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是什麼聲音,好像就在村子不遠處。」
楊漣望著聲音傳來的方向,不明所以,神棄村一向都是寧靜安謐的地方,像這樣嘈雜的聲音很少能夠听到。
「不知道誒,別管了,說不定是外邊的人過來看農場的。」托雷抓了抓鼻子上的一顆痘痘隨口說道,他心里有些厭煩最前方的台子上那個嗦的老頭,從剛才開始就拿著一本什麼書一直滔滔不絕。尤其是那一身白袍子不知從哪兒找來的,又不像教廷的,不倫不類到底了。
楊漣微微點頭,也是,神棄村以前也經常有人來農場購貨,說不定是馬車的聲音。可馬車怎麼能夠發出那樣刺耳的聲響呢……
甩了甩頭,楊漣懶得繼續想下去了,反正只要熬到儀式完畢,他就立馬去農場,那兒好玩的東西可多著呢。
「偉大的至高神啊,請您給予這些孩子永久的眷顧,讓幸福的光輝永存……」
「願您灑下聖潔的恩澤,帶給這些孩子長久的平安……」
「神棄村是您永遠的信徒,您的神聖永遠留在我們心中……」
村長大人仍舊陶醉在假扮教廷神官的快樂當中,渾然不知身下的這些少年少女已經按耐不住,有的甚至站著打起了盹兒。
他一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有朝一日成為教廷的神官,整日為感到煩惱和痛苦的人們解開心中的憂郁。只可惜夢想終究是夢想,眼看著他已經行將朽木,也只能沒事假扮一下神官自我娛樂一下,每年的成人儀式就是他最快樂的時光,當然,是建立在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們的痛苦之上。
「咦?那是什麼啊?」
這時,人群中一個少年忽然指著遠處的天空說道。
所有人包括楊漣都好奇地望了過去,只見遠處的天空一朵巨大的波浪形的雲團正朝這邊涌來,耀眼的白色夾雜著些許黑色,看上去有些絢麗。
雲團涌來的速度逐漸加快,而且越近越是龐大,空氣中同時傳來一股強大的壓力和毀滅性的味道。
「啊!?是魔法!大家快跑!!」
村長第一個反應過來,立馬轉過身來大張著雙臂呼喊著,叫所有人都趕快朝遠處跑。
眾人頓時慌了神,此時整個神棄村的人都聚集在這里,一時間大呼小叫地蜂擁而散,原本神聖安靜的儀式現場立馬變得嘈雜慌亂。
可這個時候誰又能躲得過擁有強大毀滅力的魔法波浪,眨眼間雲團便轟然而至,劇烈的白光和黑光瞬間覆蓋了整個神棄村。
屋房瓦舍在頃刻間被毀滅,巨大的余波瘋狂地席卷了所有的場地,就像一只猙獰的惡魔張開了血盆大口,將所有的存在凶猛吞噬。
楊漣傻傻的站著,在最後一刻只覺得耀眼的白光和幽暗的黑光一齊而至,同時仿佛有什麼東西一下將自己緊緊箍住,接下來便眼前一暗,徹底失去了意識。
在巨大的爆炸中,一道難以察覺的光亮忽然從某一處地面飛出,在黑白交錯的毀滅之光的掩飾下,瞬間沒入了楊漣的身體之中。
洛斯緊緊注視著光芒消散的地方,那里,一名身姿淡雅的少女手中握著一把銀白色的劍,站立在塵煙之中。魔法的余波將那艷麗的金色長發吹的左右搖擺,淡淡的銀色光輝在其周身瑩瑩閃耀,就像天使墜落世間。
少女海藍色的眸子淡淡地看著對面的三條人影,又望了望遠處已經被毀去的村落,黛眉微微一皺。
「還是晚了一步麼……」
蒙德勒帝國的三人此時已經徹底萎靡,兩名六階魔法師的生命氣息已然不在,顯然在剛才使用了禁忌之術後已經消耗光了所有的生命之能。
最後那名六階武者口中咳出大量的鮮血,一雙眼楮不可置信地盯著站在不遠處淡然的少女。
「熾天使十字劍!?你是……英雄王!!」
那把銀白色的劍散發著淡淡的白光,為整把劍增添了一抹神聖。但最起眼的還是劍柄處的兩只天使之翼,那才是熾天使十字劍的標志。同時,也是羅薩斯卡女王專屬佩劍的證明。
「為什麼……竟然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六階武者已經徹底失去了戰力,只是不斷地喃喃自語著,仿佛看到了世上最不可思議的事。
「哼,既然看到了殿下……陛下的尊容,你也可以十分榮幸地去見至高神了。」
