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善惡有報I
赫安在清晨溫暖的陽光中醒來。
這些時日,魅魔越發變得不老實了。妮可帶著些涼意的手臂攬著他的手臂,緊緊貼著他。她的身上罩著一件薄薄的白紗裙,堅挺的**隨著她的呼吸摩挲著他的後背。他忍著心中的綺念,拿開她的手臂,翻身坐了起來。
「不再睡會兒?」魅魔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已經睡過頭了。」赫安套上長褲,然後扣上皮帶。魅魔在一旁搭了把手,替他拿起襯衫。「我們在這里停留已經超過一周了。」他一邊扣著紐扣,一邊說著,並沒有回頭。「他們應該快找到我們了。」
魅魔為赫安整理衣襟的手停在了空中。「什麼時候我們要像老鼠一樣躲躲藏藏了。」她說,「看看這間屋子,和別人的莊園差遠了。就連食物也都是難以下咽。」
「你也知道,那是別人的。」赫安強調道。他把魅魔塞進褲子里的衣襟拽了出來,隨意地抖了抖,抹平上面的褶皺。「我們幫了他們一把,拯救了公主,讓她恢復了神智。他們也做出了回報。」
「僅僅是不派遣軍隊抓捕我們?這算哪門子回報說是忘恩負義才對」
「你要明白,他們不可能在艾塞尼教派的強勢下保住我們。」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與骯髒的人類虛與委蛇你是高貴的精靈,不是低賤的像是螻蟻一樣的人類」魅魔抬高了聲音說,「我的主人,我們有足夠的能力在艾利斯制造出讓他們提心吊膽、夜不能寐的混亂。我們甚至能暗殺一兩人,在他們的尸體上描繪一把象征死亡的滴血匕首來立威。為什麼我們不做最簡單的事情,反而要像喪家之犬一樣被那些半惡魔的垃圾追來追去呢?」
赫安的動作停了下來。「我們只有四個人,妮可。」他轉過身,望著魅魔如一汪清水般帶著醉人風景的眼楮。他的語速慢了下來,組織著語言,尋找著理由。「冒進的代價意味著死亡。我們沒有把握對抗艾塞尼教派的精銳,因為沒人知道他們究竟有什麼樣的後手。惡魔、掠魂者、血法師,光是這些就足夠讓人頭疼。你也不想再招惹出一位天命**師吧。」
魅魔輕哼了一聲。她的目光緊盯了赫安一會,然後偏到一旁。
「我說不過你。」她伸了個懶腰,將身體的曲線暴露在清晨和煦的光線里。她的惡魔尾擺動著,敲打著床沿,發出有節律的拍擊聲。「記著,我的主人。我要逃掉是輕而易舉的事,沒人會去注意一只靈貓。但你死之前,最好把真名誓約解除,別拉著我跟你一起陪葬。」
「我知道該如何選擇。」赫安說,「我還沒有愚蠢到甘願搭上自己的性命。」
「是嗎?」魅魔忽然低聲說了一句。「但是,我想我知道你到底想要的是什麼。」
趁著赫安驚愕的時候,她的身體前傾,手臂攬上了赫安的脖子。薄薄的紗裙根本無法遮擋住她外泄的*光。她知道她改變不了精靈的決定,在這件事上與他的爭吵都是徒勞無益的。他不想離開這座城市,原因僅僅是他在等待著傳送法陣的最後成型。他滿腦子都是渴望回到森林的沖動,他已經無法忍受再一次長途跋涉的圍繞大陸的旅途。
她的聲音放緩。「不過現在,你考慮怎麼應付半精靈吧。她的話比我的可尖酸刻薄多了。而且,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不用應付我。」門忽然被打開了。門鎖根本無法阻止凱特的進入。半精靈的手里握著一根發夾,偽裝成*人類的臉上毫無表情。「我也不想這麼快離開這座城市。他的想法正合我意。」她走了進來,不客氣地拽開赫安,把在她看來還在賣弄風騷魅魔擠到一邊,然後才對赫安說道,「像我離開羅蘭時說的,我還有一大筆債沒有收回來。我得找到欠債人才行。絕不能就這麼簡單地一聲不吭地走了。」
