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善惡之分VI
「抱歉,昨天走親戚去了。」
沉悶的腳步聲回響在光線昏暗的走廊里。燃燒著不滅明焰的火把插在走廊兩旁潮濕的牆壁鐵架上,將來訪者的影子拉成怪異的條紋,一直延伸到拐角處的陰影之中。就像是有一頭以影子為食物的怪獸躲藏在那里,貪婪地將他們的影子全部吞進口中。
赫安走在隊伍的最前方,感受著從走廊深處吹來的寒冷刺骨的陰風,魔力隨風流淌,順著呼吸在他的身體里游走,讓他不禁打了個寒顫。這里已經是尖塔的最底層,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魔力就像是一盞黑暗里升起的燈火,格外明亮。赫安閉著眼楮都能「瞧見」那股長滿利齒的大嘴咧著,朝他們露出可怕的獰笑。
一路上他們踫上了好幾名被改造過的黑暗精靈,但都被輕易地斬于劍下。他們的身上都有著不同形狀的魔法紋身,可都是殘缺無用的東西,比起他們遇見的那名黑暗精靈差遠了。不過他們的潛伏技術十分高超,也給他們帶來了不小的困擾。赫安心想,如果不是那名黑暗精靈逃出來時順手殺了不少擋路狗,他們恐怕也沒這麼容易到達這里。
赫安稍微偏了下頭,用眼角的余光掃視了身後的同伴一眼。
他們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踫上任何守衛了。這座法師尖塔里的魔像或是魔法陷阱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絲毫蹤跡。黑暗精靈或是別的巡邏生物似乎也銷聲匿跡。就好像那些失去了自己意識的**傀儡本能地畏懼最下層一樣。
赫安覺得有些不妙。費特不用多說,赫安相信他能盡快調整自己的狀態。可是,自己的同伴中有兩位女士都缺乏足夠的戰斗經驗,她們已經松懈下來了。他甚至察覺到蜜莎娜手里聖徽的光亮都減弱了不少,更別提全憑一口怒氣和恨意支撐的茜貝妮了。
也許應該提醒她們。他想到,特別是茜貝妮。
赫安完全不放心她。在遇見女性精靈之後,她就像變了一個人。與黑暗精靈戰斗的時候不管不顧,放棄了防御,完全是一副發瘋了似的以命搏命的戰斗方法。但是很顯然——赫安看了她一眼。對方渾身顫抖,嘴唇發白,頭發被汗水浸濕緊緊貼在臉頰上。她已經耗費了太多了體力。可她的眼中仍舊是不肯服輸的固執。赫安很確信自己無法說服她。她必然會一條道走到底。赫安輕輕地嘆了口氣,打出了休息的手勢。
然而短暫地休整並沒有帶來太大的改變,反而令茜貝妮更加急躁。她額頭上的汗水不斷涌出,令赫安懷疑她是否能堅持到最後。
當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時候,明亮的橙黃光線從緊閉的殘破木門上的孔隙上泄了出來。
茜貝妮就像豹子一樣跳起。赫安瞧出了她的企圖,她想要一腳踹開盡頭的緊閉木門。幸運的是,赫安與費特及時拽住了她。她就像一頭被獵人用網子捕獲的雌豹,不斷地在赫安懷中掙扎著,發出低沉壓抑的嗓音。
「安靜」赫安低聲喝道,「給我冷靜下來你想死,但請別拉上我們」他的手緊緊扣住茜貝妮持刀的手腕,把她的彎刀奪了下來,等她稍微平靜之後將她推開,把彎刀扔給她。「先看看再說,不要打草驚蛇。」
茜貝妮緊盯著他,最終在赫安的堅持下敗下陣來。
她模了模掛在腰間的那名女精靈留下的彎刀,望了緊閉的大門一眼,低下了頭。「你說了算。」她甩開費特抓著她的手,喘息著冷聲說道,「我只听你這一次。」
