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從酒窖里拿出一瓶年份不算稀少的拉菲,沒舍得把鎮店之王給周嘯天端上來。
周嘯天看到彭加臉一陣紅一陣白,他自然明白緣由,不過並沒有計較,相反,他對于王霞這種或可稱之為護犢的舉動有點欣賞。
好多年前,在南京路一家小辦公室里,他也曾為了一根圓珠筆被客人謾罵過,他沒有想到就因為一個圓珠筆,一單十萬塊錢的生意泡湯了。
第二天,周嘯天將所有的積蓄取出來,放在一個檔案袋里,連同一份滿懷愧疚的辭呈放在了林天驕的桌子上。背著四十塊錢的廉價旅行包,在碼頭邊等船的周嘯天卻沒想到,林天驕已經等候他多時。
他還記得那天雨霧蒙蒙,江水洶涌,林天驕沒有撐傘,只穿著一件淡黃色的風衣,那一刻,他這個在片場被明星扇耳光,在情場被女人背叛,被兄弟插兩刀都沒有哭過的爺們第一次流下了淚。
林天驕不帶半點怨責,將他拉起來,沿著黃浦江徐徐走了一遭,承受著巨額虧損的天鼎實業集團老總只說了一句令周嘯天畢生難忘的話——
賠了一單生意,卻守衛了自己的原則,這一點我很欣慰。但是你卻要不告而別,這點令我很失望。周嘯天,你要知道一個男人可以失去一切,唯獨不能失去尊嚴。昔日你從台灣逃到上海,今日在從這里逃到另一個沒人知道你的地方,我敢肯定你一輩子都會像喪家之犬,只要遇到困難都會臨陣退縮……
或許是因為這番話在那個年紀听來十分刺激心中的傲氣,周嘯天當著林天驕的面將行李扔進了黃浦江,之後連續一個月守在那個客人家門口,最後那人實在不厭其煩,將十萬塊錢匯到天鼎實業的賬號上。
就在半年前,天鼎實業周年慶典宴會上,周嘯天和其他四個人代替早已隱退的林天驕主持,又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客人,兩人在天台上相視一笑,無須多余的話。
後來,周嘯天才知道,那十萬塊錢根本不是這個有些執拗脾氣的客人出的,而是林天驕自己墊的。整整一個晚上,他默默立在林家莊園外,熱淚盈眶。
過往的回憶在暗紅色的漣漪下,如潮水來了又去,周嘯天搖晃著酒杯,一飲而盡,對局促的彭加道︰「從今往後,只要是經這位小姐推出去的酒,不管價錢,都對半抽成,算在我的資金里!」
「真,真的……哇!」
在這些身家不能以萬來計算的富豪面前,還沒有正式學會偽裝的王霞禁不住歡呼起來,其他服務員和酒托艷羨地看著,听著,有點後悔自己的輕蔑。
周嘯天拿過鉗子,在燈光下細細打量,也不在意二層那些小屁孩們的目光,他不說話,彭加也不敢多嘴,就站在他身旁,倒酒,切水果,做了一個很精致的果盤。
約模十分鐘,北回歸線大門再次打開,穿著一件棗紅顏色t恤的中年人帶著七八個朋友,大搖大擺地走進來,對著見也沒見過的這些人一抱拳︰「哎呦,各位晚上好,晚上好!」
那幾十個穿著干練的男人像雕塑一樣,不笑,不言,就默默立著,給新來的一批人讓了條通道,接著將門鎖死。
中年男人倒抽了一口涼氣,看著二層上面一個個幸災樂禍的笑臉,隱約覺得不對勁。他也是見風使舵的主,一見北回歸線老板彭加正給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斟酒,就猜測這家伙又找了靠山,不過那個女乃油小生模樣的男人他有點陌生,一時不確定見過還是沒見過。
于是故作關心地來到彭加面前,抱了抱拳︰「彭老板,今天也在啊?」
彭加接過王霞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禮數周到︰「是啊,今天正好有空過來!倒是趙老板,怎麼有興趣光臨我這里?」
老婊子干笑兩聲道︰「听朋友說,你這出了麻煩,咱們好歹也是鄰居,我想能搭一把手就搭一把手,過來看看!」
見彭加不說話,繼續給那人斟酒,而且還是上萬的紅酒,老婊子眼珠一轉,舌忝著笑臉道︰「這位朋友有點面熟,老彭啊,都是一個圈子里的,給介紹下嘛!」
彭加冷笑一聲,道︰「這位是北回歸線的大老板,估計趙老板也听說過東江天鼎國際集團吧?這位就是天鼎國際董事長周嘯天,周董!周哥,這位就是我跟你常提起的冰點酒吧的鄰居!」
彭加將「鄰居」兩字咬得鏗鏘作響。