「果然是有血統的聯系嗎?連說話的方式都一模一樣。」
凱特沒有反駁對方,而是順著話頭接了下去。「是編造謊言的方式。」
赫安一言未發。他抽出拉赫之劍,盯著上面仿佛流動的雲朵般絲絮狀的紋路。半晌,鋒利的劍刃歸于鞘中,發出干淨的清鳴。
「不管你們相信與否,我沒有一句謊言。只是隱瞞了目的。」赫安站了起來,把長劍掛在腰間。他跺了跺腳,打算朝外走去。「我那渺小的目的很簡單,你們都已經猜到了。」
「見鬼別用這種語氣。」凱特站了起來,狠狠瞪了魅魔一眼,全是怪她挑起了這些不該觸及的問題。「弄得像是分離了一樣。我還指望著你幫我搞定欠債人呢。」
「真有什麼欠債人也是我的主人吧。」魅魔調笑一句,在凱特一拳砸來的時候變作了貓咪,追上了赫安,輕巧地躍入了他的懷中,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眯上了眼楮。「你得要找他討回你那顆被奪去了的砰砰直跳的少女之心。」
……
半惡魔的怪物們又追上來了。
在走出旅館之前赫安就知道了。他從店主的眼光中看到了︰那胖子因內疚移開視線,並拒絕正視他目光的樣子;站在一旁的ji女憐憫的眼光,帶著微笑掩飾,看著他們走上前卻慌亂逃開的樣子;那群骯髒酒館的顧客們在他們出現的時候變得沉默,就連最不善飲酒的家伙也舉著陶土杯大口的吞飲,並且竭力壓制從喉嚨里發出的劇烈咳嗽。
赫安的感官變得敏銳,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他們就像是全副武裝的老鼠,人人都用麻煩過門的眼光盯著他們,與他們保持距離。他們不敢招惹,只好借用渾身長滿了流膿的瘤子的貓咪之手鏟除他們。同貓咪比起來,老鼠顯然更加令人痛恨。即使貓咪也不是什麼好貨。
魅魔在赫安的懷中蠢蠢欲動。她不止一次傳遞出要殺了這群出賣他們的低劣家伙的性命。赫安制止了她。他想要偷懶來著,想要節約力氣晚上才能自己爬進浴桶。他忘不了和德洛約塔戰斗之後渾身的虛弱︰除了思想,整個身體都像不是自己的。只能任憑三個女孩的擺布。那種感覺簡直是糟糕透頂。
凱特刻意漠視了赫安的制約。她朝著店老板走了過去,後者在驚懼中盯著臉色蒼白,咳嗽著走路蹣跚的患病少女——只因少女突然出現在手里的匕首跳轉著舞蹈,令他眼花繚亂,仿佛嗅到了血液被放干了的尸體的腐臭。
「叮。」匕首釘在了吧台上,木屑濺飛起來,落到了店老板因為驚慌張開的口中。那里噴出的氣體滿是洋蔥味,讓凱特越發不耐煩起來。
「尊、尊貴的客人,您、您有什麼事嗎?」店老板抹了把頭上的冷汗,戰戰兢兢地詢問道。他的目光不時瞥向門口。赫安心想他現在一定不會為自己的告密行為後悔了,反而在極力期盼著那群惡魔崇拜者的到來。
「你說,」凱特慢吞吞地說道,「如果被別人知道,你會向艾塞尼的信徒告密,為了一點小錢,就出賣了自己的客人。以後還有誰願意住到你這里來呢?大家都討厭他們吧,卻只有你這種骯髒的商人在討好他們,你和奧蘭人口中的羅蘭佬又有什麼分別呢。血液里應該也流淌著貧窮百姓的血液吧,趁著還有些時間,我倒想放一點出來,好好檢查一番呢。」
「你是羅蘭……」店老板的口舌轉得極快,舌頭差點打結被牙齒咬到。「……人。」
