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藤!不能彈!」岑先麗霎時陷人了狂亂之中。她放聲哭喊,她想阻止一切!當初,她只是想讓他听听看師傅不外傳的曲子討他歡心,只是私心想對他留下她是琴仙之徒的證明,不是真要讓他拿來這麼用的!
他察覺了你初次給他的譜……你一件件繡在被上贈他的譜,就是傳說中的仙曲——天下無雙華。擁有還魂之力、能直通幽冥喚回人魂的禁曲。
歐陽望說得輕柔,卻字字驚醒了她。
你不忍心見他殞命,王爺又何嘗能放開你?你不是都猜到了嗎?以血代償,便是禁曲的代價。而他,即使放棄唾手可得的天下,也要挽回你。曲子告終,他也將殞命。
「不能再彈!阿藤!」
不成不成!她不能放心地死,她要回去阻止他!不能讓他為她如此犧牲!
可是她辦不到!甭說自己不知身在何處,想伸長手臂往上攀附什麼、想邁開雙足離開這里去到他身邊,哪一樣她都辦不到!
「師傅!救他!您是神人,必能救他的不是?!」伴隨著突如其來涌上的碎骨噬心之痛,岑先麗總算能感覺到自己雙手的存在,動了一動,隨即往前撲了過去,抓住了那白色的長袍一角。
「凡人若彈了天下無雙華會殞命,而師傅卻仍活了許多年直到現在……既非凡人,必是神仙。求您救他!不看徒兒面上,至少求您看在您也教過他數年的師徒情分……師傅……龍神殿下,救救他!」
你果然知道了……是為師隱藏得不夠深?
「因為當日那龍神的聲音,我太熟悉了。師傅,您既允徒兒學藝,一日為師終身為父,若您不念舊情,無須留下一個又一個的預言助我避險驅厄的。」
這孩子,怎麼還是老樣子,半點都不為你自己求啊……也罷,都如你所願吧。
歐陽望笑得極苦。長年以來為著當年的約定守護著大齊,看了一個又一個徒兒沒人過得了這試煉關卡,臨到最後一個心無歹念、足以繼承他的麗兒,他卻不舍得她吃苦了。
多年來我救了許多人,我的力量已淡薄得便連人形也無法維持下去了。若我此番送你回去,回到人世,你會過得極為辛苦。那人是帝王星,而你不是鳳凰命,不可能作伴的。
「我不要緊……我只希望阿藤能隨心所欲地幸福過日子,一生無憂。師傅,求您阻止他再彈下去!」
傻孩子,我如何能不救呢……兩個都是我徒兒啊……
白衣魅影大掌一揮,岑先麗旋即只覺得渾身像是筋脈盡斷、骨肉分離一般地疼了起來。難忍的椎心劇痛撐到最後,她的意識逐漸飄忽遠去,便連阿藤那听來猶帶多少淒涼的琴音也愈來愈細弱飄渺,而後陡然一收,她終是再也听不見……
一場不過一年有余的戰亂,卻將這片浩瀚大陸上最強的大國之一大齊給重挫了元氣。大齊一半以上的國土受到戰爭波及,所幸子民折損並不多,比起荒yin的大齊王伏玄浪在位時無故含冤而死傷的條條人命要好上太多。
在眾望所歸之下,德昌王伏懷風即位大齊新帝;他並不多做表面上的推辭,僅僅默然接受了來自全國四方朝臣部將們的同聲擁戴,隨即刻不容緩地投入政務之中。
自伏懷風即位以來,始終汲汲營營于親力親為努力致事,重建百廢待舉的大齊各地州縣,所幸不論南西北各州在三位輔國親王的治理下原本就未蒙受太大損失,重建的重心自是放在讓死後被廢為庶人的伏玄浪先前所控制的王上領地中的十州以及被他強佔去的重華王東九州島部分領地。
甚至前幾年促成大齊如此動蕩的連年天災也獲得了奇跡似的解救,該降雨之處降雨,該豐收的地方豐收,沒有干旱沒有螳害,讓百姓們無人不信傳說中深受上蒼垂憐福澤深厚的德昌王,果真是承天授命的真龍帝君,連帶著他的子民也受到上天庇蔭。
不到一年光景,大齊各處便恢復了原先的繁榮景象,彷佛那場幾乎撕裂大齊、甚至要毀了這個國家的戰爭,以及那個無道昏君從不曾存在似。
可是,一年來,無論伏懷風在政務上投入多少、獲得了多大的成果,他臉上的笑容卻是愈來愈少;到後來,只要在朝堂上,若非行事作風未變,他那冷冽冰寒不近人情的俊顏都要讓人懷疑,他是否仍是從前那個如春風般和煦溫暖的德昌王本人了。
「……統統退下,不必再議!」金鑾殿上與大臣們議事到一半,伏懷風大掌猛一拍龍椅扶手倏忽立起,那瓖玉飾金的堅實寶座上頭彷佛裂開了幾道縫。
