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兒不敵嬌娘子 第十四章 壞事一樁接一椿

作者 ︰ 千尋

賀關、陸溱觀忙,馬茹飪和馬茹君也沒閑著。

原本文二爺以為馬茹飪挑起線頭之後,會一路抽線,鬧出大事件,如此就有足夠借口把人關起來,待馬氏倒台,搞一場「秋後判決」,徹底肅清王府後院,緊接著就熱熱鬧鬧準備迎接新主人。

沒想到馬茹鈺竟然沉得住氣,打從陸家回來後,大半個月時間都安安靜靜待在靜心園,不撒錢、不鬧事,連柳管事也不再上門。

文二爺疑惑,馬氏的膽子真這麼不禁嚇?王爺幾個臭臉就嚇得她卻步?

眼看八月將至,王府上下嚴陣以待,準備迎接秋汛,在這種時候,誰也沒有時間理會一個後宅婦人,馬茹鈺願意歇手,不在大家最忙的時候添亂,不是件壞事。

另一方面,馬茹君知道陸溱觀在蜀州之後,多方找人探听,都探不到她的下落,這時候,她想到嫁進蜀王府的堂妹。

她上門,沒有人阻止。

再怎樣也不能不讓親戚拜訪吧,人家是進王府當側妃,又不是當犯人,眼下只要控制好她的行動,至于往後……等爺忙完這回,該怎麼收拾再說。

馬茹君上門,堂姊妹一拍即合,有共同敵人,相互競爭的兩人突然惺惺相惜起來,把陸溱觀從頭頂罵到腳底,好像把她罵臭了,心靈就能得到解月兌。

可再會罵,馬茹鈺也沒本事把賀關罵回府,而馬茹君也罵不消程禎的打算。

和陸溱觀再度相遇之後,程禎做了兩件事。

他發信回京,確定和陸溱觀的夫妻關系早已結束,但這種事通常衙門會通知夫妻雙方到場,才能落印,他不懂為什麼她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另外,他向洋貨鋪子探听陸溱觀的事,他很驚訝她竟然得到岳父的真傳,夫妻多年,他竟不曉得她會治病。

知道她是濟世堂的坐堂大夫之後,他很輕易便找到秋水胡同。登門拜訪,他看見水水、看見陸溱觀,卻也看見賀關。

他不明白陸溱觀怎麼會和蜀王搭上關系?

但他是聰明人,不管兩人的關系為何,他都只能保持緘默。

為前途可以無限制犧牲的他,怎會傻到為了女人與當朝最尊貴的王爺對壘,更何況現在的他,連與蜀王對壘的資格都沒有。

這點讓程禎相當沮喪,他只能說服自己,也許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樣,何況那是蜀王呢,他要什麼女人沒有,怎會看上陸溱觀?

