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棟這時才發現,公社的北面有座山,山不算太高,卻很長,東西望不到頭。他問︰「張同志,那座山叫什麼山?怎麼這麼長?」
張隊長說︰「叫陰山。我們就住在陰山里面。整個陰山山脈延綿好幾百里呢!」
這時毛驢車向北的一條小路拐去,恩棟覺得一陣寒意襲來,他不由地打了個寒戰。張隊長說︰「喬同志,你穿得太少了,我們這里的氣候很硬的,春天也還是很冷的。」說著,把皮襖月兌下,遞給了恩棟。
恩棟忙說︰「不用了,給了我衣服,你也會冷的。」
「我還穿著棉襖呢。你們城里人嬌氣,別凍壞了。」
恩棟看到他里面果真穿著件小黑棉襖,又實在是太冷了,就接過了皮襖,披在自己身上。那件還帶著體溫的皮襖立刻使他身上暖和起來。
恩棟看到路兩邊全是沙石,偶爾有一棵樹,也是歪斜的、干枯的。雖然已過四月了,可這里卻連一絲的春意也沒有,是那樣的淒涼。
張隊長看著悶悶不樂的恩棟,說︰「我叫張栓根。你以後就叫我栓根好了。你從上海那種大地方來我們這山溝溝里,來支援我們,真是太偉大了。听說你是位醫生,以後我們山里人看病可就方便了。」
這時,毛驢車已順著小路走進了兩座山之間的一道山溝里,路很不平,直顛得恩棟疼。太陽已經偏西了,山溝里陰森森的,恩棟的心情也越走越沉重了。
太陽落山之前,他們到了下窪大隊。在兩座山之間,有呈喇叭形狀的一片土地,久而久之就形成了這個村子,就是現在的下窪大隊。隊里一共有一百多戶人家。
恩棟到時,正是做飯的時候,遠遠望去,家家戶戶的房頂上炊煙裊裊,給人一種寧靜、朦朧的感覺。
村里人看到隊長拉著一個陌生人和行李進了村,都好奇地看著。張栓根說︰「上級給咱們派來個從上海來的醫生,來我們隊支持我們來了。以後要是有了病呀,就找這位喬醫生看哇!」
張栓根直接把恩棟拉到了他家,說︰「一時你也沒有住處,就先住我家吧。」
這是一個標準的農家小院,兩間低矮的土坯房,窄小的窗框上貼著白麻紙,麻紙上貼著彩色的花紙。這可能是春節時新貼的,紙上花的顏色還很鮮艷。玉米桿柵欄圍牆的院子里跑著幾只雞,兩個*歲的男孩在嬉戲玩耍著。
張栓根把恩棟讓進了屋子里,屋子里的擺設很簡單,迎面擺著一個很大的躺櫃,鍋頭放著個大水缸。一個中年婦女站在鍋台邊,正低頭烙著餅。一進門,就聞到了油香味。
張栓根對恩棟說︰「這是我媳婦。」
那婦女抬起頭,沖著恩棟笑了笑,樣子很靦腆。
張栓根把恩棟讓到炕上的一張小方桌旁坐下,拿出兩只白瓷碗,倒了兩碗水,說︰「喬同志,先喝碗水吧。走了這麼長的路,一定很渴了。」
恩棟端起一碗水,喝了一口,一股甘甜直沁舌間,他一口氣喝完了那碗水。說︰「好甜的水呀!」
張栓根不無自豪地說︰「這是我們下窪村特有的泉水。相傳很久以前,時逢干旱,靠天吃飯的莊稼人,不僅救不了快要枯死的莊稼,連他們自己吃水也很困難。有一個姓張的莊稼人為了填飽一家人的肚子,就拿網子上陰山網沙雞。他從一個山溝里走進了陰山里面,發現在陰山中間有很大的一片窪地,非常肥沃。在窪地後面的山坡上長滿了一叢叢的山丹花,開得紅艷艷的,非常的美麗。他看到這里草長得茁壯女敕綠,花開得飽滿鮮艷,他知道,這里一定不缺水。他順坡尋找,最後在山坡上的兩塊大石頭中間,發現了不算大的一汪水。這水非常清澈,但卻看不到底,他掬了一捧,喝了一口,非常甘甜的水,他知道這一定是一口泉眼,只有泉水才會這麼甘甜。他為自己發現這塊寶地興奮異常,他決定把自己的家搬到這里。所以我們這一村子人大都姓張。全村的人相處得非常和睦,從來沒發生過村民之間鬧矛盾打架的事情。前一陣子,公社說是要狠抓階級斗爭,讓我們村揪出一個地富壞分子。可我們村找不出一個壞分子,我們村沒有過地主,也沒有過長工。剛解放的時候,我們村一家種一家的土地,沒有一家沒有土地,需要給別人種地;也沒有一家人地多得種不過來,需要雇別人來種地的。後來成立了人民公社,我們下窪村成了現在的下窪大隊,我們全村的勞力就一起種地,秋後按人口分糧。我們這里家家戶戶都一樣,都是貧下中農,沒有地主和富農可斗的。公社為此還專門派人來過,也沒找出個壞分子來。好在我們這里山高皇帝遠,也沒有人深究。別的地方階級斗爭鬧得轟轟烈烈的,我們這里卻很平靜。」
說話間,張栓根的媳婦把飯端上了桌,烙油餅和炒雞蛋,這是山里人招待客人最好的飯了。張栓根對媳婦說︰「桂枝,天黑了,把燈點上吧。」
一盞小煤油燈被放到了桌子上,微弱的燈光照得整個房間昏暗搖曳。兩個孩子跑進來,桂枝把兩塊雞蛋卷進兩張餅里,分別遞給兩個孩子,說︰「到一邊吃去吧。」
兩個孩子抓過餅,又跑了出去。恩棟問︰「你兩個兒子?」
「恩。一對雙兒。大的叫大旦,二的叫二旦,淘著呢!喬醫生,你幾個娃兒?」
「兩個。大的是個男孩兒,小的是個女孩兒。」
張栓根羨慕地說︰「那多好呀,姑娘,是爹媽的小棉襖。有兒有女,你真是好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