「嘿,別用帶侮辱性的字眼。」凱特的指甲劃過匕首漆黑的劍身,「我可比你高尚多了。」
店老板掃了一眼酒館里的眾人︰擺弄身子招攬客人的娼婦們早早地就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僅剩的幾名醉醺醺的酒鬼這時候也像是恢復了神智,完全看不出醉酒的樣子,聰明地選擇閃躲開了他的求助目光。他們可是平時叫囂的最厲害要給羅蘭人好看的家伙。
「別指望有人會幫你。你們奧蘭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家伙。」凱特的指節扣著桌面,一下接一下,令店老板感覺到死神的接近。「听我說——如果我們在這里打斗,想必沒人會賠你的桌椅吧。說不定,萬一我們不小心失了手,把你也卷入其中,匕首恰好穿透你的胸膛,或是運氣不濟地割破了你的喉嚨……你是不想看到的,對吧?」
店老板的臉變得煞白。「你究竟想做什麼?」
「總算問到問題的核心了。我還以為你會好心腸地替艾塞尼教派拖延時間呢。」
「沒那回事」店老板拉長著脖子辯解道。他的臉漲得通紅,似乎這樣就能為他的話增加可信度。
然而凱特忽然加快了語速,讓店老板措手不及。
「他們什麼時候會到?」
「中午。」店老板話已經說出口才知道自己說了漏嘴。他張了張嘴,迎接他的驚恐的是女孩燦爛的笑容。
「看樣子你拖時間的功夫不弱。」
店老板大汗淋灕。看著女孩站起身,抽出了那把令他膽戰心驚的匕首。他緊緊閉上了眼楮,卻听見對方的靴子踩著木制地板發出的咚咚聲在遠去。他睜開眼楮,裝著錢幣的袋子從女孩的手中朝他飛了過來。「送給你的買命錢,但願他們不會因為你的口誤而遷怒于你。」
店老板腳一軟,整個人全都倒在了吧台下面。酒瓶碎了一地。
「我以為你會殺了他。」魅魔冷哼著。
「我得用善良換回我的生命呀。我可不能吸食鮮血來獲得力量,更別提因此長生了。我會先于你們死去,所以總得給你們留下些好的記憶,不能全都與鮮血和殺戮有關。」
酒館外,夏日的驕陽炙烤著大地。赫安只穿了一件薄襯衫依舊覺得炎熱。他望向身邊的少女︰她穿著深色的棉質長袖上衣,一件外套罩在上面——這是秋天的裝扮。就是這樣,她的嘴角仍舊蒼白,透著寒氣,身體仍舊會時不時地因為寒意而顫抖,劇烈的咳嗽。
「你的眼神讓我覺得惡心。」凱特並不為自己平白消失的生命感到憂慮,至少在赫安面前從未有過。她寬慰地說道,「如果能順利達到史詩天命,我也能獲得不朽。」她放低了聲音,握住赫安的手,「不要自責了。」她說,「我去給茱梵娜留下記號。我們得換地方了。」
當凱特直起身子,打量著刻在牆角的眼楮狀圖案,正要發出贊嘆的時候,一陣悉悉索索的響動驚動了她。她抬起頭,看向赫安。
赫安的眼楮瞥向街邊的轉角處,丁字路口的一棟三層小樓的屋頂。他的視力讓他能夠看清在上面迅速移動的身影。「他們來了。」赫安說,放下了靈貓,任由她潛藏在屋檐的下方,關注著即將成為戰場的空地。
凱特的耳朵抖動著。久經訓練的她能夠分辨出相隔兩條街道之外的聲音。在小巷的陰影里,至少兩側各有兩人。房頂上的聲音也越發逼近。雖然人數眾多,但是他們的動作還是這樣粗魯無比。就這樣也想抓住我們?凱特的嘴角露出了譏笑。
「我忽然覺得,」赫安開口說道,「我們應該算是掉進了貓窩,失去了武器的人類,想要霸佔地盤的貓咪看準了機會打算以下犯上了。因為老鼠可不會吸引瘸腿的貓咪出動這麼多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