這念頭讓他多了幾分樂觀,也讓他不肯就此歇手,他開始試著與陸溱觀來個偶遇,試著博取她的好感,試著讓她想起過去的感情,也試著用水水軟化她的心。

他做出很多貼心,卻不令人感到壓迫的事,但這些事,讓賀關心生不滿,卻也造成馬茹君的不安。

馬氏女絕對不會讓不安擴大成危機,馬氏女習慣在危機形成前扼殺所有可能,所以兩個馬氏女湊在一起,忙碌得很。

柳總管不再上門,馬茹鈺不再出門,但兩人中間有馬茹君做連結,進進出出地,沒有片刻停歇,于是小看女人的文二爺,被她們的謀劃擺了一道。

這件事直到很多年之後,讓文二爺想起,還是忍不住一聲長嘆,千萬不能小看女人。

其實對于程禎的積極,陸溱觀是憂心忡忡的,她問賀關,「水水是他膝下唯一的孩子,若他執意把水水帶走,怎麼辦?」

賀關輕扯嘴角,回道︰「他不敢。」

他說得很輕,卻足夠霸氣,陸溱觀也就相信了,相信只要有他在,程禎不敢妄動。

她斬釘截鐵地對賀關說︰「當年是我錯看程禎,我不會允許自己重蹈覆轍。」

她的篤定安了賀關的心,從此視程禎為無物。

但是扣掉這點,賀關必須承認,程禎確實是個勤奮上進的好官,他剛到蜀州不久,就將公務處理得有條不紊,他毫不猶豫地加入蜀州的防汛工程,經手的事,完美到令人無從挑剔。

八月初,陸溱觀是逃婦的謠言,在棹都悄悄傳開。

陸溱觀有所耳聞,卻未放在心上,因為八月初九一場大雨,接連下了十天,仍沒有停止的跡象,不少地方開始積水,賀關集結所有官員,在各地奔忙。

她也沒閑著,領著魏旻和采茵準備藥材。

中午,雨似乎小了些,但黃昏過後,雨又轉大,听說輔城郊區的雨量很大,溪水暴漲,府衛全都派出去了,連文二爺也到現場坐鎮。

「娘,雨怎麼還不停?」水水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雨,擔心地縮在娘親懷里。

陸溱觀摟了摟女兒,安撫說︰「我也不知道,但這次叔叔做了不少準備,希望不會有大災害。」

阿璃滿臉凝重地問︰「觀姨,蜀州年年防澇,卻年年傳災,問題出在哪里?」

陸溱觀搖搖頭。「我不懂政治。」

「在人心。」他緩聲回答。

「什麼意思?」

「不少人在等著利用這場澇災發財。」築堤的、販藥的、賣糧的……人命在金錢之前,變得無足輕重。

陸溱觀驚訝地望著賀璃,她知道他心思靈敏、知他早慧,可是這種事……「阿璃同王爺談過嗎?」

「他是個粗人,只會真槍實干,對付不像敵人的敵人,他不擅長。」要不是有文二爺在,老頭子建都城、謀發展,哪能這麼順利?

「你爹能納諫,只要你有道埋,他會听的。」

「我吃虧在年紀小。」

「年紀大小不是問題,問題是談判能力,你這麼聰明,比很多大人更有見解,只是口氣讓人難以接受,要是你說話時能少幾分尖銳、多一些寬和理解就好了。我娘曾經告訴我,溝通的目的是說服對方采納自己的意見,而不是發泄怒氣,你要不要試試?」

陸溱觀的勸說在阿璃心頭發酵,是他的口氣不對、說法不對嗎?不都說請將不如激將,爹那麼高傲的男人,不激激他,怎能逼得他順自己的心?

就在阿璃沉思、水水憂心雨下個不停的同時,穿著簑衣的府衛快速翻身下馬,沖進家里,揚聲對陸溱觀說︰「姑娘,雨下得太大,輔城近郊山區泥漿滾滾,山腳下的人家被土石給埋了。」

聞言,陸溱觀大驚,她彎身對阿璃、水水說︰「我去救人,你們在家里別亂跑。」

「好。」兩人乖巧點頭。

陸溱觀連忙進屋拿藥箱,讓采茵等人幫著,把早已備妥的棉布、傷藥裝上馬車。

采茵直覺上車,她已經很習慣當手術助理。

陸溱觀猶豫片刻,讓采茵留在家里照顧孩子,只帶魏旻同行。

雨越來越大,馬車在大雨中疾行,陸溱觀忐忑不安,土石流還是發生了。

正是因為擔心山石崩塌,賀關提早前往,想說服百姓離開家園避禍,但對百姓而言,那是故居故土,若是沒有足夠的說服力,誰願意離開?

有人被土石掩埋,所以他沒順利將百姓撤走?那他呢,有沒有受到波及?

府衛只說有人被掩埋,埋了幾家幾戶、埋了多少人、王爺是否平安,卻一問三不知,讓她心吊得厲害。

他沒事吧?肯定沒事的,對吧?

他是股安定力量,不管是在百姓心中,或是在她心中,這樣的男人像頂梁柱,一定會沒事的。

這段時日,陸溱觀沒少想兩人之間的事。

她知道自卑不好,也知道聰明人懂得即時把握幸福,可是失敗的經驗讓她畏縮,讓她害怕再次到來的幸福只是鏡花水月。

得而復失是相當可怕的事,而他們之間的問題很多,身分、地位、名聲……她可以數出兩人在一起不被世人認同的一百件事,她擔心那些紛擾會讓他們的感情蒙上陰影,所以她寧可不明不白的和他在一起,也不願意他給她名正言順的名分。

