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眼前這座綠瓦紅牆,佔地廣袤,描金大門前擺著兩只白玉雕琢而成的石獅;據說,這對白玉石獅是太後賞封給老羲王,意義非凡,更顯羲王府地位之尊貴。
俞念潔被牽下馬車時,抬眼便看見那一對白玉石獅,又見眼前是高牆深門,與昔日她所熟悉的純樸風光全然迥異,饒是素來冷靜如她,亦不由得心蟣uo楓貳 br />
進了大門,開闊的前院花草扶疏,沿途所見的青衣奴僕,各自忙活,井然有序,見著他們一行人,隨即下跪行禮,看得出來很是畏懼湛子宸。
「王爺。」幾名年輕的朱衣男子出來迎接,看那利落的腳步,便知個個皆是習武出身的練家子。
「安王听聞王爺今日會返京,早早便在東院花廳等著王爺。」
朱衣男子雖然刻意壓低了嗓,可俞念潔就緊隨在湛子宸身後,自然也听見了。
安王便是遭廢的前任皇太子,听說此人性情乖張,我行我素,偏又是個不世之才,睿智聰慧,樣樣精擅。
傳聞安王之所以被廢去太子頭餃,是因為他觸犯了帝王大忌,至于是什麼大忌,皇族之間噤若寒蟬,朝廷之上更是無人敢提,以至于到今日依然是個謎。
「帶夫人去西院歇下,把胡嬤嬤找來,讓她照料夫人。」听罷隨扈的稟報,湛子宸便交代起穆池。
穆池頷首領命。
俞念潔目送湛子宸與那幾個朱衣男子一同離去,見他一回到王府,面色格外冷峻,渾身散發教人膽寒的氣勢,她不禁心生憐憫。
她看得出來,回京的路上,他並不快樂,且異痛發作的次數越發頻繁,以此推論,羲王府于他而言,並非是能安穩放心的家。
「夫人這邊請。」穆池恭聲道。
俞念潔道了聲謝,尾隨穆池的腳步,繞過了偌大前院,穿過院側長長的漆朱游廊,來到寬廣闊氣的西院。
「王爺平日就睡在西院嗎?」她好奇地問道。
穆池停步,回身道︰「回夫人的話,王爺平日多在後院的紫竹林小綁歇息。」
俞念潔詫異,「紫竹林?」
穆池目光閃爍,飛快垂下眼,不敢與之對視,生怕她又往下追問。
俞念潔亦有所覺,她自然不會強人所難,便就此打住。
到了西院的垂花門下,穆池又道︰「偶爾若是公務繁重,王爺亦會在西院歇息。」
听他極力替自家主子解釋,似是怕她誤會,俞念潔不免有些好笑。
「我到底是有夫之婦,王爺會安排我在西院住下,只怕也是有所顧忌。」
穆池正欲開口接話,卻見通往後院的另一頭回廊上,浩浩蕩蕩走來一群女眷。
俞念潔隨穆池停頓的方向抬目望去,見走在首位的是一名風韻猶存的僕婦,她錦衣玉簪,打扮並不含糊,尾隨在後的小丫鬟們,個個戰戰兢兢。
那僕婦昂首闊步走來,停在穆池的面前,毫不客氣地道︰「王爺可是回來了?」
對上一介僕婦,穆池竟不敢造次,點了點頭,道︰「安王來訪,王爺前去面客。」
僕婦的目光一轉,落在穆池身後的俞念潔身上。「這位是?」
「是王爺的貴客。」穆池答得簡短,明顯不願多談。
「貴客?王爺出了趟遠門,說是前去求醫,回府時卻帶了個女眷,這若是傳了出去,成何體統?」僕婦面上笑著,句句卻帶著刺。
「烏嬤嬤,這是王爺的客人。」穆池提高嗓音道。
「我知道,太王妃也知道。」烏嬤嬤笑道。「是太王妃讓我過來把人領去的。」
穆池一愣。「此事王爺可知情?」
「你方才不都說了,王爺在面客,怎可能為了這等小事去打攪。」
「烏嬤嬤……」
「老王爺雖然已不在,可這王府的主母可沒換,女眷進門,豈能不過主母的眼?」烏嬤嬤態度強硬,不讓穆池有機會再推辭。
穆池不敢放人,道︰「請烏嬤嬤稍候,容我先行向王爺稟報。」
「究竟是什麼樣的貴客,居然能讓你這般緊張?」烏嬤嬤輕笑一聲,打量起眼前的俞念潔。