話音剛落,緊閉的殘破大門內忽然傳出瘋狂的咆哮聲。所有人的動作猛然頓住。茜貝妮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幾乎再次撲了出去。
「安靜」赫安擋在了她身前,「沖動會讓你就此死去。如果你想為剛才的姐妹復仇,就安靜地呆一會。等會有的是你發泄的時候。」赫安一邊說著,一邊打出手勢讓一旁的費特和蜜莎娜戒備著,眼楮湊上了木門的孔洞,窺視著門後的情景。
大門後是一根根粗大石柱支撐起的石砌大廳。長長的橡木桌上擺放著幾座點燃了蠟燭的燭台,無數透明的玻璃容器,透過橡膠管子連接在一起。在房間的角落里有一個巨大的水池,咕咚咕咚地冒著水泡。粗大的金屬管子從一旁伸進池水中,似乎在往里面注入什麼。水池里有一個平台,上面擺放著數座石棺,魔法的光輝在石棺上閃爍著,幾顆明亮的魔法寶石拉長了在石棺前來回走動的家伙的影子。
「該死,該死,該死」夾雜著濃重口音的精靈語不斷地從那人的嘴巴里噴出,
精靈赫安差點驚呼出聲。他回頭望著自己的隊友。他們也是難掩一臉的震驚之色。「怎麼可能」每個人的心里都是同樣的想法。他們屏住了呼吸,仔細聆听對方的咆哮。
「居然讓那個黑皮鬼逃掉了他竟然逃了我唯一成功的實驗品竟然逃了」那人雙手抱住了頭,「我辛苦研究了近十年,在試驗即將完美無缺地成功的時候,那個家伙竟然逃了」
兩只火巨靈立在一旁。隨著他憤怒的叫喊不斷地在脹大和收縮之間轉換,就像是它們也在呼吸一般。一顆火球砸在了大廳右側的牆壁上,轟然炸碎,大廳和走廊搖晃起來,碎石和灰塵不斷從頭頂落下,打在赫安他們頭頂。但赫安根本感覺不到石頭打在頭上的疼痛。
十年赫安不禁駭然。他的伙伴們也滿臉驚恐。
雖然這對于精靈們而言是短暫的時光,但他竟然能在弗洛亞茲附近無所顧忌地擺弄這些邪惡實驗十年,這無論如何都太不對勁了赫安的直覺告訴他,他應該馬上轉身離開,不應該再插手這件事讓弗洛亞茲城主去頭疼吧,他還是安心地繞道維綸算了。不過他看了一眼滿臉堅毅,沒有絲毫畏懼之色的茜貝妮,忍不住在心里苦笑著。他明白了,他這只是奢望。眼前的衛隊長是不會離開的。無論是誰都阻擋不了她復仇的決心。
大廳里的聲音沉默了一陣,不過很快又響了起來。「嘿,不過這也說明了我的方法是正確的。只要按照記錄的方法繼續下去……對記錄我的實驗記錄」那個黑影手舞足蹈地跑到桌邊,在堆積如山的紙堆里翻找起來。「哈就是這個」他高舉著一張紙,跳了起來,「只要有了它,我就可以制造出一支完美的強大的軍隊。他們听命于我,有著強悍的武技和生命,還能激發魔力。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呢」
「他打算制造一支軍隊」蜜莎娜緊緊捂住自己快要叫出來的嘴,驚恐不定地低聲說道,「他到底想要干什麼,叛亂?他可是精靈啊」
「能夠說精靈語的不一定是精靈。」費特提醒道。
「就算是精靈也不會饒過他這個家伙比惡魔更加邪惡」茜貝妮咬著牙堅定地說道,「無論是誰,今天都必須死。讓那些該死的審判見鬼去吧我一定會殺了他」
赫安沒有開口說話。
黑暗精靈,地表精靈。這些都是他的試驗品。
很顯然,有大量的地底捕奴隊在給他提供黑暗精靈奴隸。而且肯定還有法師組織在為他建立傳輸通道。問題就很明顯了︰他到底在為誰工作?甚至不惜一切的用地表精靈充作試驗品。他有了一個很可怕的結論。而這個結論令他渾身發軟,手腳冰冷,差點倒在門上。
