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多大的房間里聚集著六個人,但卻相當地安靜,這些或坐或站的人之間並沒有任何交談,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都在默默地听著牆上的幾支銅管中傳出的聲音。
拉米亞將雙臂環抱在胸前,一臉淡然地坐在她的椅子上,正以一種事不關己的神情傾听著。不過,她那雙偶爾無意識地在地上輕輕跺一跺的小腳,以及不時偷瞄另一位有資格落座的男士的眼神,都或多或少地暴露出了她此時心中的一點波瀾。
她遠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樣平靜。
四年了,自從她的士官學校創辦至今,按照她制定的三年學制,已經應該有兩屆的畢業生走出校門,但到目前為止,成功從這所學校取得畢業資格的學生人數,竟然可以一手數完——僅僅兩人。雖然當初經由艾斯塔克的批示,她得到了以拉米亞斯為首的地方軍隊的支持,確實開設了好幾門戰斗、戰術方面的課程,為她這個「校長」帶來了一份驚喜;不過,隨之而來的,被拉米亞斯修訂過的《畢業考核制度》則很快沖淡了她的那份驚喜,甚至在第一屆學生的校園生涯結束的時候令她感到了些許憤怒。
拉米亞斯對她原本制訂的考核制度做出了大刀闊斧的改動,不僅將軍事類課程的合格標準提高了一些、另外加上了一項秘而不宣的「反刑訊」,而且還添加了每季一次的淘汰考核。在這種堪稱嚴酷的制度標準下,第一個學年入學的六十多名學生,只有四人堅持到了最後,而且還無一例外地被臨畢業時最後那場秘密發起的「反刑訊考核」刷成了肄業。
百分之零的畢業率,而且沒有補考和重修的機會,面對這樣的結果,拉米亞立即怒氣沖沖地找上了拉米亞斯這個始作俑者,不過對方最終態度強硬地把她頂了回來——要麼拒絕軍隊的支持,要麼嚴格執行這種標準。
想到第一屆學生「全軍覆沒」的郁悶,拉米亞忍不住抬起眼角瞥了一眼自己身旁侍立著的一男一女︰
男的叫西格瑪,「入學」之前是軍隊里的女圭女圭兵,今年才滿十六歲,但身材已經頗為魁梧,再加上多年里軍事化的生活燻陶,使他早早月兌去了少年人的青澀,略顯成熟的外表乍看之下就像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
女的叫克拉莉特,是她偶然「撿」回來的一個孤兒,今年十五歲,身材偏瘦,相貌也最多算是中上,一眼看去絕難給人留下多深的印象,但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小丫頭,卻出人意料地最終從這所學校畢業,和西格瑪一起成為了目前為止僅有的兩名畢業生。
不過憑心而論,克拉莉特的畢業難度較之西格瑪還是簡單了一些的。當初正是因為有了這個唯一的女學生,拉米亞靈機一動模仿起了以前C國文理分科的做法,將從第二屆開始的學生分成了政、軍兩類。作為「政科班」的學生,克拉莉特才得以避開女性在體能方面的先天弱勢,躋身第一批僅有的兩名畢業生之列。不過即便是如此,她最後所熬過的那場「反刑訊考核」仍然沒有半點水分。
由拉米亞斯手下的那支「特種部隊」突然將學生劫走,再交給幾名「刑訊專家」進行一整天的逼供,這一項完全對學生保密的考核制度徹底超越了C國眾高校的高等數學,成為了如今這里的學生們畢業之路上當之無愧的攔路虎。雖然最多就是讓學生們受一點皮肉之苦,倒不會真的留下傷殘,但對這些平均年齡十五歲左右的少年人而言,想要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熬過這個突發情況,還真的需要遠超常人的堅韌意志力。
隔壁房間里正在面對「綁架者」的審訊的那一名學生,雖然已經堅持了半天的時間,但眼下的情況便已經不容樂觀了。盡管銅管里傳來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但即使是如此,仔細的話仍然能听出那名學生在語氣上表現出的動搖和恐懼,看起來,他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果然,僅僅再堅持了大約一小時的時間,銅管中便傳出了那名學生夾著哭腔的招供。
略感惋惜地嘆了口氣,拉米亞便將目光看向了一旁坐著的艾斯塔克,似乎是在等待著他的意見。
「我總算是能夠理解,為什麼合格的人數那麼少了。」向拉米亞微微一笑,艾斯塔克便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除了這句話之外卻沒有其他的表示。