離開程家後,她經常鼓勵自己要勇敢,但在愛情面前,她卻不敢勇敢。

很矛盾,可是她阻止不了這樣的心思。

馬車來到災區才剛停下來,陸溱觀便急著跳下馬車,無視滿地泥濘,撐傘快跑。

遠遠望去,土石淹過半座山,原本綠油油的山林有一大片變成光禿禿的,房子的殘骸隱約可見。

災區的調度歸劃得很好,山下有幾個臨時架設的亭子,文二爺在當中坐鎮。

季方領著人在土石當中尋找活口,亭子里有十來個災民躺在臨時搭起的床上,只有一名大夫正在診治。

看見陸溱觀,文二爺起身迎上。

她急切地問︰「情況如何?」

「大部分的居民已經在兩天前遷出,只有四、五戶人家不肯離開,目前已經救出十九人,還有十幾人尚未救出。」

「王爺呢?」

文二爺目光微凝,神情嚴肅。

他的表情讓陸溱觀的心咯登一聲,直覺不好,她緊張的再問一次,「王爺呢?」

「王爺領著人上去救人,可是方才又一波土石流,王爺……失去蹤影。」

失去蹤影這四個字在她腦袋里跑過一圈又一圈,好半晌她才能理解這是什麼意思。

下意識地,她往山上沖。

他不能死,他不可以死,他還欠她那麼多的承諾,她還等著他一一實現。

她想和他永遠在一起,她想要一輩子靠著他這根柱子,不管能不能嫁,不管有沒有名分,她都想要像現在這樣,時時看著他、日日听著他,有他在,她才能心定啊……

不可以……他不可以死,他要好好活著,阿璃、水水還有自己,他的責任那麼多,怎麼能輕易卸下?

她飛快往山區跑去,但魏旻比她更快,一把拽住她的手,嚴肅地對她說︰「我去。」「不要,我去!我要親眼……」

她話還沒說完,魏旻拋下一句,「添亂。」然後甩掉她的手,直奔上山。

他的話打醒了她,是啊,這麼緊急的時候,她不但不能添亂,還得盡全力幫他,是她說的,她要與他並肩,是她說的,她不會躲在他身後等著他保護她,那麼……她現在在做些什麼?

轉身,她抬起頭、仰高下巴,強行吞下哽咽,對文二爺道︰「我去幫大夫的忙。」

由于陸溱觀加入,救治的工作進行得更順利,手術、包扎,那是她練習過無數次的事,現場沒有足夠的麻沸散,她必須用說話來分散傷者的注意力,她听著傷者的際遇,心越來越沉重……

賀關也像他們一樣被埋在暗無天日的地底下,吸著微薄的空氣,一句句念著觀音菩薩,期待自己被救出嗎?他可以撐多久?

陸續又找到十三個人,不,是三個人,十具尸體。

天黑了,搜救工作更加困難,沒人可以在土石掩埋下活得那麼久,他們都知道,想找到生還者的機率少到近乎零。

可以停止挖掘了,但沒有人願意停,因為他們的爺還在那里。

陸溱觀不敢往最糟糕的情況想,她只能說服自己相信賀關好好的,相信那麼好的男人會得天佑。

她在病人身邊穿梭,他們的疼痛,她感同身受,她用盡辦法減少他們的疼痛,用盡辦法試圖安撫他們的恐慌,可是不容易啊,埋在土石下,被壓迫得喘不過氣,被鋪天蓋地的黑暗襲擊,任誰都無法這麼快就從這樣的驚懼中掙月兌出來。

那賀關呢?他是不是也陷在無法掙扎的黑暗里,等待生命一點一點消逝?

這樣的想象一直不受控制地鑽進陸溱觀的腦子里,她只能用更強烈的語氣來激勵自己,他不會有事的,在千軍萬馬中他都能保住性命,土石流算什麼?

就這樣,她忙碌著、驚懼著、矛盾著,也鼓勵著。

天終于蒙蒙亮起,馬車不斷來回奔馳,將傷者一個個送往就近的輔城醫館,直到送走最後一名傷患,望著空蕩蕩的棚子,陸溱觀想要繼續忙碌,卻也沒有事可做。

她頹然坐在病床上,雙手掩住臉,全身力氣被抽光,最後一具尸體被抬出來,是個五十幾歲的老人家。

他面目猙獰、雙手朝上,五指像在扒開什麼似的,眼楮張得很大,只不過被泥沙覆蓋著,一片灰黑,教人看不見里頭的恐懼。

心如雷鳴,陸溱觀害怕下一個被抬出來的是賀關,害怕看到他恐懼猙獰的模樣,她必須用更大的力氣說服自己,賀關好好的,他無恙,他在某個角落等待救援……

終于,雨停了,太陽露臉。

文二爺大大喘口氣,到此為止了,對嗎?

