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榮蓉
這場連綿的雨下到了凌晨…多,推開一扇窗,傳來池塘里的游蛙歡叫的聲音,微風夾雜著新鮮的空氣從遙遠山脊的那一邊拂來,卷起了枕上的幾縷青絲。
福泰旅館三層角落的房間在一瞬間從冰冷的桎梏中回暖,看著軒兒小姐在休克八個小時後再次張開眼楮,所有人長出了一口氣。
「多謝榮小姐出手之恩,達克依有生之年無論小姐有任何吩咐,誓死效力」
隨著「咚咚咚」三聲額頭與木板的撞擊聲,達克依重重叩了三下頭,其他八個保鏢矗立在門口,一臉敬然。
軒兒從明澤的懷里掙開,顫巍巍站起來,雙膝一軟,便要下跪,被稱作榮小姐的女子一托她的手腕,道︰「我只是盡了微薄之力,不要這樣」
她的話很輕,帶著幾分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也就是對待軒兒多說了幾句話,對其他人甚至吝于一言。
「榮蓉,你是如何來到這里的?」
以明澤的豁達仍舊無法平靜,若不是神明眷顧,何以讓心底的祈禱成真?
榮蓉將幾根細長的銀針過火消毒後收入針盒,經過連續幾個小時的救治,她鼻尖上滲出了點點香汗,或許是出身和教育的原因,她對一些禮數比較在意。輕輕用衣袖遮住面頰,從懷里取出一塊絲絹手帕輕輕拂去汗漬後,才道︰「我路經此地本為避雨,恰好听到你的朋友在茶園提到軒兒,我擔心出事,于是過來看看,幸好來的及時」
明澤雙手合什︰「多謝榮小姐搭手相助,此情明澤記在心底,今生若能還及此情,便是佛祖對我最大的寵幸」
以明澤仁波切在整個藏地的威望,能讓他說出如此的話,實在是那個人莫大的榮幸。軒兒為難地有些不知所措,她是聰穎的女子,自然明白明澤這番話的重量,其實她盡可能和本來相處的不是很融洽的家族保持聯系,多半也是為了明澤,為了他能夠安心修行,不受外界世俗和金錢的干擾,所以她極力避免讓明澤卷入各種是非利益中。
這可能就是一個賢淑女子為所愛所崇拜的男子能做到的吧
就在軒兒糾結是不是可以用金錢或者其他稀有的禮物償還人情而又不敢開口,生怕令這個令她自慚形穢的女孩子厭惡的時候,榮蓉輕描淡寫道︰「明澤師傅不要謝我,你若要謝,就謝謝你的這位朋友吧我幫的那點忙只是舉手之勞,他的出現卻是一場莫大的機緣」
所有目光隨著這一句話全部轉移到了布拉格臉上,就連一直充滿敵意的達克依都用真摯慚愧的目光注視著他,一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的作風的光頭哥鮮有地紅了老臉,指著自己的鼻子尷尬一笑︰「不客氣,不客氣,嘿嘿……」
嘴上對眾人這麼說,眼楮卻沒離開榮蓉,心底里嘀咕道︰**,這世上真有這樣的女人啊,比之葉月依織不差多少,要是讓她當個明星,得死多少男人啊特別是剛才擦汗的那一下,真像他**的見到了畫中仙子一樣。
布拉格賊兮兮的視線在那張欺霜賽雪的臉上意猶未盡地逡巡片刻,發覺對方也在看自己,便自我感覺良好地迎上了他迷人目光,剛踫及榮蓉的眼楮,布拉格這個的神經大條就像被捅了無數窟窿,突突突地萎了,他下意識地避開了眼神,往身旁一看,那些個為了保護軒兒連命都不要的小子們一個個眼楮盯著地板,慫地很。
「以前在布拉格學藝的時候,總覺得師父是最厲害的,走過這些年才知道師父他老人家放在陰影也就是個慫包,唉,看看人家榮小妞,雖然是個女滴,但是這眼神就像能刺穿靈魂一樣啊,難怪連沐老太太也那麼敬重她師父不愧是名師出高徒。唉,再看看人家夏夜之,那能耐就跟開了個作弊器一樣,唉?夏夜之呢?」
布拉格轉了轉頭,沒發現夏夜之蹤影,來到房間門口喊了幾聲,聲音回蕩在樓道里,嗡嗡作響,不知從哪個房間里傳來了一聲喝罵,布拉格模了模光頭,問候了對方全家女性。
听到走廊那頭布拉格的聲音消失,夏夜之側過臉望了望空空懸在傷口之間的線,卻不見那針,一隅月光從窗口靜靜漫入,斑駁地灑在洗漱間的油漆門上,寧靜地似是倒退了時間,回到在基紐學堂那些個歲月。
許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雨後的夜晚,他帶著傷回到了家中,那是他第一次負傷,也是第一次殺戮,對方是一個政客,因為跟多起虐殺少女案有牽連被起訴,但不知采用了什麼方法左右了法院裁決,最後因證據不足,無罪釋放。
當時還是一個普通學員的他接到了Z先生親筆手諭,在對方下榻的郊外別墅了結了那個正對少女施暴男人,逃跑時中了一槍。
雖然他極力勸說自己是在行善,但第一次殺人的經歷還是讓他渾身顫抖。
躲進浴室里,看著手上怎麼也洗不淨的血,他一個人驚恐的流淚,像只膽小的貓。在昏昏沉沉中做了一個接一個的噩夢,等到醒轉時發現躺在床塌上,清幽的月光下坐在一位老者,正是斯卡羅布林導師。
「潘神,你要記得,越是悲傷便越是堅強。」他永遠是那副和藹謙遜又看透世情的樣子,「這個世界最缺少的不是像我這樣只懂說教的學者,學識只能構造出一個夢想,而真正實現夢想的還是雙手。你今天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明天不再會有像你一樣的苦命的孩子,如果你認為值得,就去做吧,哪怕死後會經受漫長的懲罰」
那番話距離今天隔了許多年,手里染過多少鮮血他也記不得了。夏奈曾經問過他,難道殺那麼多人心里沒有愧疚嗎?