洛斯不知何時閃到了他的身後,冰寒之劍架在他的脖子之上,隨後一挑,瞬間奪去了黑衣人的生命。他到死都沒能明白,這個傳奇般的女王竟然會來到這種地方,甚至不敢相信羅薩斯卡的英雄王在剛剛竟然和他戰斗了一場,雖然是壓倒性的……
「陛下,接下來去取遺物。」洛斯恭敬地說道。
然而少女此時卻默然了,因為手上的這枚莫利納科的指環已經不再發出任何光亮,甚至連一點波動都不再出現,仿佛陷入了沉睡一般。
「這……指環沒反應了?」洛斯驚訝道。
少女微微嘆了口氣,隨後便向前面已經變成廢墟的神棄村走去。洛斯見自己的女王不再言語,只好緊緊跟在身後。
巨大的疼痛刺激著全身,楊漣費力地睜開了雙眼,然而迎接他的不再是溫柔的母親,也不是花鳥蟲魚和暖暖的陽光。
印入眼前的一幕幾乎是在瞬間便擊潰了楊漣,一張無比熟悉的臉龐正對著自己,那雙以往分外嚴厲的眼楮此時已然沒有了任何光澤,那張時刻都板著的臉也失去了任何色澤,留下的只有一絲決然,像是為了保護什麼而留下的決絕。
「呃……啊……」
楊漣喉嚨一下哽咽住,發出沉悶的嘶啞聲,一時間想要大聲嚎啕卻沒能做到。
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力氣,忍著渾身劇烈的疼痛將身體扭轉,這才獲得了活動的空間。
「父親!父親!?」
楊漣大聲叫著,回應他的只是一片默然,父親就這樣雙手緊緊地箍著他,直到楊漣翻過身仍然是緊緊地抓著他的肩膀,手中的勁力顯示出了最後一刻的堅決。
眼淚刷刷地流下,楊漣大聲叫著自己的父親,可父親已經再也醒不過來了。曾經那個永遠都是板著臉的父親,從沒給過自己一點好臉色的父親就這樣死了。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自己的父親是這麼愛著自己,連生命都不在乎。
悲聲痛哭的楊漣忽然間想到了什麼,一下站了起來,朝著周圍看去,印入眼簾的是一幅令到他發瘋的景象。
無數的尸體倒在廢墟之間,有被壓死的,有在掙扎中死去的,也有連身體都沒法完整的。所有的人都沒有了生命的氣息,只剩下死前那恐懼的眼神。
「母親……」
楊漣渾渾噩噩地邊跑邊爬,他的心里已經害怕到了極點,害怕自己的母親也……
忽然被什麼東西給絆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楊漣扭頭一看,同樣一張熟悉的面龐出現在眼中,那是陪伴了自己十幾年的朋友,總是為自己臉上的痘痘而發愁的托雷。
托雷兩眼大睜著,臉上布滿了驚恐以及不甘,仿佛為自己還沒享受到的未來人生而不甘,為自己尚未實現的夢想而不甘。
「托雷……」
楊漣再次痛哭起來,拼命爬了過去,一下將托雷的雙眼給蒙住,他害怕,害怕看到這種眼神,之前還明明有說有笑的,為什麼現在就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忍著心中強烈的恐慌,楊漣再次爬起來,不停地在廢墟中尋找著自己的母親,一路上大批大批的尸體橫七豎八地躺著,這些都是曾經無比熟悉的人。那一雙雙恐懼和不甘的眼神,沒有一個是閉著的。
終于,在一處角落里,一片讓楊漣極其熟悉的衣角出現在眼前,那是自己的母親最喜歡的一件裙子的衣角。
慢慢的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這片衣角的面前,楊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髒幾乎窒息過去。
忽然間,拼命地用雙手挖刨著廢墟,手指上的疼痛已經麻木,楊漣越是往下挖心髒就越是不爭氣地急速跳著。
最後,將一扇木板掀開之後,一張始終掛著溫柔的臉龐呈現在眼前,同樣是雙目張開,仿佛在最後一刻還沒有來得及露出驚恐的表情。
「呃唔!!」
楊漣一下捂住自己的嘴,隨後一下噴出來一口鮮血。
顫抖的雙手緩緩撫上這張溫柔的臉,楊漣心中涌出巨大的悲傷,猶如無數根尖刺在戳著心髒。
站在母親面前,環視著周圍的一片狼籍。尸體、廢墟,曾經的家園一瞬間就毀滅殆盡,再不復往日的歡笑和忙碌。
父親、母親、托雷、村長、同齡的少年少女……全部都不在了,全部都死了!
