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時，司機把車開得很慢，盡量讓車穩些，似乎恩棟只是熟睡了，他不忍心把他顛醒。
等汽車開回了公社大院，天已經完全黑了，這些顛簸了一路的人們一點也不覺得累和餓。他們只覺得心情特別沉重，不知道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不幸。張栓根已經哭啞了嗓子，抱著變得僵硬了的恩棟，傻呆呆地坐在汽車上，動也不動。馬書記看著這群頹喪的漢子們，沉痛地說︰「你們怎麼這樣大意，放炮時怎麼不注意安全？居然能讓石頭滾下山來！」
那個負責的漢子說︰「不知為了什麼，這包炸藥的威力特別大，爆炸時整個山頭都在顫動，一塊放在一邊的石頭竟被震得滾下了山。這次事件，我負主要責任。闖了這麼大的禍，害喬醫生送了命，我感到非常難過，我恨不得可以用我的命換回喬醫生的命。馬書記，你怎麼處理我都不為過，您就看著辦吧。」說著說著，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哽咽著說不下去了，蹲在地上，難過地哭起來。
馬書記過去扶起了他，說︰「三娃子，你也別哭了。你快去找車，我們把喬醫生送回下窪村，我們要好好安葬他。」
三娃子領著幾個人走了。不久，拉來了一輛馬車和一輛驢車，還拿了幾個手電筒。馬書記爬到汽車上，對張栓根說︰「張隊長，你這樣呆坐著，也不能讓喬醫生睜開眼楮。我們還是趕快把喬醫生送回下窪村吧。要盡快準備後事，這麼熱的天，可耽誤不得。」
張栓根這才醒悟，機械地爬下汽車。人們把恩棟的尸體從汽車上抬到了馬車上，一行人連夜向山里走去。
張栓根趕車去接喬醫生，直到天黑也沒回來。桂枝很擔心，感到坐臥不安、心神不定的，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即便是恩棟不能回來，張栓根也早該回來。
桂枝把孩子們打發睡著後，又去村口向山溝里張望。直到月已經偏西了，也不見有車從溝里走出，一絲不祥的感覺從桂枝的心頭升起。她不顧後半夜山里的絲絲涼風，雙手抱著雙肩站在路口，不死心地望著黑寂寂的山溝。
突然，有幾點亮光從遠處緩緩走近，桂枝飛快地迎著跑了過去，看見迎面走來了兩輛車，兩輛車上一共坐著十幾個人。她一邊跑，一邊喊︰「栓根，是你嗎？」
前面一輛車上有人回答︰「哎！」
桂枝听到聲音有些沙啞，不過她听出那是她家栓根的聲音，一顆一直懸著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她借著月光和手電光，已經看到了坐在驢車上張栓根。她跟在驢車旁，邊往村里走，邊問張栓根︰「怎麼來了這麼多人？喬醫生是不是又挺忙？不回來了？」
這時，兩輛車已走近了村口，村里的狗聞到了陌生人的氣味。使勁地吠叫起來。張栓根听到妻子問喬醫生，不由地一陣心痛，鼻子一酸，眼楮紅了起來，其他的人也都低下了頭。桂枝覺得氣氛不對，急問︰「是不是喬醫生出了什麼事？你怎麼不說話呀？」
張栓根再也忍不住了，失聲痛哭道︰「喬醫生為了救我，頭磕在了石頭上，死了。」
桂枝一听，腿都軟了，差點坐在地上。等後面的馬車走到面前，她看到了躺在車上的恩棟，她撲到車前，趕車的人拉住了馬車。在手電筒的光暈里，桂枝看到喬醫生滿臉血跡、緊閉著雙眼。立刻，山里女人特有的、異常響亮的號哭聲響徹了夜空。在黎明前的靜夜里，桂枝的號哭聲傳得特別遠，再加上狗的吠叫聲，小小的山村不可能再平靜了。家家戶戶的電燈，幾乎在一瞬間全亮了，一會兒的工夫，睡意未盡的山里人，就三三兩兩地尋著哭聲來到了路口。
當他們明白眼前所發生的事情，無不被這突如其來的不幸所擊倒，沒有一個人不傷心落淚的。他們不相信為他們下窪村辦了無數好事的喬醫生，會這樣輕易地倒下，他們擁到馬車前，輕聲呼喚︰「喬醫生，喬醫生。」可他們失望了，他們不知所措地看著痛哭的張栓根。
馬書記勸張栓根道︰「張隊長，別哭了。我們得把喬醫生安排個地方。你是一隊之長，你不能光顧著難過了，你還得負責安排喬醫生的後事呢！」
張栓根止住哭聲，哽咽著說︰「把喬醫生拉到我家吧。」
山里人是很忌諱死人在家的，除非是自己的家人。馬書記听張栓根這麼說，有些猶豫，說︰「這行嗎？恐怕不太合適吧！」
張栓根堅決地說︰「喬醫生就是我的兄弟。他一直都住在我家，我的家就是他的家，就讓他先回家吧！」
馬書記听他這樣說，就讓人把車趕到了張栓根家，人們默默地跟在車後。
希兒和旦旦被吵醒了，穿上衣服跑出了屋。這時，全村的人都知道了這個不幸的消息，差不多全村的人都來到了張栓根的小院。
希兒一出門，正看到幾個人從馬車上抬下爸爸，往西邊的小屋里走。她看到爸爸身上和臉上全是已經干了的血跡，她尖叫著跑了過去。桂枝一把拉住她，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一邊哭泣，一邊喃喃地說︰「我可憐的妮子，已經沒了娘，還要再失去爹。」
希兒像瘋了一樣掙開桂枝的懷抱，哭喊著沖進了屋子。這時，人們已經把恩棟的尸體放到了床上，希兒撲到爸爸身上，一邊搖晃著早已僵硬了的父親，一邊哭喊道︰「爸爸，爸爸。你怎麼？你不要嚇唬希兒。」
桂枝也跟了進來，隨著希兒號哭起來。希兒的哭喊聲撕碎了人們的心，先是一些女人忍不住哭出聲來，接著，整個院子里到處是一片痛哭的聲音。一些女人像桂枝一樣大聲號哭著，訴說著喬醫生曾經對她們的種種好處。馬書記也忍不住淚流滿面，他深深感覺到了，喬醫生在整個下窪村人的心目中，有著太高太重的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