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至上」,所到之處都在刻意凸顯它與眾不同的尊貴。
雕花過于繁復的拱門、塔尖觸天的哥德式建築、大盞華麗無比的水晶吊燈、厚重貴氣的國王藍地毯、高級木料制成的門板,連門板上的門把都是鍍金材質。
劉湘月把個人物品一一放到座位上,學姊推薦她進「至上」,本來應該由她接任學姊負責的英國班,但曾莉亮臨時被解聘,學校緊急開會後,決定由劉湘月負責中文班,另由美國班導師暫時兼任英國班。現在曾莉亮正在跟她做交接。
「沒想到是妳接我的班。」曾莉亮聳聳肩,把所有東西從抽屜里捧出來,一股腦全丟進手邊的大紙箱內,並不整理。
「什麼班不都一樣。」劉湘月只想盡心盡力做好自己該做的事,面對哪一班的學生對她來說差別不大,反正是來工作,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每個月準時領薪水,最後順利拿到畢業證書就萬事大吉。
「妳會這樣說是因為還不了解中文班。」曾莉亮雙手扠腰。「我班上有個學生叫賈華紹,家大業大,我跟他談師生戀,事情爆發後我走人,學校不敢動他,現在妳知道自己接了什麼燙手山芋了吧?」
「所以賈華紹還在班上?」這點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當然,除非他主動辦理離校,否則校內根本沒人敢動他。不過賈華紹也不是誰都不怕,如果做得太超過,校方通知家長,他也沒好果子吃,但是校方不會因為男女關系的事通知他父母,他父親在外養了一堆小老婆,他母親雖然是正宮娘娘,卻因丈夫的不忠而得了憂郁癥。」曾莉亮左右掃視了一圈,才貼在劉湘月耳邊壓低音量說話。「賈華紹還是好的,這班妳要更注意的是另一號大人物。」
「誰?」劉湘月一顆心倏地往下沉,出了事,學生沒事老師走人,勢力如此強大的學生,居然還人外有人?她開始懷疑能在這間語言學校待到自己畢業。
「孫、睿、石。」曾莉亮一字一字說得很清楚。
孫睿石?劉湘月默默記下,自己一定要離他遠一點。
曾莉亮又道︰「別看他才十八歲,我爺爺八十一歲都沒他難應付。在我之前那個老師,就是經歷過跟唐三藏一樣的九九八十一難後,被他一腳踢走的。」
「也是師生戀?」這些放逐海外的天之驕子們到底想干麼?怎麼他們導師的職涯壽命都如此短暫?
「不是。」曾莉亮臉上沒有絲毫笑意。「好像是那個老師在課堂上說錯什麼話,不小心惹到他,據說他當場就發作了。」
「怎麼個發作法?」劉湘月皺眉問道。翻桌、起身破口大罵,還是更嚴重?
「听說突然把心橋本揮到地上,左手放在桌上,食指點著桌面,冷冷盯著老師,半天不吭聲。」
「就這樣?」听起來情況並不嚴重啊!
「當場是沒掀起什麼大風大浪,問題是孫睿石這個動作引發的後續效應,讓學校不得不以以最快的速度解雇老師。」
「什麼效應?」居然嚴重到解雇老師?
「下周上課的時候,全班同學集體逃課,直到換個老師,同學們才又回來上課。」
「這麼無法無天?」劉湘月听得直皺眉。
「無法無天背後有家大業大在支撐,全校師生加總起來的力量恐怕都沒他一個孫睿石大。」曾莉亮聳聳肩。「其實我滿能理解同學們的心態,得罪學校,頂多不念,可得罪孫睿石,就不是要不要繼續念書的問題而已,萬一沒弄好,還會連累家里的企業,什麼是最現實的社會?這里就是。」
「改心橋本需要注意什麼?」
「那是讓導師們痛苦的根源之一。」曾莉亮緊皺眉頭的樣子好像喝到又苦又酸的東西。「反正之前有同學適應不了國外—就是巴黎的生活,大不了回去自己的國家就好,可是這里的同學都是帶著目標來的,不是說回去就回去那麼簡單,沒弄好,很可能一輩子在家族里都抬不起頭來,結果有同學在飯店里自殺了。」
自殺?!劉湘詌uo蹲 br />
「妳也知道我們這種語言學校很多都是初來乍到的人,所以特別重視適應問題。從那之後,學校規定學生每周都要寫心橋本,心橋本上可以反應任何問題,沒有字數限制,但一定要交,如果學生不交,老師就要倒霉。」
「有人不交嗎?」劉湘月突然隱隱感到不安。
「妳覺得孫睿石是會乖乖交作業的好學生嗎?」
這句問話讓劉湘月覺得自己能在這里工作的時間,似乎不會太長。
「反正妳不要想太多,快去上課。」曾莉亮催促她。「晚上去妳家。」
「討論學生的事?」劉湘月拿起桌上曾莉亮已經改好的心橋本。
「不是。」曾莉亮聳肩。「我下禮拜回台灣,明天要去普羅旺斯旅行,今晚妳煮一桌大餐替我送別。」
「想吃什麼?」
「妳隨便弄,我加減吃。」曾莉亮揮揮手。「話說回來,如果不是我感情出包,妳現在大概會教英國班,說不定能在這里待得更久。」
劉湘月捧著學生的心橋本站上講台時,還對自己能在「至上」待多久有幾分信心。總之,記取前車之鑒的教訓—上課說話要小心、不要跟學生談戀愛,只要做到這兩點,她應該可以在「至上」存活比較長久吧?
