤算盤算,他家不缺錦上添花,就少個百依百順又肯入贅的小女婿,用心找找總會找得到的。
只是世事難料,他想得很美卻無法如願,越長越水靈的小女兒早就被人盯上,就等著她送入虎口。
「相公。」宋錦娘一喝,「你別跟著女兒瞎胡鬧,等福兒從京城回來就該和好人家的兒郎相看了,我前兒個挑中不錯的對象,我們仔細再瞅瞅。」
又來了,她難逃的劫難……萬福低著頭,思索該到哪里避個一、兩年,讓娘打消逼嫁的念頭。
萬明訕然一笑,模模胡子故作嚴肅。「對了,福兒,你姊姊的及笄禮就要到了,爹和娘走不開,爹讓你大堂哥送你上京,順便在京里置辦間宅子,日後你這縣主或許得常常進宮,有個自己的地方也舒坦。」
原在他想用私銀買間三進院的宅子給女兒,可他爹拿出兩萬兩銀票,用公中的銀子置產,以後萬家的子孫進京趕考也有落腳處,不用去跟人擠客棧,喝口熱茶都不方便。
「萬國堂哥不是要考秋闈,他來得及嗎?」往返一趟挺累人的,恐會耽誤他趕考,鄉試過了是秀才,他們也是書香門第了。
幾年前的曹家嫌萬歡是商賈之女,以門戶不相當為由甩了萬家一巴掌,讓宋錦娘氣得兩眼發暈,不過後來他們自打嘴巴了,曹舉人竟和個帶著三個孩子的寡婦勾塔上,那人比他大五歲,拋頭露面的在家門口擺攤賣豆腐,曹舉人日日打攤子經過,兩人就看上眼了。
曹舉人的娘不允許這樁婚事,曹舉人便揚言要搬去寡婦家,還說那名寡婦已有他的孩子,鬧騰了好一陣子。
最後嫌棄萬家的曹太太退讓,顏面盡失的擺了幾張席面,悄悄的把人迎進門,順便多了三名便宜孫兒。
後來寡婦生了個女兒,長得一點也不像曹舉人,重男輕女的曹太太心有疑惑,對兒媳百般羞辱、諷刺,二嫁娘也不是省油的燈,與之對罵,曹家這幾年鬧得極凶。
曹舉人止步于舉人功名,他考過兩次會試都未中,至今仍在學院苦讀,想必第三次還是不會中,婆媳不寧哪讀得下書?
「爹,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我要看姊姊當縣主。」萬民興奮地道。姊姊也能見皇上,像戲班子演的那樣,多神氣啊!
「爹,讓我們陪姊姊上京城吧,她太懶了,萬一懶得吃飯怎麼辦?」唉!真教人擔憂。
「誰懶得吃飯,萬泰,你皮癢了。」萬福伸手一揪萬泰的耳朵。
「啊!疼呀!我是萬民,你認錯人了……」老是用這一招,耳朵快揪沒了,嗚……
「還想騙我,是想讓我幫你換一張臉嗎?」萬福兩手握成小粉拳,在他兩頰揉呀轉的,把他胖嘟嘟的臉頰都壓得變形了。
萬民在一旁吐舌,嬉笑哥哥沒騙過人。
「你怎麼都認得出來?」太過分了。
「因為我是你們的姊姊。」長得像不見得不能辨識,總有細微的差別,一個太過鎮靜,一個眼神會飄。
萬明和宋錦娘互視一眼,皆是面露苦笑,二女兒這話可也刺了他們一下,他們是兩個兒子的親生爹娘卻當真分辨不了,汗顏啊!
萬福一掀車簾子要上馬車,乍見一個光頭和尚盤腿坐在車里,身穿一件舊僧衣,雙足未著鞋,佛光滿面,把她嚇了一跳,以為是哪位大神降臨,可待她定楮一瞧,竟是笑面佛相的廣遠大師,她馬上沒好氣地道︰「和尚,你怎麼又來了?」
廣遠大師雙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彌陀佛」,笑看臭著臉的美姑娘。「順路,搭個順風車。」
最好有這麼順路,還順到她的馬車上!「和尚,我要上京,和你絕對不順路。」
「正巧,老衲要上五台山掛單,與師兄們論經。」他輕笑回道。
她忍著忍著,再也忍不住,爆發了。「你是寺廟住持,你走了誰來主持寺務,和尚也學人不負責任嗎?」
一寺之主也需要掛單?高僧身分一亮,自有信眾夾道相迎,人轎大車任其選擇,足不落地迎進山寺。
「多謝施主關心,老衲已安排妥當,不會耽誤到寺里俗務。」廣遠大師慢慢掐捻著手中的檀香念珠。
和尚耍無賴,萬福也莫可奈何,總不能把這尊佛趕下車吧。「和尚,你坐穩了,別顛著了。」
「好的,施主。」
此去京城的馬車有三輛,前行的馬車坐著兩個婆子、一個嬤嬤和兩名丫鬟,兩名丫鬟分別是喬語兒和後來升上來的二等丫鬟妙音,五人一輛馬車不算擁擠,但也寬敞不到哪里。
當喬語兒對前主子起了某種心思後,雖然她對萬福還是一樣服侍周全,但萬福已失了對她的信任,所以萬福留了她卻不再親近,只當她是一般丫鬟看待。
女子一旦起了愛慕之意難免有異心,盡避仍然忠心,可是感情一事難以控制,有如一顆未爆彈,不得不謹慎。
萬福對喬語兒的態度是不親不疏,補上一個略懂拳腳功夫的妙音是為了牽制喬語兒,暗示喬語兒本姑娘不一定要你,但你沒有本姑娘卻萬萬不能,自個兒斟酌去吧!