他也問過自己,愧疚嗎?
答案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他銘刻的只需要一點,那麼一點。
……
隨著百破帶來的力量散去,他的心靈也漸漸平復下來,夏夜之沖了沖手上的鮮血,俯尋找針。
一抹琉璃白不經意間浮現在眼簾之中,夏夜之驀然抬起臉,見到門口凝立的女子,不禁怔了一怔。
前世今生見過的女子不少,在氣質容貌上雙雙能與她比肩的似乎也唯有葉月依織。
她就那麼站在門口,那對覆蓋著冰雪迷霧的眸子映襯著月色分外撩人,又有著說不清的愁緒,眼神觸踫了下,夏夜之便移開了,客氣道︰「榮小姐是否要用洗漱間?」
夏夜之說著,向外面走去,擦身而過的瞬間,帶起了縷縷幽香,那應該是薰衣草的味道,不等他回過神,只听到榮蓉說道︰「你是不是欠了我什麼東西?」
「恩?」
「若不是你欠了我什麼東西,用得著走得這麼倉皇?」
倉皇?
夏夜之細細品味著這兩個字,當今天下,有資格對他說出這兩個字的恐怕只有兩個,一個是他授業老師,另一個叫帝王加納。這女孩雖為倉央上師之徒,言談舉止間已露出陣陣傲骨仙姿,但畢竟與他這幅身體原主人年紀相若,可能還不懂得這藏地之外還有個叫做陰影的世界。
想到這,夏夜之有點戲虐︰「哪里倉皇?」
「你的針都忘了帶走,難道還敢說不倉皇嗎?」
榮蓉向前走了兩步,俯身撿起一根針,捻在細如蔥白的三指之間,不過似乎沒有還給夏夜之的意思,轉身向著橫亙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桌子走去,「你的手還在流血,傷口沒有處理好,你過來……」
榮蓉雖然沒說後面的幾個字,但是從她的動作夏夜之也明白包含的意思,隨之覺得心下莞爾,對于前世的潘神,這種事遇到過的何止一兩次。當然,夏夜之不會自戀地認為這個不食人間煙火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的名師女徒對他有什麼想法,興許是處在百破境界下的那種狀態看起來有種睥睨天下的氣勢,與其他人對于她的關注有所不同,使她產生了好奇而已。
夏夜之本來想拒絕,但是轉念又一想自己已經不是外表所呈現出的這個年紀了,也沒必要擺出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清高姿態,刻意表示出對她的不在意。其實,從心底里來講,沒有被榮蓉亂了半分心思實在是有點自欺欺人,只是比布拉格他們強一些而已。
念之所及,夏夜之道了聲謝,也就不再忸怩。
剛才他傷口縫到一半的時候,燈突然不亮了,若不是這樣,針也不會掉,老板大概也知道常有這樣的情況出現,刻意在桌子上擺了一個燭台。夏夜之見榮蓉對著月光穿針引線,連忙掏出打火機,一攏手,對著蠟捻一按。
就在一小簇火苗升起,剛剛照亮了極小的一片區域的同時,榮蓉的雲袖甩過,火苗飄曳了一下,便滅了。
夏夜之驀然抬頭,訝異地看著她,有些難以置信。
剛才的一幕他根本攔不住
這不是說榮蓉的動作有多快,而是她的動作就在上一刻剛完,下一刻還未開始的檔子發生,在心底里自然而然生出一種攔不住的感覺,非常別扭。這讓他想起許多年前在基紐學堂學習時某本書中提到的一個詞——中陰。
他的眼神並不弱,當然不會認為是巧合,所以一下子收斂了輕視。也就在心思最松散的一剎那,榮蓉突然打破沉默,開口道︰「下午的時候,你用什麼方法擾了小混混的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