過了好一會,他才稍微平靜下來。
「妮可,你怎麼看?」赫安向遠遠跟著他的魅魔問道。
「我同意你的看法。」魅魔回答道,「因為任何智慧種族都從來不是純粹的善良,也不是純粹的邪惡。艾塞尼能夠做出的事情,任何智慧種族都會去做。只要有足夠的利益。即使是以善良為名的神明也會變得無比的虛偽和邪惡。」
「善良和邪惡本身就是因為對比才變得如此有意義——是這個意思嗎?」赫安在心里嘆了口氣,「听起來你像是在為自己的種族行為辯解。」
「我不是哲學家。我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推測。不過我也猜不出他們擺弄這些的目的。」魅魔同樣嘆了口氣,赫安能夠想象得到對方擺著手的樣子,「總之,你的猜測應該不會有錯。小心點,如果要戰斗,那麼就不要放過任何人。必須的時候連你的同伴也可以……算了,我知道你下不去手。盡量仔細些……」
「我知道,我很明白。如果可能,我希望只有我一個人面對這些。不過這不可能。」
赫安略顯無奈地嘆了口氣。他不斷做出手勢,同時迅速地看了看周圍的隊友,確保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費特抽出了箭矢,搭在弓弦上。精鐵箭頭上瓖嵌著一枚晶石,散發著乳白色的光亮。他朝赫安笑了笑,「我在你身後。雜碎交給我。」蜜莎娜站在赫安的身邊,她舉起盾牌,單手錘掛在腰間,右手緊握著發亮的聖徽,向赫安點了點頭。茜貝妮則雙手握緊了彎刀,眼也不眨著死死盯著門口,眼中的瘋狂就像是遇見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就現在」伴隨著一聲低喝,赫安一腳踹開了門。木頭的碎片四下飛散。魔法警報的刺耳響聲震得赫安頭皮發麻,耳朵嗡嗡作響。
兩只渾身燃燒著火焰的火巨靈怒吼一聲,轉過神來。黑漆漆的雙眼緊緊盯著闖入的不速之客。它們隱藏身體內部高溫火焰里的核心快速轉動,漂浮在空中足有兩人高的身軀朝他們撲了過來。
赫安沒有遲疑,在兩只火巨靈做出蓄勢攻擊之前他必須趕到它們身前,打斷它們的火焰沖擊。他可不想嘗嘗燒烤活人的滋味。赫安手里的長劍閃爍著符文,揮動間帶起了風雷之聲。他的雙手似乎幻化成無數的手臂,在虛虛實實間將兩只湊在一起的火巨靈完全籠罩其中。銀亮的劍刃斬過火巨靈火焰幻化的身體,驟然放大的符文印入它們的身體,將魔法組成的生命——火巨靈借由核心提供的源源不斷的活力壓制下來。熊熊燃燒的火焰猛地收縮,就連火巨靈的身體也縮水了不少。它們發出無聲地叫喊,但無法掙月兌風暴守衛者的魔法封印。
借著火巨靈被壓制的閑暇,赫安快速地掃了眼周圍的同伴。
費特扣在弓弦上的附魔箭矢仍舊沒有射出,他保持著瞄準的姿勢,寒光閃閃地箭頭對準了那名瘋狂的法師研究者。他渾身籠罩在扭曲的虛影里,看不清樣貌。但很顯然,費特給他帶去了極大的壓力。他一動不動地站立在原地,不敢有絲毫妄動。
這很好。他想到。雖然知道法師們留有太多的後手,但現在的情況,他只想盡快解決掉對方。他加大了力道,兩把長劍同時斬入兩只火巨靈的身體。震響的雷鳴之聲讓它們的核心差點停頓,覆蓋在它們身上熊熊燃燒的火焰也差點因此潰散。
「蜜莎娜」他高叫一聲,決心相信自己的同伴。
他忍受著火焰的滾燙,借著一點空隙從兩只火巨靈之間鑽了過去,與此同時,一股溫暖的力量涌入了他的身體,消除了他被火焰灼傷的傷痛。接著,他的耳邊響起了一陣令他渾身顫抖的炸裂聲。一道金色的沖擊波擊中了他之前站立的位置,將兩只嚴重削弱了的火巨靈擊退了數步。茜貝妮很快就接下了一只;蜜莎娜則拔出了單手錘,用盾牌擋下了另一只火巨靈的震怒打擊。她們的身上罩著一層薄薄的光膜,替她們擋住了灼熱的火焰。