輔城送來十幾具棺木,文二爺命人將尸體收殮起來,陸溱觀默默地收拾藥箱,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她像根緊繃的弦,深怕出現一點點聲音,就要斷裂。

救援的人沒有停止搜尋,因為他們的主子爺還在里面,只是心底的希望被一點一點澆滅,但他們不敢放棄,因為無法想象沒有主子爺的他們會變成怎樣。

陸溱觀走出棚子,衣裳濕了、雙腳滿是泥巴,她傻傻地走到山腳下遙望,她不允許自己失去信心,他會回來的,她必須相信。

她告訴自己,只要他回來,只要他好好的,她再不要猶豫,在死亡面前,自卑、害怕、畏縮、矛頓,統統不值得一提。

對,不猶豫、不考慮,旁人的想法、身分的差距,都再也影響不了她,她就是要與他在一起,她就是要成為他的妻子。

即使險阻橫過,即使艱難阻擋,只要他能夠活著,她就要與他攜手到老。

因為遺憾很傷,分離很痛,因為在生死面前,沒有大事。

下定決心了,從今往後再沒有任何事可以離間他們,再沒有力量可以阻止他們在一起。

凝視著遠方,她听不見文二爺在耳邊聒噪,一心想著,什麼時候他會從遙遠的那端跑向自己?

她等待,不停地在心里對他喊話︰糖果哥哥快回來,這次輪到我來承諾,我要嫁給你,要與你共度一世。

太陽升上天空,陽光照著潮濕的大地,空氣變得異常悶熱。

汗水淋灕,她累得只要再施加一分力氣,就會仰頭摔倒,可是她的眼楮堅持著,她的雙腳堅持著,她的意志堅持著,堅持他很快就會從遠方出現,就會朝她奔近,就會抱著她、把她護在懷里。

文二爺嘆口氣,不勸了,她根本什麼話都听不進去,如果主子爺不出現,或許化作望夫石,她也會等待下去……

太陽升上中天,她已經站了兩個多時辰卻渾然不覺。

身子沒動,但她的腦子片刻都沒有停歇,許多她以為塵封、消失的童年記憶,一幕幕回到心里。

她記起他的承諾,記起他身上獨一無二的香氣,記起窩在他懷里的安全感,記起他濕濕的雙唇貼在她額間,態度鄭重地說——

阿觀,當我的新娘,約定。

他是真的想要她當自己的新娘啊,不是隨口講講,他說在她十歲時他就求著皇上賜婚,他是那麼那麼地喜歡她,她卻將他遺忘。

陸溱觀,你欠他的不只這一輩子,還有下輩子、下下輩子,這樣的虧欠,你必須用盡一生的真情真意方能償還。

是的,她會用盡一生的愛情、一生的溫柔、一生的專心,來償還他一生的感情。

突地,遠方出現幾個模糊人影,都是站著的,沒有擔架……

陸溱觀的心猛地一抽,他們放棄了嗎?他們不找了嗎?不可以,要有始有終,那不是別人,是他們的主子啊!

她沖上前,想要把他們推回山林、推回有賀關的地方,他們必須努力再努力,不可輕易放棄……

陸溱觀跑,文二爺也跑,他沒想到她一個嬌弱的女子竟然能夠跑得這麼快,他氣喘吁吁,勉力追上。

可是在跑了幾十步後,她突然停下腳步。

是心有靈犀嗎?陸溱觀的視線落在那個滿身泥濘的男人身上,看著他朝自己前進,一步、兩步,第三步時……她確定了,快步跑向那個泥人。

文二爺不知道她為何停下腳步,又為何突然舉步狂奔。

那群高大的男人全身都沾滿泥巴,難以分辨,他得花好大的力氣才勉強能辨認出魏旻,可陸姑娘這是看到了誰?

陸溱觀一面跑,一面哭喊著糖果哥哥,然後某個泥人定住,他旁邊的泥人也跟著停下腳步。

看著朝自己飛奔而來的陸溱觀,賀關笑了,臉上的泥巴已經干涸,一笑,立刻扯出無數道裂紋,有點痛,但他止不住笑意。

他展開雙臂,迎向她,也迎向他們的未來……

陸溱觀跑得飛快,像風一般,鞋子掉了,她沒有感覺,石子磕了腳,她沒有感覺,她唯一的感覺是快樂、是興奮,是擋不住的激昂熱烈。

終于她跑到他跟前,終于她撲向他的懷抱,終于她說了在心中講過千百遍的話——

「我要嫁給你,我一定要嫁給你!」

不管他有沒有側妃、正妃,不管太後會不會反對,不管他是不是高高在上的蜀王爺,不管小小的再嫁女是否無法匹配,她都要嫁給他,都要和他共度一生一世!

