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歡宴熱鬧聲卻已經隨著散去的文武大臣們離開皇宮而遠去了,今夜給了每個人太多的感觸,但是當明天的太陽升起之後,每個人卻又會帶著各自的面具行走于這人世間。
大雪方停,卻是還沒有起風,月光清冷,雖有些涼意倒讓眾人從那熱鬧的場景中瞬間的清醒了些。不過今夜畢竟有些不尋常,親眼見到了荊州來人鄧瀚的醉中詩氣,親耳听到了這位新近孝廉的滿月復文華,自然讓與會的諸人或感嘆,或驚訝,不一而足,每個人的心中對于先前對鄧瀚洛神公子的稱謂,卻又不得不為今夜而變,天子名之為詩酒仙,卻也恰如其分。
正所謂真金不怕火煉,鄧瀚一夜的風華卻也當隨著這被天子承認的名號,不僅名揚天下,還將青史留名,畢竟天子身旁可是時時都有史官記錄著天子的起居錄。
祖弼乃是天子的近臣,此時倒還沒有忙著離開,加之鄧瀚被天子留宿,他卻也是要相陪的,畢竟鄧瀚是客,而且還來自荊州,作為與鄧瀚一路隨行的特使,又是知道天子心月復的臣下,天子對于荊州的意圖和期望,他卻也是知道的。如今曹操身為丞相,其勢已成,于這許都城中卻是布滿了眼線,或許在這皇宮大內之中,天子和祖弼覺得好歹應該有幾分遮掩處。趁著今夜眾人的忙碌,以及即將新年的喜意,當能夠于眾人不注意的時候,和鄧瀚說些親近話。伴著鄧瀚從襄陽走到許都,祖弼卻也了解到鄧瀚的酒量,雖然看著今晚鄧瀚喝了好幾壇的酒漿,可是知道了鄧瀚實力的他卻是相信,他和天子的等待必不會徒勞。
說起來鄧瀚喝了那麼多酒,不過就像是在現代喝了了兩三件的啤酒,雖然一時之間喝得多了上頭發暈,可是這些年來鄧瀚練武不輟,卻也不覺得有多難受,故而先前在大殿上的他還有些裝作,不過酒醉時,只要躺下卻是很快都能睡得著,這卻也是身體的本能,可是此時的鄧瀚卻又被一泡尿給憋醒了,啤酒好喝,可是漲肚,度數不高,卻也利尿。
睜眼看見床榻旁的天子和祖弼,鄧瀚卻是顧不得行禮,張口便道,「何處可更衣?」此時的他倒也沒有粗俗的話喊出茅房在哪兒呢,若是那樣的話,一夜的風采豈不盡毀!
鄧瀚的問話,倒讓兩人神情一滯,天子卻是有些下意識的指了指一旁的屏風後,這會兒的鄧瀚卻是顧不得那麼多,三兩步便轉入了屏風之後,傾泄著自己的暢快。這里自然沒有什麼香艷的婢女伺候,當皇帝能夠當成獻帝天子這樣的,卻還不如一個民間的富家翁。
祖弼不自然的和天子笑了笑,卻見天子道,「性情中人,自該如此,非如此,怎能有那般至情至性的詩文流露!」
此時的鄧瀚當然沒有什麼試探天子的心思,只是因為他知道這位漢室末帝從來就是個受氣包,除了為王時的那一聲斷喝,此後卻是先後被董卓,郭汜以及後來的曹操養在深閨,縱有幾分血性,卻也早就被抹去了外在的稜角,內心中卻是極度的渴望著權柄,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天時如此,情何以堪!
收拾完畢,鄧瀚便施施然來到了天子的面前,此時的他卻是神清氣爽,故而這三兩步之間也讓他走的是瀟灑倜儻的很。
這會兒的他自不如在夜宴上那般的大力參拜,不過卻致禮甚恭。打心眼里,鄧瀚只是對這位天子報以悲劇主角的憐憫,不過他這份憐憫的眼神看在天子的眼中卻是被當成了對天子如此處境的感同身受。
「子浩遠來辛苦了,朕本該早早的召見于你,可是如今,曹操專國弄權,擅作威福,滿朝公卿中,勾連結黨,已是無人能擋,卻是朕無能,也累及卿等這些忠心為國之士!」
「不敢,有道是君辱則臣死,如今情勢至此,臣下不能為皇上稍解危難已是無顏,何敢當陛下這等相待!」
天子卻是搖頭,「想必以子浩和皇叔的關系,當知道衣袋詔之事!」見鄧瀚點頭,天子卻是續道,「當初卻是朕思慮不周,方才讓董卿一族為國捐軀,還險些累及皇叔,幸得祖宗庇護,皇叔努力,加上有如子浩這般人才相助,才讓皇叔立足于荊州,讓曹賊顧忌于外,讓朕苟活至今,若不然,早有異心之曹操,豈容得朕!」言談間,天子對曹操的恨意自是表露無疑,可是在鄧瀚這等別有靈魂的人眼中,他對曹操的恨卻更多的是對曹操手中權柄的愛。
「陛下之受辱,子浩雖是初見,卻也可見一斑,政事出其門,軍務在其手,以天下之利而養曹氏一門,動公器而為私有,誠是今之王莽!」祖弼自是也為天子幫腔。
「但有荊州之人一息尚存,自不會讓曹賊行日月輪換之事,啟奏陛下,自皇叔玄德公到得荊州,卻是苦心積慮,積蓄力量,時刻以天子安危為己任,以復興大漢為宗旨,殫精竭力籌謀發展,到如今卻也算是小有成效,雖不能完全以擋曹賊,卻也足夠威懾宵小之輩!」鄧瀚自是知道天子之意,這便給他講說了一下如今劉備的狀況,當然鄧瀚自不會全盤的告知于他,鄧瀚的希望自是劉備最終得以成就大業,而不是漢獻帝,他也不想讓天子再給劉備下什麼不經大腦的旨意打亂荊州的發展,畢竟時事發展至此,稍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到天子如今只是個名位,只有像董承這些個草包似的人物還會簡單的認為只要天子一詔處,便是天下景從,當朝的可不是武帝,只是個養在深閨不通時事的溫室花朵。
