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的祭品 第四章

作者 ︰ 風光

「他娘的春神!他娘的蒼靈!本姑娘要再被你糊弄一次,我芳菲兩個字就倒過來寫!」

不過怎麼咒罵都沒有用了,芳菲抬起頭,看著高照的艷陽,心中除了無奈還是無奈。

自從那日始源城相會,春神的確不再下雨了,接踵而來的就是整整一個月的炎熱,這種熱度比起仲夏也不遑多讓了。

結果先前淹水的地方,因為驟來的高溫,都還來不及清理,居然起了瘟疫,還真被她這個烏鴉嘴給說中了。這下她更是不敢離京城太近了,原本獻祭她是為了求雨,最後卻搞出這麼多天災人禍,她都不敢想象國師若知道她還沒死,會把她處以什麼極刑。

末了,她只能帶著雷公鳥往南方去,因為春神離開始源城後就消失無蹤,反正雷公鳥探尋他大略的位置也是往南,所以一人一鳥又踏上了尋春之路。

只不過,欲往南方去,需經過一大片山林,而那山林又以盜匪眾多著名,她一個弱女子,加上一只唱歌難听無比的鳥兒,肯定只有被拆吃入月復的分,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在附近的城鎮里加入一支商隊,商隊通常都會聘有保鑣,這樣彼此守望相助,安然渡過的機會才會大增。

來到了商會時,已經有幾支商隊整裝待發,集合在商會門口。一眼望去,那商隊里的人五花八門,去的目的地也各不相同,雷公鳥不由得有些發愁。

「這要是跟錯隊,咱們就離春神大人越來越遠了啊!」

豈料芳菲只是直直地瞪著一支商隊,那支商隊人不多,約莫也就二十來人,但聘請的保鑣個個精明剽悍,所以也就不再要求更多人,實時就要出發。

「我們一定要加入這支商隊!」她斬釘截鐵地道。

「這支?為什麼?」雷公鳥不解。

「我有一種預感,蒼靈就在這些人里面。」雖然她暫時還分不清哪個是春神,但她就是有種很強烈的感應。

雷公鳥本想辯駁,但最後還是閉了嘴,這丫頭雖然很不靈光,性格又粗魯,可是她對春神的感應卻是一等一的準,也不知道這種天賦哪里來的,簡直是專門來克制變幻莫測的春神。

于是,芳菲鼓起勇氣上前交涉。原本她一個弱女子,很容易被視為拖油瓶,所以商隊不太願意收留她,然而當他們听到她獨自一人由京城附近流浪至此,不僅十分佩服她的毅力,也拗不過她的纏功,最後在她保證絕對不會拖累大家後,商隊頭頭勉強答應了她。

不多時,這個商隊便出發上了官道,在約莫午時的時候,入了山林。

而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芳菲的目光盯上了商隊里的一個小伙子。

這個小伙子皮膚黝黑,別人上貨他也上貨,別人喝水他也喝水,和商隊里的其他人乍看沒什麼不同,可是芳菲就是覺得這小伙子簡直懶得出奇了。

因為別人上貨是一大袋一大袋的扛,這個小伙子卻是不知用了什麼方法,那一大袋的貨到了他手中竟像棉花那樣輕,不費吹灰之力就弄上了馬車;而別人騎馬是抬頭挺胸,眼觀四路耳听八方,這小子卻是懶洋洋的靠坐在貨車上,眼眸半睜半瞇著,卻也沒有任何人來責備他。

這副景象,相當的眼熟啊……

「這位小扮,不知你是否姓蒼啊?」芳菲湊了過去,單刀直入地攀談起來。

小伙子瞧了她一眼,搖了搖頭,並不多言。

然而芳菲肩上的雷公鳥卻是大感驚訝,他看了老半天都看不出誰是春神,怎麼芳菲就這麼肯定這小伙子是春神幻化的?