咚的一聲,季方的一千兩銀子轉移陣地。

咚的一聲,賀關的心掉回胸膛里,他松了一口氣,干得發不出聲音的喉嚨勉強用氣音回道︰「好。」

接著,賀關眼楮一閉,全身的重量落在陸溱觀身上……

輔城一個不大的宅院里,賀關的身子已經被清理干淨,躺在床上。

他傷得厲害,大大小小的傷口布滿身子,最重的傷在大腿,差一點點劃到動脈。

在土石落下的那一刻,他施展輕功飛進附近的山洞里,保住了性命,只是一棵隨著土石滑下的樹木猛烈撞擊他的背,尖銳的石塊割傷他的大腿。

幸好魏旻早一步找到他,這樣的傷耽擱不起。

陸溱觀坐在床邊,每隔一刻鐘就為他號脈,她知道睡眠對現在的他很重要,卻還是忍不住叨擾。

她必須確定他還活著,才能安撫自己,所以她成了疑神疑鬼的大夫,時時觀察著他的胸口起伏。

握住他的手,她親吻他每根手指頭,每親一根,便給一個承諾。

她會唱歌給他听,講床邊故事給他听,她會為他學做飯,會想盡辦法當一個好妻子,她會竭盡全力讓配不上蜀王的陸溱觀配得起他,她會為了與他共度一輩子,用盡力氣……她一次又一次的承諾,並且發誓,將會把每個承諾認真落實。

數著他平穩的心跳,她溫柔地笑著。

門開,神情緊張的季方走進來,低聲在陸溱觀耳邊說︰「世子爺和水水被人綁走了。」

陸溱觀猛然轉身,家里有府衛、有采茵,那麼多人守著兩個孩子,怎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閉上眼楮,她告訴自己要鎮定,她用力咬住下唇、深吸幾口氣後,她睜開眼看著熟睡的賀關,道︰「我們到外面去說。」

匆匆走到屋外,文二爺等在院子里。

「怎麼回事?」

「昨天晚上的飯菜被人下藥,幾個府衛雖然發現得早,強撐著與進府的黑衣人廝殺一陣,最後還是不敵藥效,紛紛倒地不起,清醒後才發現水水和世子爺失蹤。魏旻已經帶人過去,棹都有不少王府的探子,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

胸口一陣絞痛,但陸溱觀曉得不能著急,她用力咬下舌尖,讓血腥味在嘴里蔓延,疼痛逼迫她恢復理智,試圖分析。

阿璃是蜀王世子,誰膽敢綁架他?倘若目標不是阿璃,那就是水水了,水水才是他們想要的?可水水不過是個六歲丫頭,誰會為她大費周章?

難不成是程禎?不會,他是水水的親爹,如果他非要把水水帶回去,不需要用這種方法,到底會是誰?

「有留書要求贖金嗎?」陸溱觀問。

「有留書,要的卻不是贖金。」

「不然呢?」

文二爺把紙條遞給她,待她讀過一遍後,他問︰「是程禎的字跡嗎?」

他和陸溱觀想到一處去了,近日程禎出現得太頻繁,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的企圖,雖然前程還掐在馬家人手里,可他依然沒有打算放棄妻女。

陸溱觀細細看過幾遍後,苦笑搖頭,不是,但差不了多少。

忖度著她的表情,文二爺又問︰「姑娘知道是誰下的手?」

「知道。」

字刻意變造過了,但馬茹君改變不了幾個小習慣,她在落點時,筆鋒不會微轉收筆,而是直接離開紙面,筆毛常會因此拉出些許痕跡,而在捺時,則會多余地拉出小貝。

所以馬茹君也曉得茲事體大,信不能假手他人?

「是誰?」文二爺凝聲問。

「馬茹君,她約我見面。」馬茹君是懷疑她想與程願破鏡重圓?她頓時松口氣、放下心,如果水水和阿璃在她手中,她就不擔心了,她還沒那個膽量殺人,何況她不需要殺人,就可以達到目的。「我去見見她,把事情講清楚。」

