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死靈地牢
穿過艾利斯戒嚴的街道,從一座神殿的門前經過。多日沒有出門的赫安發現,艾利斯的街道上已經開始彌漫著一道絕望的氣氛,愁雲密布。就像烏雲密布的天空一樣,搖搖欲墜,仿佛就連頭上的天頂也會坍塌下來。
街道上的人流稀疏,空空蕩蕩,小販的叫賣聲也顯得那麼的有氣無力。一切都和幾個月之前截然不同。羅蘭兵臨城下,艾利斯城內則四處都充斥著艾塞尼的信徒。他們做著一切你能想象到的最邪惡的事情。街道兩側的房間店鋪的外牆上被艾塞尼的信徒全都涂滿了油漆,書寫著各式各樣蠱惑性的語句。內外交困之下,讓平民百姓幾乎都喪失了活下去的希望。
「這里簡直就像一個死城。」赫安一針見血地評論道。
妮可化身的紅色靈貓趴在赫安的膝蓋上,昏昏欲睡。
「就算是深淵也不會是這個樣子。恐怕也就只有全都是骷髏架子的亡靈國度能夠比得上了。」妮可不屑地輕哼著,「艾塞尼的家伙把惡魔的臉都丟盡了。」
蒂法威娜已經不為這突然在自己腦海里響起的聲音感到驚慌了。她在昨天一晚得知的消息,了解的隱秘,受到的驚嚇比自己前半生全部加起來都還要多。
赫安透過車窗看見聚在暗處對他們所乘坐的馬車指指點點的艾塞尼信徒。他們的身上套著完全不搭調的昂貴服裝,看樣子都是搶劫而來,看上去不倫不類。唯一的共同點,是他們都帶著一根火焰紋章的項鏈,眼里閃爍著無法填滿的貪欲。
「他們從本質上來講都曾經是人類,」赫安說,「被統治者視作低等公民的盤剝者,可以肆意收割財產的豬玀。當在他們獲得權力與力量之後,自然就會報復和殺戮,然後周而復始,去做他們之前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和貴族他們沒有兩樣。」
蒂法威娜面色黯然,「我也沒有想到會變成這樣。」她說,「我們也已經沒有能力改變了。」
「不是沒有能力,是不敢放手去做。」赫安放下車簾,對坐在自己對面的蒂法威娜說道,「如果你真的下定決心去做,那麼最起碼艾利斯的貴族就有一大半會倒下,艾利斯的混亂也會提前,也許用不到羅蘭攻城,艾利斯自身就會淪陷了。」
蒂法威娜默不作聲。她低垂著頭,試圖掩飾自己內心的激憤。可是她緊握的拳頭暴露了她的想法——她默認了赫安的說法,無力辯駁。
「那麼艾塞尼教派呢?他們做的也不少。」妮可輕哼了一聲,陶醉地說,「不過他們讓這個城市變得就像是地獄,我聞到了鮮紅的血之花即將綻放的香氣。」妮可舌忝著嘴唇,毫不掩飾自己的嗜血本能。
蒂法威娜不禁顫抖了一體。她雖然貴為帝國長老院的一員,但是在赫安和妮可面前還是略差了一籌。她覺得自己的思想都像是被他們牢牢控制住了,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走。
「艾塞尼教派在發展他們的信徒。」蒂法威娜強行壓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努力平復著自己不安而繁雜的心緒,帶著憤恨地說道,「他們用那套充滿蠱惑性的交易籠絡了那些愚蠢的平民的心智,但那是不可能實現的他們只會淪為惡魔的奴隸」
「如果不是你們的皇帝,還有貴族貪婪奢侈,不顧一切地盤剝百姓,就算是再具有欺騙性的教義也不會有生存的空間。」赫安撇撇嘴,「像艾塞尼教派這種極端的教義,如果不是把百姓逼到絕境,他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去信仰的。現在對他們來說,艾塞尼教派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所以才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投入到艾塞尼的懷抱。甘願受到他們的蒙蔽,被他們驅使,因為對方給了他們一個希望。哪怕只是虛無縹緲的謊言,他們也會甘之如飴。」