「我覺得小扮你很眼熟啊。」芳菲臉不紅氣不喘,竟又大膽地道︰「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是不是白的啊?」

雷公鳥聞言,差點沒從芳菲的肩上掉下去,身為一個女子,她簡直下流到沒邊沒際了!而這麼驚世駭俗的問話,終于讓那小伙子有了一點反應,卻是不屑地一笑。「妳想毛遂自薦,以身相許嗎?可惜我還看不上妳。」

芳菲瞪大了眼。「我有什麼不好?我可是普天之下唯一能辨認出你真實身分的人!」

那小伙子正眼看著她。「妳到底在說什麼?」

「唉,別裝了吧!蒼靈,你究竟要怎樣才會承認?」芳菲有些懊惱,他似乎越來越會裝了,即使她很相信自己的直覺,也難免有些不安。

「我听不懂妳的意思,妳顯然是認錯人了。」小伙子眉頭突然一動,目光越過她望向了遠方,不再言語。

芳菲順著他的目光回頭,赫然見到一隊騎著大黑馬的山匪,氣勢驚人的朝著他們商隊而來,而且很快的前後包抄,將這二十來人的商隊團團圍住。

「媽呀!我就知道每次遇到你都沒好事!」芳菲低叫一聲,嚇得躲到小伙子身後。「蒼靈,你可得保護我啊!」

「我不是妳說的人!妳有空哀嚎的話,不如找個機會快跑,活命的機會還有一點!」小伙子無奈地瞪了她一眼,不過神情之中倒是不顯害怕。

這時候,只見商隊的頭頭上前交涉,願以一筆金錢換取生存,偏偏這群山匪顯然不就此滿足,不一會兒,雙方就談得破局了,只見山匪們掄刀拿劍的沖殺過來,嚇得芳菲直尖叫。

「天啊!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怎麼這麼倒霉啊!被人沉到河里都沒死,居然要死在盜匪手中,我還沒享受過榮華富貴,還沒勾搭上個富家子弟,怎麼可以就這樣死去啊—— 」

芳菲邊叫邊躲,小伙子與雷公鳥同時听清了她嚷嚷的內容,不禁一陣無言。是怎樣的父母會教出這麼一個無恥的女兒,這種話居然能大剌剌的公諸于眾。

不過山匪可沒因為她是個嬌滴滴的小泵娘就收手,他們人多勢眾,除了商隊聘請的保鑣還有幾分抵抗的余力,已經有幾個商人被殺了,整個商隊死的死逃的逃,連商品都顧不得了。

奇怪的是,這個小伙子並未逃離,但更奇怪的是,芳菲叫歸叫,卻也一直躲在這小伙子身後,同樣沒有離開。

「妳不走?」小伙子納悶地問,這女人比別人叫得更大聲,但真有機會她卻不逃?

「我好不容易找到你,死也不會走!」芳菲緊張地盯著戰況。「而且我相信那些刀再怎麼砍,也砍不到你頭上,你可是春神啊!被凡人給砍死也太好笑了,說出去都沒面子。」

小伙子聞言不由失笑,就算他是春神,死不死也絕對不會是面子問題。何況……她的直覺,還真的非比尋常,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這時候,山匪才像是終于注意到這里的一男一女,獰笑著沖了過來,當頭就是一刀。

「啊!」芳菲驚叫了一聲。

眾人以為她會躲開,想不到她竟是往那小伙子身上一撲,彷佛要替他擋下這一刀。

這幾乎是本能的反應,卻是讓小伙子的目光一亮,而那雷公鳥也看得一臉不可思議—— 那原本會將芳菲爆頭的一刀,不知怎麼地突然滑開到了一邊去,而那山匪莫名地一個踉蹌,自個兒跌了個驢打滾,好死不死撞到了路邊的大石,居然就這麼昏死過去。

芳菲抱著那小伙子,以為自己要死了,但痛楚久久沒有落到她頭上,她納悶地抬起頭,恰好與小伙子深邃的眼神對個正著。

「我沒死?」她模了模自己的臉和頭,接著看到了地上昏過去的山匪,訝異地又道︰「他卻死了?」

她驚訝地再次望向小伙子,只听到那小伙子沉聲問道︰「妳為什麼要救我,替我擋下那一刀?」

他不敢相信她居然會做出這種舉動。在他眼中的她,粗魯,下流,一無是處,但在緊要關頭時,竟會犧牲自己救他?