一旦知道她和程禎已經和離,並且想盡方法把水水留在身邊,馬茹君自然不會為難孩子。

文二爺心思一轉,猜出馬茹君的想法,這個蠢婦,竟敢綁走世子爺和水水,要不是王爺受傷,她就算有九條命都不夠玩。

「準備馬車,我回一趟棹都。」陸溱觀道。

「讓季方陪你去?」

「好,王爺醒來先別告訴他這件事,他需要安靜休養,再找個大夫過來,記得給王爺換藥,安神湯再喝兩帖,盡量讓他睡覺,那對傷口復原很重要。」交代完,陸溱觀走向大門。

坐在馬車上,陸溱觀一肚子心事。

她想著要如何在程禎面前表明立場,才能讓他死心。

她忖度著要怎麼說,才能順利將孩子救出來。

水水肯定嚇壞了,而阿璃的身子剛剛復原,希望不要吃太多苦頭……只是她沒有想到,這一趟路,她竟走了兩個多月才到。

水水靠在阿璃身上,小小身子不斷發抖。

她不懂為什麼一睡醒,他們會被關在狹窄黑暗、潮濕發霉的屋子里,她不停地吸著鼻子,眼淚無聲無息地滑下。

天很黑,屋里沒有半點光線,只有柔和的月光在地上投射出一方明亮。

阿璃抱緊水水,一雙眼楮四處溜轉,心里不停分析,這是個計劃周密的綁架,否則近二十名府衛再加上十幾個下人,沒道理他們會被神不知鬼不覺地綁走。

對方是求財?不可能,在蜀州,蜀王就是天,誰敢把腦筋動到他頭上。

既然如此,就是別有目的了,什麼目的?要他們的命?他們的存在礙著誰?水水的繼母?她害怕觀姨帶水水回去,便想除掉水水?

除了她之外呢,誰還有這個動機?突地,馬側妃那雙凌厲的眼陣跳出來,他的存在于她而言確實是一大障礙……

「哥哥,我怕。」水水不敢大聲說話,只敢在他頰邊耳語。

「別怕,有我。」

「哥哥,我們會不會死??」

他把水水圈得更緊,無聲安慰。他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死,他實在捉模不透那兩個女人可以蠢到什麼程度。

水水也緊緊抱住他,啞聲說︰「哥哥,我想當你的新娘,好不好?」

阿璃低頭,對上她亮晶晶的眼楮,不曉得她的腦袋在想些什麼,都這種時候了,還想過家家?「為什麼?」

「因為我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哥哥。」她怕自己會死掉,會來不及講,那哥哥就不知道她很喜歡他了。

水水其實多慮了,她表現得這麼明顯,就是瞎子也感覺得出來。

不過她連續的三個「很喜歡」讓他很滿意,他勾起嘴角,故意問︰「為什麼要說三次?」

「媽媽說,很重要的事要說三次,我很喜歡哥哥,這件事很重要。」

真的有這麼重要嗎?身陷險境,他的眉毛卻飛揚起來。

「哥哥,如果我死掉,下輩子可不可以也嫁給你?」

阿璃知道她這是真心詢問,于是他也真心回答,「沒死掉,我娶你,死掉,我也娶你,不管這輩子、下輩子,我都娶你。」

他的回答讓她安下心,嬌甜地道︰「這麼好哦?」一下子就多賺一輩子。

「嗯。」他就是這麼好。

這時腳步聲在門外響起,阿璃在水水耳畔低聲道︰「裝睡。」

「好。」水水向來把他的話當聖旨,立刻頭一歪,倒在他的胸膛。

阿璃也仰頭往後躺去。

門打開,一男一女走了進來,他們先用燭光照了照兩人。

「還睡著呢。」柳管事說。

柳嬤嬤皺著眉頭看著兩個孩子,她沒想到娘娘這麼大膽,都還沒在王府里站穩腳跟,怎麼就敢綁了人?

她勸過的,誰知換來兩個巴掌、老牙掉了兩顆,害得她不敢再多說半句,近來娘娘越發暴躁不安了。

對這件事,她無法樂觀。

蜀王是什麼人物啊,那是殺敵無數的大英雄,若非正逢秋汛,府衛盡數出動,怎會讓他們鑽到空子,但事後王爺挨家挨戶搜查起來,他們一百多個外地人就住在權都里頭,三兩下就要泄了底。

全是六姑娘挑唆的,否則娘娘怎敢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她一再勸娘娘,他們是外來客,人生地不熟,若沒得王爺愛憐,舉步維艱,這時候忍耐才是首要,誰知……

都該怪老柳,不該查出王爺的外室,這一查竟是查出大麻煩來了。

日後東窗事發,看在皇太後的面子上,娘娘或許能逃過一劫,可他們上下百余人肯定都要陪葬。

柳管事猶豫地問︰「真要殺了嗎?」他知道妻子總是想得比自己多,若是他肯多听兩句,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事。

