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沐澤安靜地凝視著她，從眼到眉，從發到肩，最後低聲道︰「我不想與曦兒從此再無瓜葛……」
鳳迎曦的身子顫了顫，腦海中浮現了那夜一怒之下扔下的那句話——這一掌就當還了一年前煙雨湖上三個月的照料之恩，從今往後，你我再無瓜葛……
他這般糟蹋自己的身體不是因為愧對大夏，而是因為她？
然覺得一股酸澀涌上心頭，隨即涌上干澀的眼眶中，她合了合眼，擠出了一抹淡笑，「雲哥哥，不過是一時戲言而已，你又何必這樣為難自己？」
雲沐澤無聲地笑笑，「可是我卻覺得，曦兒是認真的……」
鳳迎曦看著他臉上的淡笑，不由得有些恍惚，記憶中的那三個月，他一直都是神采飛揚，清華尊貴，何曾會有如今這樣落寞之色？
這落寞之色卻還是因為她……
「曦兒還記得我們相遇時的情形嗎？」雲沐澤眉宇柔和，微笑而道，「那時正值煙花三月，嘉興的煙雨湖上，細雨迷蒙，碧波微蕩，我站在湖邊，遠遠地看見一個紅衣少女正在畫舫的甲板上迎雨而立……清顏紅裳，青絲墨染……仿若由煙雨湖中走出的女神……」
一年來，他曾無數次地想，如若當時他沒有不辭而別，他與她或許就不會有這一年的分別，或許他們如今也和那三個月一樣，下棋看書、聊天品茶、賞月听雨，奏簫起舞，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即便近在咫尺，卻帶著隱隱的疏離。
「于是雲哥哥就這樣被我給迷住了？」鳳迎曦挑了挑眉，隨著他的敘述慢慢地回憶起往事。
那日，她在先帝眼中似怨又憐的目光中，倉惶逃離京城，甩下了所有人，一路逃到了嘉興，原以為這樣便可躲開一切，不料最後卻後悔莫及……
「是好奇。」雲沐澤唇角輕勾，眸光如星，「那時我不明白，為何這個少女的身上會散出如此淒厲的悲傷……」
「悲傷嗎？」鳳迎曦露出了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其實我一直想問雲哥哥，為何你會出現在哪里？」
雲沐澤低語道︰「因為我要逃。」
「逃？」鳳迎曦驚訝。
雲沐澤咳了兩聲，緩和一下氣息，「燕雪遙都告訴你了吧？」她知道當初刺殺她的人是母親，那就是燕雪遙已經告訴她一切了。
「之前，我也在御水山莊。」鳳迎曦正視著他，平靜地道。
雲沐澤雙眸微瞠，「你……」
鳳迎曦微笑道︰「我曾懷疑過那些追殺我的人和雲哥哥有關，甚至懷疑雲哥哥的出現也是故意而為之。」
雲沐澤臉色一白，她果然是如此認為……
「不過……」鳳迎曦繼續道，「後來想想，倒也不怎麼可能，要是雲哥哥有意置我于死地，那三個月有的是機會，之前在御水山莊，雲哥哥沒有覺察到我也在場，應該是太過驚訝的緣故吧，所以我想，雲哥哥該也是被瞞在鼓里的。」
雲沐澤一時間百感交織，「曦兒……我……」斷斷續續的，終是無法接下話。
「雲哥哥還未說，當初在逃什麼哩。」鳳迎曦笑意流溢，溫潤的柔情在眼底跳躍。
雲沐澤晃了晃神，苦笑道︰「先帝臨終前布下了天羅地網，要將燕家之人趕盡殺絕……母親得知消息，以死相逼，讓父親將具體消息泄露給燕雪遙……」
「所以雲哥哥就逃了？」鳳迎曦挑眉道，唇邊的笑意帶著幾許淒然。
雲沐澤咳了幾聲，低聲道︰「曦兒會不會認為我很沒用？」
鳳迎曦搖搖頭︰「忠孝兩難全，雲哥哥沒有錯了，更何況……」她喝了合眼，在心底暗道，更何況，破壞先帝計劃，讓他死不瞑目的人不是汾陽侯，更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誰也不會想到，先帝籌備多年的計劃居然被他最信任的人給毀于一旦，恐怕就連先帝也沒有猜到吧？
殺燕雪遙其實真的很容易，只是沒到最關鍵的時刻，她總是下不了手，總是覺得，他若死了，她的心從此便一片荒蕪……
掌心一熱，一股溫暖的氣息傳入肌膚，她低頭見一只蒼白的大手正握著她的，大手寬大有力，溫暖堅忍，仿若是力量的源泉。
吸了口氣，她抬頭凝視著眼前的男子，低聲地問︰「雲哥哥，那夜，我的玉簪為何戴在曲輕希的發上。」
雲沐澤微微一笑，「我跟她說好，這一趟出來，我會不惜一切滿足她的願望，待回京後，我便請求皇上，退了這門婚事。」他虧欠于曲輕希，因而才會答應將她的玉簪暫借于她，卻不料傷了他最不想傷害之人……
鳳迎曦繼續問︰「那武林盟主令牌呢？」
「武林盟主令牌有什麼秘密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既然燕雪遙想要，我便給他，就當還了母親欠燕家的。」雲沐澤低聲道，語調中帶著幾許煩躁和厭惡，「然後……」
他的話頓了頓，凝視著她，靜默了許久，蒼白的唇方才顫動︰「然後，我就去找你……」一說完，就別開了視線，恐在她的眼中看見為難與拒絕。
「雲哥哥，你這是不要江山要美人啊……」鳳迎曦笑著調侃，吐出的話語卻帶著一絲嗚咽，心中像是被什麼壓住似的，喉嚨哽咽住了，即便心中有千言萬語，也再不能發出一個字。
她自認為對待他還未到如此地步，而他卻用這般深情對她。
她怔了好半晌，才擠出了一句話︰「雲哥哥，我真的值得你這樣對我嗎？」
雲沐澤不答反問，「春日觀景夏游湖，秋賞明月冬嬉雪，這樣的閑適人生，曦兒還想要嗎？」
鳳迎曦訝然，煙雨湖上，她曾說過，這是她最向往的人生，只是此刻，一個是字到了唇邊，卻始終發不出來。
似乎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被困住了，被鎖上了一道道沉重的枷鎖。
隨心所欲，隨心所欲，她也曾相信自己可以順著這四個字生活，只是到了如今，她還能如此嗎？
她笑了笑，有些無力，「雲哥哥有虧欠之人，我亦有，待我還清了我欠他們的，才有資格選擇自己的人生……」
「如若還清了？」雲沐澤問道，語氣急切。
鳳迎曦微笑道︰「就怕到時雲哥哥已經不想要我了。」
雲沐澤猛然坐起，伸手將她摟入懷中，眸底的光彩流溢，吐出了兩個堅定的字︰「我等！」
鳳迎曦身子一顫，片刻後釋然一笑︰「既然如此，我們便約定，如若將來，雲哥哥還在原處，我們便快意江湖，雙宿雙伴。」只是此刻她卻不知，那時，不在原地的人卻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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