「怎麼會……」蒂法威娜無法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但她的理智卻在告訴她,赫安說的沒錯,一切都是因為這樣的理由。
「蒂法,」赫安叫著對方親昵一些的名字,認真地說,「你是貴族,而他們卻是普通人。你知道他們想要什麼嗎?你不知道。你只是道听途說,想當然的自以為是罷了。普通人要的不過是安定的生活,能保證他們的幸福就足夠了。因此,既然現實已經無法帶給他們這些,他們為什麼不將目標轉到可能會實現的畫餅上呢?」
蒂法威娜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她從沒有考慮過。以她的身份,她也不需要考慮這樣的問題。她或許可以統領軍隊,躋身貴族長老院,但她的教育讓她不會將治下的百姓平等對待。這些都會造成她的片面判斷,遮蔽她的視野,讓她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不過赫安認為,現在的改變也不算晚。作為朋友,他不希望看到對方和蕾娜兵戎相見。
「蒂法,醒醒吧。」赫安看著對方迷茫的雙眼,帶著些仿佛蠱惑的語氣說道,「我知道你四處奔走,聯合那些懦弱膽小的貴族試圖重振奧蘭,扳倒艾塞尼教派。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奧蘭。可是,僅憑你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成功的。」
不過蒂法威娜的眼中很快恢復了一絲清明。多年生活在她的腦子里形成的觀念,刻下的烙印,不是區區幾句話就可以將其剝離的。
「你是來當說客的,讓我加入羅蘭的陣營?」蒂法威娜警惕地問。
「我可不是說客,也沒人命令我要這麼做。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不希望你遭遇危險罷了。」赫安聳聳肩,「不過如果你這麼想,那麼就是吧。」
他本就不認為僅憑自己的幾句言語就能說動對方。他只是嘗試一下罷了,成功了固然好,失敗了也無所謂。反正還有時間,一切都還來得及。更何況,當一切全都攤開了擺在了蒂法威娜面前的時候,她一定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
在蒂法威娜的帶領下,他們穿過了大半個城市,描繪著蒂法威娜家族徽章的大型馬車在距離艾利斯的另一端,接近一座山巒的地方停了下來。在他們眼前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古堡。青苔爬滿了斑駁的城牆,不少地方甚至出現了坍塌的痕跡,出被風雨侵蝕得呈現出的黑灰色的岩石斷面。古堡外面的護城河已經干涸,一座有些腐朽的木橋架在上面,滑溜溜的就像是雨林里的樹木般顯露出深綠的顏色。
「這里就是艾利斯守衛最嚴密的監獄?」赫安猶有些難以置信地說。這座不知有多少年代的古堡看上去破舊不堪,透著滄桑的歷史感。仿佛是一雙在天上俯瞰人間的眼楮注視著艾利斯的巨變,帶著看透一切的厚重感,帶給了赫安一種沉甸甸的感覺。
蒂法威娜走在最前面,赫安則落後一步。他們都罩著一件長長的,直拖到地面的斗篷,寬大的兜帽遮住了他們的模樣。
察覺到赫安的疑慮,蒂法威娜稍稍放緩了腳步。她略微抬起頭掃了站在古堡大門前警戒的守衛一眼,小聲地說道,「就是這里。監獄的入口就在古堡的中央,被嚴格守衛著。距離這座古堡不遠的地方,就是皇家衛士一個隱秘的駐扎地。這里關押的大多都是受到迫害的政見不一者,政治犯,還有一些實力驚人的罪犯。」
「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地方。」妮可說,「這里四處都彌漫著亡靈的氣息。嘿,蒂法,這里的地下肯定有無數的尸骨吧。像是詛咒之地一樣連空氣都讓人惡心。」
蒂法威娜深吸了一口氣,「據說這座古堡沒有建立之前,這里其實是一座墓園。不過由于建造古堡的時候,墓園已經被摧毀了,所以也沒人在意。但是在古堡建城之後,這里在某一天忽然傳出了有幽靈游蕩的消息,到後來,這里就直接被廢棄了。直到一百多年前,因為有人發現了古堡里完善的地下空間,所以這里才被改造成了一座監獄。」