她一身淺藍繡粉花苞滾毛短襖,配上雪白千褶裙,長發綰髻,只簡單簪了朵珠花,甚是素雅婉約。
令烏嬤嬤驚訝的,是眼前女子竟然綰著出嫁女子的發式。
「王爺這位貴客的夫君可有一同前來?」
穆池不敢答。
烏嬤嬤皺眉,「怎麼回事?沒有夫君陪同,這位婦人怎能隨王爺一起回府?」
「這是有原因的……」
「荒唐!」烏嬤嬤怒斥。「這分明是敗壞王府的風紀與名聲,王爺怎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穆池略顯慌張,連忙安撫道︰「烏嬤嬤且息怒,待王爺與安王論完事,便會向太王妃請安稟告此事。」
「太王妃正候著,何須再等?」烏嬤嬤根本听不進耳,兀自朝俞念潔命令道︰「就請這位小娘子隨我前去面見太王妃。」
俞念潔福了福身,溫順回道︰「有勞嬤嬤帶路。」
見她氣質不俗,談吐甚是有禮,烏嬤嬤態度稍有收斂,卻也沒多熱絡,只是淡淡掃過一眼,轉身便走。
「夫人——」穆池意欲阻止。
「小熬是客,太王妃是主,客隨主便,並無不妥,更是禮儀,還請穆大人稍安勿躁。」
俞念潔從容地笑了笑,並向穆池微微頷首,見此景,穆池只能無奈放行,目送烏嬤嬤將人領走。
「進來。」
烏嬤嬤在門外請示過後,隨後便聞房里傳來一道略沉的女人聲嗓。
青衣小婢推開門,恭請烏嬤嬤與俞念潔入內。
進門便見正前方一座七屏圍式寶座,兩側擺著紅木嵌螺鈿太師椅與茶幾,後邊則是一幅松鶴紋的大擺屏,看上去甚是顯貴闊綽。
外間小廳本是無人,可烏嬤嬤停在原地片刻,似在等候,不久,就听見一道緩慢的腳步聲走來。
一名身穿茶褐色繡紅花交襟短襖,下搭撒花馬面裙,發上簪著瑪瑙珠簪與掐絲金釵,頸肩上掛著珍珠串煉的貌美婦人,有些虛弱地繞過里間的大插屏步出。
烏嬤嬤隨即上前去攙扶婦人,扶著她在寶座落坐,更吆喝小婢們取來手爐與毛毯。
俞念潔用著合宜的目光,端詳起寶座上的羲太王妃。
雖是有了年紀,仍可見五官端秀清麗,且膚色甚白,細膩如綢,一看便知年輕時是個拔尖的美人。
羲太王妃簡氏亦抬眼,打量起一臉泰然的俞念潔。
「是他帶回來的人?」目光在俞念潔身上,簡氏開口卻是問著一旁的烏嬤嬤。
「欸,是王爺帶回來的。」烏嬤嬤低垂眉眼回道。
瞥見俞念潔是做已婚婦人的裝扮,簡氏眉心一皺,登時勃然大怒,開口斥問。
「是哪里人?做什麼事?為何會進王府大門?與羲王又是什麼關系?」她咄咄逼問。
俞念潔垂眸,合袖福身,不卑不亢地回道︰「小熬見過太王妃,給太王妃請安。」
「沒听見我在問你話嗎?」簡氏面上流露出嫌惡之意。
「回太王妃的話,小熬來自烏禾縣的楠沄鎮,祖上俞氏曾為官,後來辭官隱居楠沄鎮,家中經營藥鋪……」
「俞氏?」簡氏喃道,似想起什麼,遂問︰「你的祖母可是朝日郡主?」
「正是。」
「原來是那個俞氏。」簡氏點了點頭,審視她的目光卻依然嚴苛。
「小熬十年前嫁作人婦,可丈夫因故離家未回,便一人寡居守著藥鋪。」
「羲王便是去找你治病?」
俞念潔察覺簡氏在提及羲王一詞時,語氣竟是充滿了憎惡,絲毫不似一個娘親對待孩兒該有的態度。
「小熬不懂醫理,只精通藥學,無法為王爺根除病灶。」
「既是如此,他為何要千里迢迢把你帶回王府?你一個有夫之婦,又怎能如此罔顧廉恥,一路隨他回京?」簡氏嚴厲怒斥。
俞念潔直起腰身,面上無懼的望著簡氏回道︰「回太王妃的話,王爺正是小熬的丈夫。」
聞言,簡氏大怒。「胡說八道!羲王尚未娶妻,而你方才不也說了,十年前便已嫁作人婦,羲王怎會是你的丈夫?!」