他看得出她不是演戲,是直覺下做出的反應,代表著她內心里並不希望他受傷,她將他的命看得比她自己的還重要。

「我也不知道。」芳菲哭喪著臉。「我要是知道的話,絕對不會擋啊!」

在兩人說話的時候,又有其他的山匪沖了過來,但奇怪的是,不管他們怎麼努力,就是砍不到眼前的一男一女,還不時的把自己弄得人仰馬翻,狼狽非常,氣得他們揮刀亂砍,連一直在附近飛的一頭翠綠色的鳥兒也照砍不誤。

原本還很害怕的芳菲,也感到不對勁了,最後她甚至猶有余裕地嘿嘿笑了起來。「你還不承認你是蒼靈?除了春神誰有這法力?你看那山匪砍的那一刀,根本就是瞄準了樹干,連本姑娘一根頭發都砍不到啊!」

「妳的表現……著實出乎本君意料之外……」這話無疑承認了他就是蒼靈。他深深地凝望著她,心中情緒澎湃。

對她來說,他不過就是個不負責任的春神不是嗎?但她卻寧可以自己的性命換取他的,而且連她自己都說不上來為什麼,這個中緣由,倒是很值得深究。

他的確,有些動容。

「所以你承認你是蒼靈了嘛!」芳菲終于松了一口氣,無視四周的刀光劍雨,在他身邊安然坐下。「終于讓我找到你了,喂,你實在太不夠意思了……」

「本君哪里不夠意思了?」

「你下完雨之後又讓天氣變這麼熱,是想逼死所有人嗎?那瘟神怕是真的要來啦……」

兩人居然在這種危急的情況下聊起天來了,他們一時都沒注意,那雷公鳥並不在春神保護的範圍內……

于是,一旁傳來比殺雞還難听的慘叫。

「你們兩個居然聊起來?本鳥……本鳥都快被砍死啦!還不快來救本鳥啊啊啊啊啊—— 」  

既然都被識破了,蒼靈也沒有再偽裝的必要,他恢復了原來的裝束,大手一揮,便帶著芳菲來到一條大河邊。

芳菲只覺眼前景色一轉,自己已經坐在了一條船筏之上,而那蒼靈化身成了一個擺渡人,一身圓領束腰綁腿的麻衣船夫裝扮,頭上頂著一頂大草帽,遮住那平凡黝黑的臉龐,手中執著櫓,卻不似一般船夫使勁地撐著船,而只是坐在船尾一角,半睜著眸子,懶洋洋的隨波逐流。

雖說是隨波逐流,但芳菲卻隱約覺得這船似乎有意無意地往渡頭的方向漂,看來蒼靈這回還真的想當船夫了!

反正現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芳菲索性托著腮,好整以暇地盯著他,而那雷公鳥先前被山匪整得七葷八素差點沒被砍死,一副虛月兌的模樣,不僅不像只鳥,反而像條狗似的五體投地趴在甲板上動也不動。

就算是個神,被盯久了也是會覺得渾身不對勁,蒼靈默默地睜開了眼,一臉無奈地瞪著芳菲。

不待他開口,她倒是先說話了。

「喂!蒼靈,雷公說你化身凡人,在這世間是為了尋找一樣重要的東西。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在找什麼?」蒼靈的眼眯了眯,像是被她的話牽動,目光變得幽遠,卻是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他這般莫測高深的模樣,反而更挑起她的好奇心。

「唉,你就說一下嘛!你這樣大海撈針的找,一點用也沒有,說不定我知道了你要找什麼,能幫你出點主意,甚至幫你一起找,三個臭皮匠怎麼也勝過一個諸葛亮你說是吧?」她口中說到三個,顯然是把地上的雷公鳥一起算進去了。那雷公鳥即使已然筋疲力竭,但還是撐起了那顆鳥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又累趴下去。怎麼好事都沒它的分,這種累差就記得算在它頭上?

蒼靈淡然地看了她一眼,瞧她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模樣,終是幽幽一嘆。

「本君在找一個人。」他簡單解釋,因為真要認真說起來那可復雜了。他那惆悵的模樣,令芳菲很快反應過來。

「原來是找人啊……是個女人對吧?」不知怎麼著,她心里有點不是滋味,可能是這麼俊美的男人……喔不,是男神,居然已經心系在一個女子身上,代表她的機會又少了幾分,也難怪她不痛快了。

而他那為一個人牽腸掛肚、深情款款的模樣,更是打中了芳菲少女心中柔軟的那一塊,令她有些悸動,有些感懷。

「是的。」蒼靈目光微黯。

「但你法力無邊,怎麼會找不到呢?」芳菲不解。

「但凡神只下凡,法力就會大減,而且本君要找的那名女子為轉世之身,轉世後的模樣應該與前一世完全不同,就算是本君,也只能憑一點氣息,或者是她的特殊能力來尋找她。」

「憑一點氣息?這也太玄了吧?難道你找個人還要湊過去聞聞看她很香還是很臭?」芳菲猛地站了起來,船搖晃了一下,差點沒把雷公鳥給嚇死,它飛了起來,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悻悻然地飛到蒼靈腳下,繼續癱著。