「用幽靈來恐嚇囚犯,這倒是不錯的方法。」赫安說。他也和妮可一樣感覺到了古堡里升騰起來的異樣的氣息,就像是有一道比這陰暗的天氣還要陰沉的屏障籠罩在了這座古堡之上,散發著常人無法覺察到了濃重死氣。
「什麼人?站住」守衛的士兵大聲地喊叫道。他的臉上帶著蒼白之色,在這里當值的他們忍受著可怕的心理壓力,對朝他們走來的不速之客恐懼不已。
蒂法威娜沒有說話。她從懷里取出了一面令牌,交到了守衛的手里。
趁著對方查證的時候,蒂法威娜有些驚懼不定地小聲說,「赫安,他們的身上……」
「連你也感覺到了。」赫安不安地皺起了眉頭。就連無法觸及魔力邊緣的蒂法威娜也察覺到了令她不安的氣氛。這幾名守衛的身上仿佛是被亡靈之氣侵蝕了般渾身都透著死氣,似乎只要某些家伙一聲令下,他們就能馬上變成一具听命于他人的活死人。
「等會小心點,誰也不知道里面有什麼。」
「尊敬的大人,」趕來的軍官恭敬地將令牌交還給蒂法威娜,「請問您需要些什麼?」
「我要見兩個人。」蒂法威娜冷聲說道。威嚴的模樣和在赫安面前表現出來的完全不同。「一名泰夫林和一名半精靈。她們是一起被關押進來的。」
軍官愣了愣,頭上浮現出細密的汗珠。「大人,」他搓著手唯唯諾諾地說,「她們……她們是被……一名艾塞尼的法師授意關押進來的,對方可是法師尖塔的……」
「閉嘴,帶我們去」蒂法威娜驟然打斷了對方,「如果有誰怪罪下來,就說是貴族長老院的蒂法威娜伯爵讓你這麼做的」
軍官吞咽了口唾沫。長老院——他驚懼地低下頭。在艾利斯,除了一國之君,權勢最大的就是貴族長老院的五位長老。
「我這就帶您進去,這就去。」軍官連忙點頭,「您這邊走,地牢的入口就在前面。」
地牢的入口設在古堡的正廳里,如果不是有人引路,打開暗藏機關,估計除非把這里翻個底朝天才能找到設在大廳里,就在每個人眼皮底下的入口。
一扇密門在赫安他們的腳下打開,一股腐朽夾雜著惡臭的氣味撲鼻而來,但更加令赫安感到不安的是這股臭味中混雜著令他感到本能厭惡的死亡氣息。妮可出聲提醒了一下蒂法威娜,讓她提高警惕,這才在軍官的帶領下進入了密道。
深藏在地下的監獄里燃燒著昏黃的火盆,拉扯著他們的影子有如鬼魅般舞動著。他們踩著濕滑的階梯上不斷往下深入著。然而越是往下,那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越濃。他們的耳邊也開始響起了一些囚犯痛苦的申吟聲。
軍官留意著蒂法威娜和赫安的細微動作。當听到囚犯的叫喊聲的時候,他自以為是地慌忙解釋道,「尊敬的大人,他們都是外面關進來的罪犯。他們實力不弱,只有不斷給他們用刑才能讓他們老實下來。」
「用刑?你們對她們用過了?」赫安問。冰冷的聲音毫不掩飾他的憤怒。赫安發誓,如果凱特或是茱梵娜有什麼差錯,他一定會殺了對方。
軍官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驚恐地說道,「沒……那位法師大人交代過了,我們都沒有動過她們。」
「最好如此。」
軍官心中一寒,不敢言語,緊緊閉上了嘴巴,沉默地帶著赫安他們朝更深處走去。
他們踩在地面上空洞的腳步聲就像是催命的音符,驚醒了那些不見天日被關在囚牢里的罪犯。他們從鐵窗里探出頭,看著又有誰被關了進來。然而,當赫安他們借著仿佛越來越暗淡的火光看見他們的臉時,一股冰冷的寒氣從他們的腳底蔓延上來,幾乎將他們凍住。
「今天必須把她們救出去」赫安咬著牙說道。
這些囚犯的臉上一片蒼白,帶著暗沉的死灰之色。而他們的眼楮卻像是骷髏般跳動著冰冷的色彩,像是空洞的眼窩里燃燒的靈魂之火。他們已經被亡靈之氣侵入骨骼,已經無法醫治了。
蒂法威娜艱難地吞咽了口唾沫,驚恐地點了點頭,提不起半點拒絕的意志。
「到了。」軍官在一扇鐵門前停下了腳步,掏出了鑰匙打開鐵鎖,「她們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