老婊子還沒听完,那張肥嘟嘟滿是皺紋的臉上堆滿了諂媚的笑意,趕緊鞠躬遞上雙手,道︰「我的天,原來是周董,幸會幸會,今天的您和您部下的花銷全算在我頭上!哎!老彭,你可千萬不能跟我見外啊!」
彭加實在佩服老婊子這能伸能屈的風骨,對周嘯天苦笑著搖搖頭,意思是一切由他定奪。
周嘯天連眼尾也沒甩老婊子,慢悠悠道︰「既然趙老板這麼爽快,周某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你手下……哦,你千萬不要跟我說你不認識那幾位道上的牛逼人物,你那幾位朋友,把我這里弄得七零八落,傷了我兩個人,而且還干了點不該干的……拋去最後那一條跟你無關外,我有個建議!」
後面幾十號人跟他媽兵馬俑一樣凶神惡煞的,老婊子又不傻比,不是沒听過周嘯天拿下蕭山莊園時的手段,哪還不知趣,于是弓著腰道︰「什麼建議,您說,您說!」
「彭加果然沒說錯,趙老板做人就像做生意一樣,就是闊綽,那周某也就不矯情了!」周嘯天對保安招招手,「今晚上損失多少?」
保安屁顛屁顛跑來,揚眉吐氣似地大聲道︰「十五個杯子,兩個果盤,一張桌子,還有四個人!」
保安指著有點恢復過來的劉琨和窩成一灘肉坐在沙里的薛濤,還有夏夜之和maria。
周嘯天點點頭︰「彭加,一個杯子少算點,就按兩百萬起價,多嗎?」
「兩……兩百萬?」
彭加有點愕然,心里只覺得那種霸氣是前所未有過的,「不多,就算兩百萬,趙老板不在乎這麼幾個小錢!」
「嗯,那就好!」周嘯天拿牙簽串了一塊西瓜抿在嘴里,道︰「果盤四百萬一個,桌子一千萬肯定不多,最重要的是咱們的人,一個按兩千萬走吧!一共……」
「一億兩千八百萬!」
劉琨晃晃悠悠來到吧台,問王霞要了個冰袋,順便道,這時候他還蒙著呢,不過人精嘛,就算在外太空失重的船艙里也改不了腦子快的毛病!
老婊子額上冒了汗,心中暗暗問候了對方全家女性,可是表面上連個屁都不敢放,「您稍等,我打個電話……」
老婊子戰戰兢兢掏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很快那邊接通了,他故意按下擴音道︰「劉局,晚上好,我是小趙!」
「有什麼事直說!」
「那個什麼……您上次不是說對冰點有興趣,想參一股嗎?這兩天我忙著把條條框框羅列了一下,您看什麼時候方便簽個字!」
那面顯然很高興,冰冷的語氣舒緩了些︰「小趙,你啊你,就知道搞些小聰明,沒錯,我對娛樂業確實感興趣,但是黨性原則不能壞,你別指望我給你開綠燈,你那兩塊地該怎麼辦怎麼辦,听到沒有?」
「哎哎,您老放心,我就算**也不敢**到您那是不?」老婊子見負責城建的副局長舒服了,話鋒一轉,帶著郁悶道︰「劉局,但是有個麻煩,你也知道咱們冰點跟北回歸線有點誤會,這不我正在北回歸線彭老板這,手下幾個腦子不夠用的不小心踫壞了人家幾個酒杯,結果對方要我賠償一個多億……您看?」
「啥!這還有沒王法了?你把電話給那個什麼彭的……」
老婊子滿臉春意盎然地將電話遞給彭加面前,得瑟地挑了挑眉毛,彭加面有難色,剛接起電話,那面立刻訓斥道︰「我說一點小別扭,用得著這麼計較?你那個什麼北回歸線是不是不想干下去了?」
「我……」
「我什麼我,該收多少就是多少,讓小趙給你陪個情就算拉倒,誰也不要翻舊賬,這事就這麼定了……」
話還未說完,坐在椅子上吃檸檬的周嘯天便道︰「你說這麼定就這麼定?那我找人把冰點砸了吧?」
「嘖,你誰?」
周嘯天擦了擦手,接過電話,笑道︰「我周嘯天,怎麼樣,劉局,最近還好嗎?」
那面怔了一怔,幾秒前還是居高凌下的官腔立時縮的豆腐丁大小︰「哎呀,是嘯天啊,我都沒听出來!我還是老樣子嘛,倒是你,好久沒見,最近還好吧?對了,趙市長明天要下來視察,我拖他給你帶兩罐普洱吧!」
「那些再說!」
周嘯天笑意凝固,語氣冷了三分︰「劉局,看來你跟趙老板挺熟啊,那今晚的事你看怎麼辦吧?」
「熟?熟什麼熟,就是舊城區改造時吃過幾次飯……哎呦,嘯天實在不好意思,我要做血糖測試了,你慢慢忙吧,等哪天你這個大忙人有空可得賞臉來我家坐坐啊!」
說完,立即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