花團錦簇的一番解說,自是讓天子對鄧瀚,對荊州給予了深深的希望,也對自己的前途有了美好的憧憬,畢竟此時的天子也不過二十多歲,在鄧瀚的言語中,他卻是領悟到了,前途是光明的,暫時的困難也是必須的,風雨過後的彩虹卻是對敢于迎風而立的猛士最好的禮物。
「得卿這番言語,自是讓朕心懷大慰,然似子浩這般大才,朕卻是無以為報,縱使朕有心留你在身邊,卻還怕誤了子浩這般才識,如今最好的處置,該是讓子浩,哪兒來回哪兒去,朕現下卻是有些後悔,這般情由卻是不容朕做主啊!」
鄧瀚終歸是不想在這塊待著,一是人生地不熟,二是曹操為人太果斷,殺人總是不眨眼。這麼會兒工夫,便磨得天子覺得自己不該召鄧瀚來許都。
「哎,陛下之厚恩,臣下自當銘記于心,至于將來事,陛下且放寬心,臣定當善保己身,回轉荊州,為天下出力!」
冬日雖長夜漫漫,可是卻也禁不住三個人這麼暢談,窗外卻是已見朝霞升起,鄧瀚卻是知道該告辭了,幸好今日不上朝,不然一臉倦容的天子又該讓曹操那邊安排不少的事情。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東流。」當祖弼在送走鄧瀚,又回稟天子時,將這首詞告知天子時,卻又引得天子以鄧瀚為忠,為之流淚不已。
又人贊賞,自然也就有人雞蛋里挑骨頭,昨夜的星辰見證了鄧瀚的風采,卻又讓某些人對他有些不舒服,這其中就有華歆這麼個人。听到了這首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華歆便心下歡喜,轉而添油加醋的將之告知了曹操。
今日自起床後,丞相府便是人流涌動,府門外卻是一篇來拜訪的王公大臣,文武百官,曹操自又是讓人大擺筵席,相比較昨日的國宴上曹操的沉默寡言,一身威武,這時的他卻是本性流露,不拘言笑,詞語詼諧,畢竟今日能來到這里的都是曹操的自己人。
听完了華歆的挑撥,曹操卻不是宋太祖,「哈哈,果然是天縱奇才,昨夜有了‘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豪邁,‘山舞銀蛇,原馳蠟象,欲與天公試比高?’的壯志,加上‘會須一飲三百杯,與爾同銷萬古愁’的灑月兌,且還有‘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傲骨,如今且又有一首‘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婉約,卻是天下文采,斯至盡矣!」
轉眼一看,曹操卻是對著有些抑郁的曹植道,「子建,這下你該知道,這天下之大,定是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從今往後,還是收起你那副恣意的臉容,多多向子桓學學,沉穩不是蠢笨,輕狂不能輕佻,為人但憑秉性,卻也不能失卻本心!」听著曹操的這番話,曹植自是有所領悟,顏面上的不甘和抑郁卻是稍解,一邊的曹丕和華歆卻也是心有所感。
「沖兒,你笑什麼啊?」曹操對曹沖這般說,教訓了一下幾個成年的兒子,卻是又看見了這個最讓他放在心上的兒子,燦爛的笑容。
曹操愛曹沖,並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兒子聰明,而是因為看著曹沖,曹操卻是能夠很清楚的看到曹沖的喜怒哀樂,就像一泓清醇的溪水,不藏機心,清白如玉,這樣的人自然總是能夠讓人樂于與之相處。
「父親能夠留下那鄧瀚麼?」曹沖問。
「為何不能?」曹操卻是反問道。
「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曹沖答道。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心安樂處,便是身安樂處;心中不自在,總是身在西天極樂,如何能得大自在?」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富貴不能婬,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也!」
父子兩個人卻是一問一答,彼此之間都知道對方意之所指。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曹操卻是引詩經,這邊曹沖卻是回到,「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庶幾仁乎?」
相談至此,曹操卻已經不再將心思放在鄧瀚的身上,此時他的眼中卻是只有他這個只有十二歲的兒子。
「讓那鄧子浩好好的領略一下我這北國風光,待得春暖花開時,便讓他來去自如吧!」曹操卻是高興的抱起曹沖,留下了滿廳的賓客自去了,身後卻有一道隱含的目光看著他離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