「我早告訴過你不要好大喜功,你偏偏不听……」柳嫂嬤嘆道。

「我不也後悔著嗎?」

「這是鳳子龍孫,你敢動手嗎?到時死的不只是你我,柳家恐怕要絕戶了。」

他知道啊,被查到的話,定會株連九族,可是娘娘那邊……「也許王爺查不到咱們頭上。」柳管事還心存一絲希望,吶吶地道。

柳嬤嬤沒好氣的看著丈夫,當初怎麼就嫁了這麼個蠢貨?「這里是蜀州,里里外外都是蜀王府的人,你說查不查得到?」

聞言,他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蜀王府的人真的很可怕。

他招攬的三十幾個人個個武藝高強,沒想到即使已經身中迷藥,他們在府衛跟前還是不堪一擊,只有兩個存活,他們把孩子抱回來,雖沒死,也不遠了,連府衛都這麼厲害,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說了。

柳管家一咬牙,狠下心道︰「人已經帶回來,就算把他們放回去,會沒事嗎?」

何況娘娘還派翠屏在旁邊盯著,他們要是不動手,娘娘就要對他們動手了。

柳管事不懂,為什麼不干脆在陸宅直接把孩子殺了,非要帶回來。他當然不知道,不帶走孩子,哪能釣來陸溱觀。

「若是我們把孩子藏起來……」柳嬤嬤有強烈直覺,孩子絕對不能踫。

「幾十雙眼楮看著呢。」沒有翠屏,也有旁人,大家都指望著娘娘過日子。

「要不再瞞上幾天,看看風向如何再做打算?」柳嬤嬤低聲道。

柳管事搖頭道︰「不妥當。」

他指指門外,翠屏怕見血,不敢進門,指揮著他們進來殺人。

是啊,她也知道不妥當……突然間,一個念頭鑽進柳嬤嬤腦袋。

翠屏取代翠珊成為娘娘的心月復,喜歡爭功的她,為什麼不進來親手解決掉兩個小孩,卻非要他們動手?難不成……

心里一個激零,她慌張地看著丈夫。

「怎麼了?」柳管事問。

「我擔心……」

「擔心什麼?」

「事成,殺人滅口。」

這一句說得兩人心驚膽顫,沒錯,那些江湖人是柳管事招回來的,知道這件事的,除了娘娘、翠屏、他們夫妻和兩個受重傷的之外,其他的全死了……

夫妻倆看看彼此,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兩刻鐘後,他們用草席裹起兩具小小的尸體,草席外頭滲著血漬,他們匆匆走出門外,對守在外頭的翠屏說︰「解決了,要送進王府嗎?」

翠屏眼神閃燦,拉開草席,匆匆瞄一眼後回道︰「不必,拿去丟了。」

柳嬤嬤點點頭,與柳管事抱著兩個孩子,一前一後離開。

他們才走出門,翠屏便指了兩個健壯的漢子跟上。

賀關臉色鐵青,看一眼渾身狼狽的季方,指節壓得喀喀作響。

季方受傷了,身上滿是干涸的血漬,他來不及清理,就跑到賀關身前。

賀關寒聲道︰「說。」

「馬車快到棹都時,路上殺出十幾名黑衣人,屬下與他們力戰,不讓他們靠近馬車,卻沒想到他們發射銀針,馬受驚,拉著姑娘墜下山崖……」季方滿面羞慚。

當時他眼睜睜看著馬車墜崖,一回頭,吐不盡胸口郁氣,揚聲狂嘯,舉刀揮舞。他瘋了,看不見往自己身上招呼的刀劍,他殺紅了眼,拚盡全力將他們一一斃于刀下。

可就算把人全殺死,姑娘還是回不來了……

不見人、得見尸,他抓著藤蔓一路攀下山崖,可是藤蔓太短、山谷太深,他需要幫忙,只能回來。

「為何回棹都?」賀關強忍著殺人。

文二爺回道︰「稟王爺,昨晚陸府受到攻擊……魏旻先領人回棹都,姑娘看過後,認定是馬茹君所為,才帶季方回棹都,姑娘相信把話說清楚,解除馬茹君心中疑惑,她自會將世子爺和水水放回來,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

賀關對季方下令,「把傷包了,領百人下崖尋人。」

「是。」季方領命。

「備車,回棹都。」賀關對文二爺道。

文二爺知道發生這種事,要王爺安心養傷是不可能了,他把桌上的藥遞上。「老夫命人備車,王爺先喝藥,這是姑娘臨行前囑咐的,于傷口有益。」

賀關二話不說,仰頭把藥全灌進肚子里。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柳嬤嬤低頭快走,心知再無僥幸。