赫安很放心她們的應對。兩只火巨靈對她們而言應該不成問題。于是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眼前的法師身上。對方的法術模糊了他的樣貌,但赫安百分之百肯定,他的法術休想偏轉自己的攻擊。
「費特」他大喊一聲。隨著激射而出的箭矢劈出了自己的攻擊。
出乎意料的是,無論是箭矢還是長劍都只是擊中了一團空氣。劈在空處的感覺讓赫安難過得幾乎嘔吐。鏡像術。一定是在他破門而入的時候法師就已經做出了最正確的反應。赫安在瞬間就分辨出了法師的手段。他的心不免提了起來,擔憂著隨時可能從天而降的法術。但他已經失控的身體踉踉蹌蹌地往前邁出了好幾步才算是穩住。直到長長地呼出了好幾口氣,他才能夠直起身體。
赫安舉頭四望,但法師卻像是逃離了般的沒有任何影蹤。不過赫安十分確信,他一定還隱藏在大廳里。他望著堆放著法師珍貴資料的長桌,上面的東西他還沒有來得及取走。這對于研究者來說,是比自己的性命還要寶貴的東西。他冷笑著,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圖,走向長桌,舉起了長劍。
隨著大廳里悠然回響、難以分辨清楚的咒令聲,一道晶亮的鋸齒狀冰牆在赫安面前豎起,擋住了他的去路。
順著魔力的源頭,赫安輕易地將他從躲藏之地揪了出去。他隱蔽地朝費特做了幾個手勢。一支箭矢劃過赤紅的軌跡朝著大廳的角落激射而去。隨著火焰晶石的破碎,在魔法火焰的灼燒之下,法師頂著護盾的身影顯露出來。
「終于肯露面了嗎?」赫安逼近了對方。長劍筆直地朝對方刺了過去。
對方的掌中匯聚出一束湛藍的電芒,以閃電的速度向赫安擲出。像是長槍般的雷電束就像是跨過了空間的距離,幾乎在瞬間就出現在了赫安面前。赫安無法擊潰如此凝聚的能量,他只能收劍回防。劍身上的符文剝落了一枚,化作盾形擋在赫安的身前。
雷電槍和符文盾的踫撞在大廳里憑空激起了一道旋風。將赫安身邊的桌椅全部卷到空中,跳動的電蛇將它們擊打得粉碎,紛紛揚揚地從空中灑落下來。他的腳步被迫停滯下來,但赫安始終緊盯著對方。他留意著對方施法的手勢,以此判斷對方在準備何種法術。不過令他感到困惑的是,對方似乎束手就擒,沒有施法的意思。
赫安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因為他明白時間拖得越長對他們就越不利。他不想橫生枝節。所以他稍微平緩了呼吸的節奏,腳尖一點,再次撲出。
長劍輕易的砍破了對方的雞蛋殼。他幾乎就要看到對方捂住胸口,流淌著鮮血倒下的畫面了。但是對方的腳下忽然亮起六芒星的法陣,耀眼的魔法靈光包圍了他。赫安驚呼一聲,這種跡象往往意味著致命的危險。但是他來不及收劍,慣性迫使他向前。他心下一橫,咬牙反而拼命加重了力道。
茜貝妮和費特忽然驚呼出聲。聲音里夾雜著震驚與不安。雖然赫安沒時間回頭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可下一個瞬間他就明白過來——在法師的位置上,竟然出現了一只縮小了的火巨靈對方竟然與他的僕從呼喚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