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點著頭說︰「行,栓根哥,就依你說的辦。五爺知道喬醫生來不?」
恩棟從他們的談話里,推斷出三個人是大隊黨支部的成員。只是不知道這個五爺是誰。這時張栓根說︰「五爺知道喬醫生來的事,他很高興。等會兒,我們領喬醫生去見見他老人家。」
他又對恩棟說︰「喬醫生,五爺是我們家族中最老的長輩,已經82歲了。我們都非常尊敬他,有事情都要跟他商量。我一接到你要來的通知,我就去告訴他,他不相信,說︰‘上海,我年輕的時候去過,那時侯的上海就很大,很繁華了。人們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晚上,電燈一拉,黑夜比白天還要明亮。人家喬同志有文化,又會看病,怎麼會從那種大地方來我們這窮山溝里來?’我告訴他,喬醫生是毛主席派來的。他讓我等喬醫生來了,領去和他見見面。現在,我們就一起過去吧。」
恩棟隨他們三人走出了門,這時他才看清楚了這個村的全貌,這是一個四面環山的村子。從張栓根住的房子往南面看,兩座山之間有一道縫,這就是他們進山的路。越往北走,兩座山之間的距離就越寬,在兩座山之間就形成了一片窪地,是一片肥沃的耕地。兩面山坡上也開墾出了耕地,堆著一堆堆的肥料,準備著春耕了。窪地的東北角山坡下是一片平整的土地,村民蓋起了一排排的住房,全村的村民住得很集中。
從張栓根家出來往東走了沒幾步,就到了一處和張栓根家沒多大差別的土坯房院。院子里,一個鶴發童顏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正在曬太陽。張栓根走過去,說︰「五爺,您老曬太陽呢。這是上海來的喬醫生,我領來和您見見面。」
老人听到說話聲,忙睜開眼,站起身,說︰「貴客到了。快請屋里坐。」說話聲音洪亮干脆,很是精神。
恩棟從老人的舉止和神態看出,這是一個見過世面的老人。說︰「不用了,就在院子里吧,」
老人看恩棟不肯進屋,就對張栓根說︰「栓根,進屋搬幾個小凳子,讓喬醫生在院子里坐吧。」
牛巧梅進屋拿出幾個小凳子,四個人坐在老人旁邊。老人說︰「上海是個大地方。我年輕的時候不想在這窮山溝里種地了,就投靠了一個上海的遠方親戚,這位親戚就送我去一家綢緞鋪學徒。我不認識字,又沒有南方人精明,所以很受氣。和我一起學徒的有一個蘇州小伙子,他欺負我憨厚老實、又不認識字,有一次他陷害我,讓老板痛打了我一頓。我是又氣、又痛、又委屈,特別想念爹媽,所以就跑了回來。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真是好沒出息。听栓根說你既是個醫生,又是個文化人。我們村的人世世代代都是睜眼瞎。我就是因為沒有文化,不認識字,才在外面受氣、受委屈的。我一直都希望我的後人能識文斷字,是那文化人。可多少年來,我們這里的娃兒還是沒條件上學。听說你要來了,我就想,你除了給社員們看看病,就是教娃兒們認認字。過幾天就開始農忙了,你也就別參加勞動了。你是我們村的第一個文化人,你就好好教我們的娃兒認字。等他們長大了,也許他們可以走出這山溝,去外面發展,這就需要他們要有文化。不知喬醫生是不是願意?你們三個支部委員有什麼意見?」
整個下窪村的村民其實是個大家族,至今他們的輩分和關系也還很明確。村子里輩分最高,年齡最大的長者就是全村最有權威的人,五爺現在就是村子里最有威望的人。
張栓根他們听了五爺的話,雖然對他所說的話不是感受太深,但也確實听出有道理。就說︰「行啊!一切就按您老說的辦。」
恩棟知道五爺是看重自己,才會說這番話。就應道︰「我試試看吧。我一定會盡力的。」
五爺又對張栓根說︰「栓根,教娃兒們寫字,得有個地方,就把大隊放工具的屋子收拾收拾。讓二娃做塊木頭黑板,娃兒們自己帶凳子。你盡快把該準備的事情準備好,過幾天春耕一開始,你就忙不過來了。喬醫生是貴客,能來咱們這窮山溝,也算是與咱們下窪村有緣。今天咱們就殺兩只羊,全村吃頓餃子,歡迎喬醫生的到來。」
恩棟很為這質樸的山里人熱情的表現所感動,他知道這是他們所能表達的最隆重的方式了。
恩棟和張栓根回到家,遠遠地就听到一陣陣女人的歡笑聲。一進門,看到炕上坐著十幾個大姑娘和小媳婦,正在嘻嘻哈哈地說得來勁,看見他們走進來,一下子止住了說笑聲。恩棟隱約听出,她們好象是在談論他和他的被褥。
恩棟看到桂枝把他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放在她被垛的最上面,枕頭放在她那摞長枕頭的最上面,使得她灰暗的家,都顯得有幾分華麗了。
恩棟雖然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可依然英俊瀟灑。白淨的他穿了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外面穿著一套西服,腳上一雙黑皮鞋,顯得風度翩翩的。這對于這些每天面對那些山里漢子的女人們來說,簡直就是另一番天地。她們想看,又不好意思看,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不停地瞟來瞥去。
張栓根看她們坐了滿炕,他和恩棟想坐,都沒有地方了。就沖著她們說︰「三個女人一台戲,你們快把我家的房頂掀翻了,還不快回家,給男人做晌午飯。吃完晌午飯,大隊殺羊,每家派一個人去大隊分羊肉,晚上全村包餃子吃。」
這些女人听隊長這樣說,紛紛跳下炕,嘰嘰喳喳相跟著出了門。桂枝扯了扯其中一個少婦的衣服,那少婦和桂枝站在櫃邊沒走。等那些女人都走了,恩棟看見桂枝悄聲和張栓根嘀咕著什麼,那少婦滿臉通紅地低頭站在櫃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