「殿下。」拉米亞見狀,也連忙站起身來,跟在艾斯塔克身後向門口走去,一邊小聲地提出她心中的建議,「您看,這樣的學生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實在是有些可惜,能不能給他們安排一些……不太重要的崗位?」
艾斯塔克回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便直截了當地搖了搖頭。
雖然艾斯塔克在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表情,但在他手下當了四年的管領,拉米亞可是已經大體上弄明白了他的脾氣,眼下見狀,便立即乖乖地閉上了嘴。如果想要這位王子采納自己的意見,那麼唯一的方法便是擺出論據將他說服;至于求情這種事情,一百次里面倒有九十九次要踫釘子。
走出門外,艾斯塔克連看都沒有向隔壁的那間審訊室看一眼,吩咐拉米亞跟上來之後,便帶頭向著走廊的出入口走去,而包括西格瑪和克拉莉特在內的四名隨從,此時只敢隔著一段距離跟在他們身後。
「後面這兩名合格的學生,你打算如何安排?」走出不遠,艾斯塔克忽然開口問道。
「這要看您了。」談起這兩名僅有的畢業生,拉米亞還是頗有些賞識的意思,「西格瑪已經跟著拉米亞斯出去打了幾場小仗,而且他原本便是行伍出身,應該能夠成為一名有前途的軍官;克拉莉特在數學和化學……呃,我是說煉金術,她在數學和煉金術上挺有天賦,密斯萊爾的本事被她學了不少,如果您不能讓她從政的話,那我覺得從密斯萊爾的助手做起,成為一名煉金師也是不錯的選擇。」
「雖然嘴上說要看我的意思,但你卻早就已經安排好了。」
雖然艾斯塔克此時是一副開玩笑的語氣,但拉米亞只能訕訕地笑笑,壓根不敢接口。
「但願你的第三批學生不要又全軍覆沒了。」艾斯塔克始終是一副閑談的語氣,沒有給出確定的答復,接著便轉開了話題,「你之前有沒有猜測過我此次的來意?」
「這個……沒有。」拉米亞眨了眨眼楮,倒是很干脆地答道,她可一點也不喜歡琢磨別人的心思。
「我有兩件事要當面告訴你。」艾斯塔克賣了個關子,故意到此打住,但看了拉米亞一會,眼見她沒有一點追問的意思,才有些無趣地搖了搖頭,接下去說道,「我要你再去賽恩特一趟。」
「哦。」盡管已經四年沒有被安排「出差」,但此時听到艾斯塔克這個吩咐,拉米亞只是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耐心等著他再作說明,沒有絲毫意外的樣子。
「蕾比回賽恩特了。」發現繼續賣關子只能是自討沒趣後,艾斯塔克正了正神色,終于打消了再吊她胃口的打算,「我要你替我去看望她一趟。」
「那個……您自己不去嗎?」拉米亞有些奇怪地問道,「為什麼是我替您去呢?」
「我最近沒空。而且,我手下就你這一個伯爵,你不去誰去?」艾斯塔克輕輕嘆了口氣,接著佯作不悅地說道,「再說,難道你一點也不想念我們的小蕾薩比安公主?」
「呃……」拉米亞再一次感到無言以對,「是‘蕾薩比安王後陛下’了吧……」
「負責護送蕾比的是約書亞•卓頓侯爵。」沒有跟拉米亞糾結這個稱謂上的問題,艾斯塔克回頭看了一眼身後遠遠吊著的四名隨從,眼中精芒一閃,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樣一位伊佩利亞的實權派人物到來,可不應該僅僅是為了護送那麼簡單。」
「約書亞•卓頓……約書亞……」拉米亞皺著眉頭將這個名字反復念了兩遍,「這名字好像有點印象。」
「僅僅是有點印象?」從艾斯塔克的表情上看,他似乎覺得有些好笑,「在北方,尤其是在伊佩利亞,這位新晉侯爵的名氣可是僅次于阿爾美德。算了,我會讓斯金給你詳細說明——他在伊薩利等著你一起出發。」
她喵的,一沒互聯網二沒電視三沒報紙,就這條件也要老娘關注時事政治啊……
拉米亞在心里碎碎念了幾句,嘴上則只是答應下來,表示自己「服從安排」。
「另一件事……」艾斯塔克頓了頓,不過這次可不是他在賣關子,而是在組織語言,「……是件喜事。」
「你又要當父親了?」一听到「喜事」,拉米亞首先想到的便是艾斯塔克那已經兩歲的兒子。
「不是我。」艾斯塔克搖了搖頭,「是你要當小姨了。」
「哦。」拉米亞再次不咸不淡地應了一聲,然而僅僅是片刻的功夫,回味出這句話表達的意思,她便如同炸了毛的貓咪一樣,猛然間瞪圓眼楮蹦了起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