第二輛馬車是特制馬車,原本是讓慣于享福的萬福和丫鬟窩兒、眉尖兒坐的,如今多了個跳月兌三界的和尚。
多了個人是有點怪異,瞧著別扭,但人家是方外之人,這算是個人嗎?當九月的芒尾花算了,不必理會。
最後一輛馬車是帶著兩名小廝和一名老僕的大少爺所坐,是負責督促萬福的,免得貪懶的萬福見到什麼有趣的事兒就停下來湊湊趣,好讓眾人早一點抵達京城,不突生枝節。
「來了沒?」老牛拖車也該到了。
「世子爺,你問第八遍了。」長相剛正的王府侍衛長面無表情的回答,但眼底過一絲不易發覺的戲謔,世子爺每過一盞茶時間就問一回,到底有多心急?
「溫長開,是本世子在問你,不是讓你冒犯本世子。」面上微熱的趙天朔沉著臉,語氣清冷。
「是,屬下的錯。」溫長開橫臂在胸,微微躬身。
趙天朔眸光一暗,又問了一遍,「人到底來了沒?」
他只想知道這件事。
「稟世子爺,尚無訊號傳來。」應該未至。
暗衛之間有不同的傳迅暗號,有的是仿鳥獸的哨音,有的是秘傳特定符號,有的用鏡子的反光傳遞迅息,有的燃放七彩煙火以供辨認……各有各的不傳之技。
景王府用的暗哨是鷹嘯,在空曠處能一傳十幾里,讓遠方的自己人知曉下一步該做什麼。
但素有鷹眼之稱的溫長開有著鷹的銳眼,他能依揚起的風沙看到十里外的景致,五里內一目了然,至于三里以內的他根本連看都不用看,直接听聲辨位。
因為他有這項長才受到重用,本身的功夫也不弱,遭十幾名禁衛軍圍攻,他仍有余裕應付。
「還沒到?」那丫頭不會又停在哪個渡頭看熱鬧吧?
趙天朔猜的一點也沒錯,萬福一行人在過河之際,對岸實然傳來女子投河的尖叫聲,正在渡船上的他們原本不想多管閑事,可是那名女子卻順著河水飄到船邊,見狀的艄公只好把她撈起來,看她還有沒有氣。
女子八成識水性,上了船吐盡骯中水,便緊緊抱住船上一名穿著綢衣緞袍的男子大腿,哭得十分淒楚,泣訴自身的種種不幸,什麼父親好賭,將她賣入青樓,娘親有病,急需銀兩醫治,弱妹幼弟無人撫養等等,還說她願意為奴為婢跟著公子,只求公子的憐憫,讓她陪伴在身邊,她此生無憾,甘于承歡。
萬國一時心軟,答應暫時讓這女子跟著他們。
倒是一旁的萬福冷眼以待,這女子不是說母親病了要請大夫,還有年幼的弟妹要照顧嗎?她不回去看顧家人,難道就這麼狠心拋下一家老小獨自享福去?
那她就不值得同情了,而是可恨,為了過好日子而不顧家人,照她說,此女根本不該救!
「世子爺,你何不親迎,省得你坐立不安。」費心把人弄到京城,還不是那一點小心思,明眼人皆知。
「溫長開,你話太多了。」連主子也敢嘲笑。
「是的,世子爺,屬下會自省。」聲音很冷的溫長開有張讓人過目不忘的國字臉,眉粗眼大,長相粗獷。
這是陽剛味十足的他,卻是粗中有細,三十多歲的漢子一直未娶,他原是趙天朔父親趙繭之的長隨之一,趙繭之死前大概有預感大限將至,便將自己最信任的身邊人給了嫡子,要溫長開以性命誓死保護王府的嫡長孫。
因此溫長開是看著趙天朔長大的,趙天朔的功夫有一半是他教的,兩人之間的關系亦師徒亦父子,趙天朔表面視溫長開為家將,私底下卻十分敬重,很少有事相瞞。
「你說的話沒一句是真的……」趙天朔沒好氣地小聲嘀咕。
耳力驚人卻伴裝沒听見的溫長開淡定的回道︰「世子爺說什麼,要屬下去劫人嗎?」
瞧見他眼中的調侃,趙天朔一陣惱怒。「劫得到人,我記你一大功勞,要是把人嚇著了,罰俸半年。」
「世子爺英明。」從世子爺這些年的表現,他所等的人必是嬌貴,能入他眼的,豈能輕待?