他壓抑著沉沉怒氣,俊美面容轉為陰沉,凜冽目光宛若利刃冰寒掃過身前一列重臣,教眾人不自覺地將身子往後縮了又縮。
德昌王自小即非易怒之人,可當了王上之後,這些日子只要他一上朝,就是怒氣騰騰地離去,今日也不例外,听完向來不對盤的左右丞相難得意見一致的提案,便是才說了一句就讓他截斷,長袍一甩轉身就走。
「王上請留步!臣等請求王上收回成命。」帶頭下跪建言的右相是伏懷風從前在上書房里的師傅,也是冒死追隨他這些年的股肱要臣,如今卻是反對他旨意最劇的領頭先鋒。
平日十一弟入朝之時還能擋上幾句,可最近海寧王離宮尋藥,又讓這些人鑽了空子舊話重提。
「如今朝政穩固,百姓和樂,延續皇統乃不容拖延的大事。當初王上登基之時本該同時立後,可諸事繁雜不得不暫放一邊。只是這皇後人選,自當從家世良好、賢良淑德、品貌出眾堪為天下表率的佳麗之中揀擇,千萬不能挑那容德皆無、出身低微的女子。」
伏懷風一听,恨不得搧一掌過去,拍醒那些死腦筋的老頑固,最後只是緊緊扣著指掌,任指尖在掌心刺出血痕。大齊女子從來惜顏如金,身上留了疤如同要了她性命一般嚴重,只是這種事僅是習俗風氣,他不在意,這些人又何必斤斤計較?
「先麗肩上箭傷乃當年為了護佑朕而留下,她對朕一片忠心,即使身軀肌膚不再完美又何妨?不只流離犯難之時,就連討伐征戰她也不畏生死陪朕一路,忠勇情義皆有之,哪里無德?」
爭了大半年,百官就是不同意他立麗兒為後,別說迎娶她為妻,這些日子他讓麗兒住進後宮中也讓御史們連連上諫,說是于禮不合,有違體統……
出身什麼的他不曾在乎,奴戶丫頭又如何?他便是找個大臣來將她收作養女,要什麼身分有什麼身分。其實就算暫不立後,隨意一個名分給她,讓她不用背負惑亂後宮的名聲也罷。六宮唯她一人,任何人也逼不了他另立美人。
可她不願意他為了她與大臣們不合,甘心隱匿角落;而他其實更不想拿妾室名分如此委屈她,這件事也就幾次擱了下來。
但這些人,日子一安穩便生了私心,幾個大臣私底下建議他選秀充實後庭,暗示他要平衡勢力安撫前朝,他們貪圖什麼當他還不明白嗎?!
父王的風流導致他們兄弟失和至此,他不願意步上那樣的後塵。
何況他心中只有一人,他不過就是想與心愛的女子攜手一生、想完成對她的迎娶承諾,卻始終不可得,貴為天子的他情何以堪!
「麗姬夫人隨侍陛下已久,陛下念舊是自然,可惜……」右相連聲虛喊的娘娘都不願意給,語中輕蔑極為明顯。
「還能有什麼理由,右相不妨說來听听!若無正當理由……」
伏懷風的一切忍耐已達極限,不是只有九弟、十一弟手段嚴厲,他們同母嫡出,那一刀的侮恨教他如今已覺悟,必要之時,他得心狠手辣、六親不認!
「當年決戰,麗姬夫人行為不端、不知謹慎還讓賊人擄去,險些讓王上競琴失利,差點讓勝機付之一炬,此乃大過之一。再者,賊人揭了她面紗,教她容貌盡現大軍之前,大齊女子最忌諱的便是自己的容貌讓夫婿以外的人瞧見,何況是上萬人見著,便連青樓女子也無人敢如此放浪行骸,此乃大過之二。三者,天下皆知,夫人清白已失,夫人竟還厚顏不思補救,不試圖明志全節……此乃大過之三。如此失儀,如何立足中宮?」
「大膽!」
「最可怕的是,夫人當日與那罪人伏玄浪同遭雷擊加身,明明氣息已絕,卻又死而復生,這不是妖物又是什麼?」
「住口!」伏懷風箭步踏前,凌厲掌風早已掃過,就在朝堂上將右相揮飛三尺,重跌落地!
讓人劫走不是麗兒的罪過,要怪就怪他保護不周;即使她容貌讓人見著又如何?這樣的理由、這樣的規矩,若不是身在陋習一堆的大齊,她又何必被逼到這樣的地步!不自盡就是罪過嗎?!換了其它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會如此束縛女子!
何況當日若不是她以命奏琴,這些人以為他們還能好端端地活在世上?!包有自己為她親奏了半曲的天下無雙華將她帶回人世,甚至彈到最後,無雙七弦盡數迸斷割傷他十指;可他為了麗兒的安危偏不能說出真相,就怕讓她的妖怪事跡再胡亂添上一樁!
欲加之罪,可恨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