卻見俞念潔淒婉淺笑,幽幽言道︰「羲王不是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名喚白辰,前不久我方發現,原來我的丈夫不喚白辰,而是湛語辰。」
霎時,簡氏雙手一松,手爐落地,披著裘毯的身軀倏立。
「太王妃當心!」烏嬤嬤就怕主子燙著,趕緊蹲身去撿手爐。
「你……你說什麼?」簡氏繞過了蹲地的烏嬤嬤,緩緩走近俞念潔。「你是語辰的妻子?十年前……十年前語辰便是去了楠沄鎮?」
「不錯,世子正是去了楠沄鎮,留在小熬的藥鋪為人醫病。」
簡氏面色激動,一個撲上前便拉住她的手,欣喜若狂地道︰「不錯!語辰好學,尤其愛好醫理,自幼便隨楞嚴寺的高僧學習醫理。」
俞念潔一怔。楞嚴寺乃元晉朝里最知名的佛觀,據聞該寺高僧雲集,有的擅武,有的擅醫,奇人輩出,卻隱于佛寺,不問俗事。
這麼說來,白辰那一身精湛的醫術,便是出自于楞嚴寺高僧所傳,莫怪他能輕易參透父親留下的醫譜,更能揪出其中謬誤,將之改正。
這一切都說得通了……唯一說不通的,是為何白辰會成了湛子宸口中的「那個鬼」?
思及此,俞念潔望著簡氏的眼,問道︰「小熬斗膽,請教太王妃,世子何在?」
孰料,這一問,仿佛是揭開了某個禁忌,簡氏面色刷白,渾身顫抖,似哭似笑,表情甚是駭人。
「太王妃!」烏嬤嬤連忙上前扶住簡氏。
「世子在哪兒?我的好世子在哪兒?」簡氏倒在烏嬤嬤懷里哭了起來。
烏嬤嬤一記凌厲的眼神掃去,責怪起俞念潔,「不許在太王妃面前胡言亂語!」
見此景,俞念潔亦深受沖擊,良久不能動彈。
羲太王妃這分明是……憂傷過度,失了理智,怕是連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
烏嬤嬤等人將太王妃扶回寶座上,端來了蔘茶,又哄又勸,好片刻之後,太王妃方緩過神來。
「你說,你是語辰的妻子?」仿佛方才發生的事不算數,太王妃滿眼慈愛地瞅著俞念潔。
俞念潔自是不敢再多提,連聲稱是,又悄然親了一眼烏嬤嬤。
烏嬤嬤朝她使了眼色,又搖了搖頭。
俞念潔雖然不是很清楚內情,卻也明白以太王妃此下的狀況,怕是不能再受任何的刺激。
「你過來,讓我瞧瞧。」簡氏笑道。
俞念潔乖順听從,緩步上前,站到了簡氏面前,供她仔細端詳。
「多標致的臉蛋。」簡氏伸出手,撫過她的五官,似在琢磨。「辰兒喜愛的姑娘,原來是這個模樣……不錯,真的不錯。」
「太王妃……」
「既然是辰兒的妻子,還喊什麼太王妃,喊我娘親吧。」簡氏愛屋及烏地笑道。
俞念潔微怔,可礙于一旁烏嬤嬤的眼神示意,她不敢不從,柔聲地喊了一句娘親。
簡氏心情甚好,眉開眼笑,拉著她的手又握又攏,極為親昵,仿佛是將對另一個人的思念之情,全轉嫁到她身上。
「來,你來娘親這兒坐。」簡氏往旁邊一挪,騰了個空位出來。
俞念潔頷首,在簡氏身側落坐,雙手還讓她給攏在掌里,娘兒倆看上去活似一雙母女,手拉手的說著體己話。
「你說說,那些年里咱們家的辰兒都做了些什麼?」簡氏欣喜又好奇地問道。
于是,俞念潔就給簡氏說起了十二年前的往事。
打從那個自稱白辰的男子來到妙心堂,再到他如何為眾人把脈治病,展現一身精湛醫術,從頭到尾,巨細靡遺的說起。
簡氏听得津津有味,听到興起之處,還會打斷她,詢問詳細,讓她補充說明。
足足說上了兩刻縫,俞念潔說得口干舌燥,聲嗓微啞,還是烏嬤嬤提醒,簡氏才趕緊讓人上茶供她潤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