柳管事低聲問︰「怎麼辦?」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搖搖頭,低聲回道︰「至少我們保全了大寶、二寶。」

殺皇室血親是株連大罪,他們夫妻一死,這罪就得由娘娘來頂,到時大寶、二寶頂多輾轉被賣,不至于丟掉性命。

柳管事快哭了,他不甘心,當初知道娘娘要嫁進蜀王府,消息傳出,人人都認為這是肥差,爭破頭想跟著娘娘出嫁,他花了不少銀子,才把一家人給塞進名單中,誰想得到,在蜀州迎接娘娘的竟是不堪場面。

他本還暗自慶幸自己被娘娘重用,有朝一日,娘娘得王爺青睞,他們一家子不怕沒有前程,誰曉得娘娘行事竟是這般殘酷,更沒想到他們的忠心耿耿,換來的是滅口下場。

被柳嬤嬤抱在懷里的阿璃動了一下,柳嬤嬤心頭微驚,壓低聲音道︰「不要動,後面有壞人。」

她想,小世子醒了,那丫頭也該醒了吧,她刻意走近丈夫身邊,低頭對包著草席的孩子們問︰「會泅水嗎?」

阿璃和水水都點頭,是在莊子時季方教會他們的。

小小的動作讓柳嬤嬤驚訝,兩人都醒了,卻沒有掙扎哭鬧?果然不是普通孩子。

柳嬤嬤說︰「等會兒,我們把你們放進河里,席子能讓你們在水上漂浮一段,我們會想辦法引開後面的壞人,你們盡快逃命去吧。」

阿璃和水水點點頭。

他們走了三步,阿璃提醒道︰「往人多的地方跑。」

柳嬤嬤苦笑,小世子真好心,這時候還提醒他們如何保命。

「多謝。」柳嬤嬤和丈夫交換眼色,她揚聲道︰「我們把小孩丟進河里吧。」

柳管事也拉高嗓子回道︰「好。」

兩人很有默契地往河邊走去,正準備把孩子放進去時,背後一個沖擊力道,兩人跟著摔進河里。

河水湍急,兩大兩小轉眼就被沖往下游,推人的壯漢互望一眼,怕被人看見,急忙轉身往回走。

柳管事會泅水,他用力拉開席子,讓阿璃攀住自己的脖子,柳嬤嬤不會洇水,轉眼就被水吞沒,她直覺反應緊抱住水水,水水無法動彈,跟著被拉進河里。

柳管事說︰「你先上岸。」他使勁吃女乃力氣,把阿璃往岸邊推。

阿璃手腳並用,用力劃到岸上。

顧不得喘息,見柳管事潛進河里救人,他看看四周,找到一根成人臂膀粗的枯樹干,他又推又拉,把半截樹干推進河里。

柳管事在水里上下幾回,好不容易才找到腳被卡在石頭縫里的柳嬤嬤。

太幸運了,若不是那兩塊石頭,她們早不知被沖到哪里。

柳嬤嬤已經失去知覺,手緩緩松開,席子打開,水水從里面飄出來。

她緊閉雙眼,一動不動,是死了嗎?柳管事趕緊,一手撈起水水、一手扣住柳嬤嬤的脖子,用力滑動雙腳,把人往水面帶。

大雨剛過,水流湍急,柳管事的體力幾乎透支。

「快,拉住樹干。」阿璃在岸邊大喊。

柳管事先把柳嬤嬤攀掛在樹干上,一手抱住水水、一手滑向岸邊,放好水水,再把樹干順著水勢慢慢移到岸邊,救回妻子。

阿璃想起觀姨說過的,把水水放平,雙掌施力,一下一下擠壓她的月復部,柳管事不明白阿璃為什麼這樣做,但看著他篤定的表情,也跟著對妻子這麼做。

不久,水水噴吐出一口水,嗆咳幾下後慢慢清醒。

柳管事看見水水醒來,心中一喜,這招這麼管用?他也跪起來,做得更使勁。

水水張開眼楮,視線在阿璃臉上聚焦時,她想也不想撲到他身上,用力圈抱住他的脖子,哭得驚天動地。「哇……哥哥,我好怕……」

阿璃是男子漢,男兒有淚不輕彈,可是死里逃生,他也忍不住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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