「少拍馬屁,這些年若不是你幫本世子甚多,本世子定讓人割了你的長舌。」多舌多是非。
听出他話中的感激之意,鐵血漢子目光一蒙。「屬下早該跟公子去了,是世子爺心善留屬下一命。」
溫長開口中的公子指的是前景王世子趙繭之,服侍的主子若已身亡,伺候的隨從有什麼顏面存活于世,唯有一死以報厚恩,追隨九泉之下。
他雖活著,心卻已死,活著的唯一意義便是代主子看顧小主子,若有一天趙天朔不再需要他,那他就能去死了,所以他不成親,以免耽誤一個女人的終身。
「溫長開,把景王府給本世子看好,本世子不準你死,你絕不能死。」他能信任的人越來越少了。
溫長開眼眶微熱。「屬下遵命。」
官道上,行人廖廖,久久才有一輛馬車經過。
騎在馬背上的男子豐神俊朗,身姿颯爽,不時地向遠方眺望,他由一開始的神情漠然,到漸漸的變得煩躁,眉間的皺折一層一層往上疊,光是看著就知曉他有多不耐煩。
沉著狠絕是京城人士對景王世子的感覺,他連自家人都不留情,何況是不屑一顧的外人,在權貴士族人眼中,他絕對是惹不得的煞星,誰敢招惹他,無疑是自尋死路。
「我到前面瞧瞧,你們在這里等著。」等不及的趙天朔一馬沖出,揚鞭疾如雨,蹄落塵揚。
一半人留在原地,一半人跟著世子爺往前沖,溫長開始終跟在趙天朔身後,隨身護衛。一行人連奔了二十余里,才瞧見三輛馬車緩緩駛近,其中一輛馬車後頭多了一個人,是一名年紀不大的姑娘,略有姿色。
但是她為什麼用走的,不坐馬車?
「小埃子,你屬烏龜的嗎?要爬到地老天荒才到地頭不成。」慢得教人難以忍受。
「什麼小埃子,真難听,你當我是宮里公公呀!好好說話,不許耍無賴。」車簾子一掀,露出一張神采奕奕,眉目如畫的潤白小臉,盈盈笑臉彷佛秋天的湖水,明澈動人。
「小埃妹妹,朔哥哥幾時耍過無賴,我一向是嚴正光明,不使小人行徑。」趙天朔朗目一揚,流光溢彩。
他身後二十余騎府兵一听到他近乎輕佻的語氣個個驚呆了,下巴微卸,雙目瞪大,不敢相信這是他們冷言厲色的世子爺,他們看到的是假貨吧?
「你不無賴,只是常做土匪的勾當,還我人參來!」她跟人參娃爭了老半天才搶到那幾十株,他好意思拿走一半。
他輕笑道︰「反正人參你多得能當蘿卜啃,我拿你一些也是濟世救人,是做善事。」她那些百年人參真有用,人存一口氣便能救得回來,吊著一條命等高明的大夫到來。
「濟誰的世?救誰的人?」她一點也沒受到惠,只有慘不忍睹的損失,前一刻滿懷的百年人參,一眨眼懷空參無。
「我。」他臉皮厚的往前一湊。
「不要臉,拾人收成。」她費了好一番功夫取出滌淨後的完整根參,他什麼都不做的拿了就走。
以她憊懶的情形還進空間收人參,那是多大的事兒呀,連她都佩服自己肯干活,偏偏冒出只黃鼠狼,識貨的一叼,她拍死四匹馬也追不上。
趙天朔懶懶一笑。「如果你把你參田的位置相告,我派人幫你收,你一根指頭也沾不到泥。」
萬福鄙夷他大野狼口吻,當她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女孩嗎?她采參本就指不沾泥,縴指輕輕一晃就成。
「不勞費心,那地方在很隱密的山谷,有緣人進入,你,不夠純淨。」
她指的是心。
「山谷嗎?」他思索著景平縣附近幾座大山,以她的腳程能到達哪里,她那滿口鬼話只能騙騙三歲稚童。
萬福眼角染笑,笑得春風化春雨,春意綿綿。「朔哥哥,你就不用想了,瞧你滿身的殺孽,這輩子是尋不到神仙的桃花源,我呢,可以看在咱們認識的交情上,賣你幾株。」
嚇!包括溫長開在內的府兵都猛地倒抽一口氣,沒人敢在世子爺面前說他是妖孽,上一個語帶暗示的人,墳草都有半人高了,何況是直言不諱,她死定了。
在眾人同情紅顏即將早逝時,以為會抽劍殺人的世子爺眼神柔和的輕撫人家姑娘黑緞般的發絲,教他們又掉了一次眼珠子。
「連我的銀子也賺?」她真敢。
「你不曉得我專宰熟人。」熟人的錢最好賺,不會討價還價,百年人參難遇,再殺價就掉價了。
聞言,趙天朔笑得更開心了。「小埃妹妹,咱們可以更熟,景王府的銀子任你取用,只要你……」
笑……笑了?!
府兵們驚悚地僵直著身子,想著該不該攜家帶眷逃命,世子爺一笑如天子一怒,那是伏尸萬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