「呃啊!!!!」
楊漣再也承受不住這種事實,雙手抱著頭跪在地上大聲哀嚎起來。
「咦?還有人活著!」
洛斯一下發現了廢墟之中接近崩潰的楊漣。
身邊的那名少女同樣發現了他的存在,看著楊漣痛不欲生的樣子,眼里掠過一絲無奈,但再沒有過多的憐憫。
「陛下,神棄村由于我們而毀掉,接下來該怎麼辦。」洛斯開口道。
少女掃視著這片廢墟,良久才收回目光。
「勇者遺物似乎消失掉了,莫利納科的指環也無法感應。至于神棄村……回去之後我會寫一封信向天心國主說明事情的緣由。」
洛斯微微點頭,隨後又說道︰「還有那個禁忌之術,看來蒙德勒在私底下做一些秘密的實驗,加上這次的事件,恐怕兩國不能善了,說不定還會引發戰爭……」
少女沒有再說話,這些她心里也很清楚,這樣長久的平衡終究是會打破的,這次的事件一定會引發不小的沖擊。
「陛下,那個幸存者怎麼辦?要不殺掉算了,反正已經沒有了親人,活著也是一種痛苦。」
洛斯看了一眼哭聲漸止的楊漣,一只手握在了劍柄上。
少女再次望向了楊漣,心中思慮了一會兒才做出了決定。
「一起帶回去。」
洛斯一愣︰「陛下,他只是一個平民,什麼也做不了,而且也是天心國的人,帶回去只是一個累贅。」
少女再次沉默,洛斯知道,陛下已經做出了決定,不容置疑。
這時,一直跪在地上的楊漣忽然抬起了頭,布滿淚痕的雙眼望向這邊,隨後一起身迅速跑了過來。
洛斯一下站在了少女的前面擋住了楊漣的去路,盡管他知道對方根本無法給少女造成一丁點的傷害。
「你想干什麼!」
楊漣停在洛斯幾米遠處,大聲嚎叫起來︰「是不是!是不是你們干的!是不是你們害死了所有的村民!」
「這只是誤傷,是個巧合。我知道你失去所有的親人很痛苦,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再追究也是于事無補。」
洛斯平靜地說道,仿佛只是在說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誤傷?巧合?于事無補?」楊漣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見的幾個詞語,瞬間出離了憤怒。
「你們這群混蛋!!啊!!」
楊漣瘋狂地沖了上去,一拳揮向洛斯。
然而洛斯只是輕輕一握,便將揮來的拳頭擒住,像一只鐵鉗一般,楊漣頓感骨頭都要碎掉。
楊漣被緊緊抓住不能月兌離,看著洛斯身後的少女,看著她那美麗卻沒有絲毫憐憫的淡然眼神,心中說不出的憤怒。
「混蛋!是不是你!你這個賤人才是主謀對!!」
越看越是憤怒,楊漣隨口便罵了出來。
「找死!!」
洛斯大怒,一腳將楊漣踹翻在地,一只腳狠狠地踩著他的腦袋,一下便將其踩入土中一寸。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送你去見你的親人!」
洛斯怒不可遏,竟然有人敢這樣稱呼他心中的女王,褻瀆這神聖的存在,他決不允許。
「洛斯,不用管他了,我們走。一切損失羅薩斯卡會補償你,好自為之。」
少女淡淡開口,前一句是說給洛斯听的,後一句卻是說給楊漣听的。
楊漣的嘴埋在土里說不了話,一雙眼楮只是惡狠狠地盯著少女,他要將這張臉深深地刻在腦海中。
少女說完便轉身走了,洛斯不敢違背女王的命令,松開了踩著楊漣的腳。
「在這個世界沒有實力什麼話都不要亂說,不就是死了幾個親人嗎,你應該為他們能夠見到偉大的至高神而感到幸福,哼。」
洛斯丟下最後一句話便尾隨少女而去。
楊漣就這樣躺在地上,一雙眼楮死死地盯著少女遠去的方向直到消失……
補償……好自為之……
一股悲痛過後無限的淒涼席卷了全身……
距離神棄村被毀已經過去了兩個月,這期間,天心國對于羅薩斯卡的致歉報以無比真誠的回應,聲稱會自己解決神棄村的一切善後事宜,以加深兩國交好。
而這次事件之後,南大陸的暗流也越來越洶涌,雖然表面上安靜,然而那種無比壓抑的沉悶感卻讓許多人都嗅到了不好的味道。
神棄村一處山丘上,無數的十字碑立滿了山頭,這些都是在兩個月前死去的村民。
一名少年靜靜地站在一處墳墓之前,穿著土黃色的風衣,一只手輕輕地撫模著身前的十字碑。
良久,少年才抬起了頭,緊閉的雙眼對著遠處的夕陽,仿佛在感受著神棄村特有的溫暖。嘴角的那一抹淡淡的笑意證明了他此時心中美好的回憶。
父親的嚴厲,母親的溫柔,托雷的無奈表情,村長的自我陶醉以及曾經每個人臉上的神情,都像流水一般順著腦海淌過。
直到站立了良久,夕陽的余暉也越來越弱的時候,少年才低下了頭,一雙眼楮也漸漸睜開。
楊漣手指緊緊地抓著十字碑,眼中瞳孔急速收縮,整張臉剎那間變得無比猙獰,就像一頭噬人的惡魔。
「我要毀了羅薩斯卡!!!」
(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