可是一切的幻想,在她上課前點名時親口喊出兩個名字後,瞬間化為烏有。
「賈華紹。」
「有。」聲音活潑響亮,甚至有點熟悉。
劉湘月抬眼一看,一愣,暗中狠狠吸口氣,才又接著往下唱名。
賈怎麼在這里?沒想到亮亮的前男友居然是賈!
恍惚中,她說了班上最後一個名字,「孫睿石。」
「有。」
听見這個字,劉湘月咬著下唇,再次深呼吸一口氣,才抬眼看向聲音來源—全班最後一排的位置,嗓音果斷,眼神卻充滿侵略性的男人,果然是尚。
她帶著警戒看著他,他也正面無表情注視著她。
這一刻,她彷佛看見豐厚薪水都長了翅膀,啪啪啪,一一飛離自己身邊。
為什麼又遇見他們?而且還是在這間學校里?
彷佛能猜出她正在想什麼,孫睿石嘴角微微一撇,俊美無雙的面孔出現令人屏息的淺笑,好像正在嘲諷著什麼。
劉湘月深吸口氣,假裝沒事,把學校規定的課程內容一一講述,再加入她在巴黎生活的實際經驗,不過,她很懷疑自己的生活經驗能對這些有錢學生起到什麼作用。
第一節課順利結束時,她捧起水杯,喝了一口溫熱的高山茶,才發現自己衣服後背幾乎全濕。
學姊不知道賈跟尚是學校的學生嗎?劉湘月趁著下課時間,拿出手機打給學姊,電話響了三聲立刻被接起。
「喂,學妹,什麼事?」學姊聲音听起來很爽利。
「學姊,妳那晚後來有沒有看見賈?」她拐了個彎問道。
「沒有,我好失望。」學姊在手機那頭深深嘆口氣。「我現在已經回英國,英國班是學校里最好帶的班級,我對妳不錯吧。」
「我現在接手中文班。」
「怎麼會這樣?听說中文班不好帶。」學姊驚喊。
「可能因為我的母語剛好是中文。」看來中文班不好帶不是秘密。
「中文班又換導師?一天到晚在換,妳不要也被輕易換掉喔!」
「學姊,妳認識賈華紹嗎?」因為學姊的關系,目前這份工作突然變得相當岌岌可危。
「賈什麼少什麼?」
「沒事。」看來學姊並不清楚她心目中的「紅牌賈」是這間語言學校的中文班學生。
「中文班同學的事,妳要問他們的前導師,我不沾別班的事,妳也不要插手管別班的事,小心飯碗不保。」
「知道了,謝謝學姊。」學姊的意思是不要沾中文班的事,能閃多遠閃多遠,可惜,所有的提醒都太晚了。
結束通訊,劉湘月失神看向窗外,一顆心直往下沉……
「老師,我負責收、發心橋本。」耳邊突然響起低沉男音。
「你是周東丞?」曾莉亮把心橋本交給劉湘月時,曾經提過這個周東丞。
周東丞,二十八歲,比自己大三歲,卻已經是一家網絡公司的老板,他進「至上」應該是為了增廣人脈,听說原本成積可以拿獎學金,他卻堅持要自費,亮亮說他是所有同學中最認真寫心橋本的人。
「曾老師提過我?」周東丞臉上沒有驚訝,掛著恰到好處的淺笑。
「都是好話。」劉湘月把一迭心橋本交給周東丞。「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能為美女老師服務,是我的榮幸。」
劉湘月笑了笑,沒說話,很清楚自己的外貌頂多是清秀而已,被稱為美女老師只是對方的客套話,不用放在心上。
不過,他們之間的互動看在其他同學眼里,顯得很有事。
「怎麼辦?」賈華紹看向直盯著講台看的好友問道。
孫睿石沒吭聲,依舊看著講台上的劉湘月—她正捧著保溫杯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熱茶。
「她會不會到處說那件事?」賈華紹說話時語氣並不緊張,只是有點煩躁。
「以後別去那種地方,不就沒事了?」萬一她去告狀,只要他們矢口否認,她又沒證據。
「別想剝奪我唯一的樂趣。」賈華紹抵死不從。「你去警告她?」
「沒空。」孫睿石輕哼一聲。
「其實我去也可以啦!我讓女人乖乖听話的手段,你很清楚,警告變成談戀愛的可能性會變得比較大,你也知道兄弟我女人緣好到擋都擋不住,不善加利用天生優勢太可惜了。」
孫睿石冷冷瞅了賈華紹一眼,沒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