「抱歉抱歉,我太激動了。」芳菲嘿嘿干笑兩聲,突然眼前飛來一物,她伸手一接,竟是蒼靈手上的船櫓。

他把船櫓丟給她之後,就一副懶得管了的模樣,又繼續閉目養神起來。

芳菲明白了,這春神是想偷懶,把撐船的活扔給她呢!她不悅地鼓起腮幫子,不過為了套更多話,她忍住了這股氣,繼續問道︰「你還沒說完呢,別急著打盹!憑氣息我是沒辦法幫你找人,但總會有什麼特征之類的以供辨識吧?比如她的性格如何?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可以幫她想起你的?」

蒼靈依舊是閉著眼,芳菲以為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了,想不到他竟緩緩地開口,「她的前一世外表縴細柔美,嬌弱可人,而且心地十分善良,即使是有惡鳥站在她的肩頭上,唱著難听的歌,她都不好意思趕它下來……」

听到這里,芳菲忍不住看了一眼雷公鳥,總覺得指桑罵槐之意甚濃,而雷公鳥本尊更是翻了記大白眼,當作沒听到。

蒼靈繼續說著,「……她幾乎是依靠著本君而存在的,我心情不佳,她會為我哭泣;我生氣時,她會溫柔撫慰;不是春季時我的法力衰弱,她也會無精打采;而只要我為她做一點小事,她就會無比歡欣……她是我見過最真誠,最無所求,最善良的女子……幾乎沒有一個字眼,能夠形容她的美好……但最後,她卻為了我,逼不得已要轉世投胎……」

他形容著楊柳的真善美,但芳菲卻是听得一張小臉直抽搐。

「有沒有搞錯啊?這種軟弱、無能、嬌柔,要依靠著男人才能生存的笨女人,根本死了也是剛好,簡直是丟我們女性的臉啊……」

詛料她這麼一說,蒼靈卻是臉色一沉。

「不準你這麼說她!」

「我說的是事實啊!」芳菲可不依了,那支船櫓就這麼往旁邊一扔,授起腰與他辯駁起來。

「你們男人啊,就喜歡女人什麼都不會,傻傻依靠著你們,把男人當做天一樣。可是哪一天男人若始亂終棄,真的什麼都不會的女人不就死定了?你方才說的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她指證歷歷,簡直公親變事主。

「那個女人不就是因為信任你,才會被搞到要轉世嗎?她如果自立自強,有著足以保護自己的能力,我想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吧?」芳菲不客氣地點出了關鍵。

蒼靈不語,但是四周卻慢慢台起了大風,河面也開始變得不平緩,原本潺潺的水流竟在這瞬間變成了激流。

他怒了,春神的脾氣原就變化多端,所以春季的氣候才會那麼不穩定。但這次他被激怒的原因,卻是因為他的瘡疤竟無意間被芳菲給揭了,那是他最不願意面對的事實啊!

的確,如果楊柳不是那麼依靠他,不是那麼相信他,也不會差點被陰姬煉化了真靈;楊柳如果自己有能力反擊,那麼她現在應該還在天界中,依她的生存條件,說不定已經是一尊了不起的存在。

不過他不會和芳菲解釋這些,也無意解釋,只是任性地釋放著自己的怒氣,這時候河面早就激浪滔天,而芳菲狼狽地抓著船身,隨著船上下拋飛;至于那雷公鳥,早就飛了起來,但也不免受到四周氣流的影響,根本飛不高,又不時被水打下來,明明是只翠鳥卻叫得跟殺雞一樣,情況也沒比芳菲好多少。

「救命啊——殺人啊——」芳菲慘叫著,但這種異常的氣候豈是她一介凡身可以抵擋,何況這河道上,原本就只有他們一葉扁舟啊!

終于,這艘船被河水打翻了,兩人一鳥就這麼被淹沒在河水之中,奇異的是,在所有人都滅頂了之後,河水卻詭異地平靜了下來,彷佛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河面上什麼都沒有,甚至連船身的殘骸都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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