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來不及細想拉米亞斯讓步的原因,看到兩名軍醫從主中走出,拉米亞立時拋開了一切旁事,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問道︰「她怎麼樣了?」
年輕軍醫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惶恐,年長的那位倒是比他鎮定得多,遲疑片刻之後,小心翼翼地開口答道︰「大小姐傷到了手筋。雖然現在已經止住了血,也上藥做了包扎,但……以後恐怕不能再讓右臂過于用力了。」他接著偷偷瞧了一眼拉米亞的臉色,發現除了一下子變得較為蒼白之外,並沒有顯得過于激動,這才又接著說道︰「而且,至少兩個月內,要盡量不使用右臂。」
雖然對伊修利特的傷勢嚴重程度心中有數,但此時听到軍醫的報告,拉米亞還是不免心中一沉,她非常清楚「右臂無法用力」對于伊修利特來說意味著什麼。當下再也顧不得其他,急匆匆地便向主里跑去。
臥室之中已只剩下伊修利特一人,因為用了安神藥的緣故,正如睡著一般躺在床上,右臂上纏著一大片紗布擺在枕邊,看上去蒼白如紙的臉色和布滿額頭的細密汗珠頓時令拉米亞不由覺得一陣心酸。
現在的拉米亞已經知道軍醫所用的安神藥是什麼玩意,想當初她自己就在拉米亞斯手中著過這個道道,依她自己的切身經驗來判斷,這種從植物中萃取的天然麻醉藥應該能讓伊修利特安睡到明天早上。不過盡管知道如此,拉米亞還是下意識地放輕腳步走近前去,用袖口小心地輕輕拭去伊修利特額上的汗珠,生怕將她驚醒。
盡管知道穿著長裙睡覺不怎麼舒服,但看看她受傷的消掉了為她月兌去這身長裙的打算,只是將手伸入裙下,緩緩為她褪去有些勒人的長襪。雖然隔著厚實的冬裝長裙沒有親眼看見,但隨手在她腿上觸踫到的幾道疤痕還是令拉米亞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即便在腳掌底部,也能模出一些似乎是曾經磨破了水泡而留下的凹凸痕跡。可想而知,她曾經在什麼樣的環境中經受過了何種程度的磨礪,而這對于一般出身于貴族家庭的女性而言,是根本無法想象的。
不知不覺間,便有幾顆淚珠順著臉頰滾落,悄無聲息地在裙擺上印下了幾點水跡。
拉過一旁的被子為她蓋好,拉米亞便為自己找了張椅子,坐在床頭仔細地查看了一番她受傷的右臂。
除了纏在前臂上的一大片繃帶外,在手肘處還用了兩片木條,將手臂固定成了曲起的姿勢,估計是為了防止她無意識地舒張手臂而撕裂傷口。
雖然對于這個時代還沒有出現縫合傷口這種醫療手法而感到遺憾,但拉米亞可不敢叫軍醫來拆掉伊修利特的繃帶縫針,畢竟她自己對于醫術可是一竅不通。
愁眉不展地靜靜坐在一旁,看著伊修利特愈顯憔悴的臉龐,拉米亞不由又是一陣難過。盡管拉米亞斯剛剛只給她寬限了三天的時限,但她此時卻完全將之忘在了腦後,一門心思都放在了伊修利特的身上,不願意挪開半步,就這麼有些忐忑地守候著……
也許無所事事總是容易令人犯困,直到胸口處傳來了一陣動靜,拉米亞才迷迷糊糊地發現,自己竟然不知在什麼時候睡著了,而且更要命的是,她竟然是直接趴在伊修利特的身上睡的。
「我差點被你壓死了……」看到拉米亞一臉歉意地連忙爬起身來,伊修利特這才緩過氣來,氣若游絲地輕聲抱怨了一句。
「對不起!我……」拉米亞有些惶然地道著歉,「你……你還好?」
「你是故意……用你那對累贅壓我的嗎?」盡管嘴上這麼說著,伊修利特卻對她露出了一絲笑容。一邊說著,她一邊動了動手臂,試圖讓自己坐起身來,但是馬上發現了右臂的狀況之後,卻不由一愣。
看出伊修利特的意圖,拉米亞連忙湊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托著她的後背和腰部,扶著她靠著床頭的軟墊坐起,但對于她手臂上的傷勢,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頭還有點暈。」伊修利特搖了搖腦袋,這才回答了拉米亞剛才的問題,「肚子也餓了,能弄點吃的給我嗎?」
听伊修利特這麼一說,拉米亞這才留意起了時間,並且察覺到了月復部傳來的一陣饑餓感。臥室里的光線已經有些昏暗,但從窗外射入的夕陽卻可以讓她明白,這並不是原本預計中的早晨,看來軍醫對伊修利特用的安神藥劑量比拉米亞斯那次要少不少。也幸虧沒有直接一覺睡到早晨,不然被她那麼壓著的話……
「我這就去。」微笑著輕輕撫模了一下伊修利特的臉頰,拉米亞便站起身來快步向門口走去。
然而她一邁出房門,便迎面見到了兩個原本坐在門外,正慌忙從地上站起身來的身影。
「大人……」依文潔琳連忙用手背擦了擦臉頰上的淚水,但仍然掩飾不住已經泛紅的眼圈,語調也有些哽咽,卻是不知該如何再說下去。特蕾莎更是不知所措地低下頭,輕聲啜泣。
姐妹倆的這副架勢令拉米亞愣了一愣,但這並不妨礙她想到她們的意圖︰「你們是想說索洛斯的事。另外,你們從中午就一直在這等到現在?」
「是的,大人。」姐妹倆同時點了點頭,但出聲應答的還是依文潔琳。
「那麼,能先幫我叫廚房做四份晚餐來嗎?」拉米亞在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一會進去邊吃邊。」
「是……是,大人。我這就去。」依文潔琳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但馬上便明白「四份晚餐」不僅是伊修利特已經清醒過來的信號,也是這位女伯爵仍然願意與她們一同進餐的表示,當即忙不迭地快步跑下去。
「你進來。」拉米亞看了仍然呆在原地的特蕾莎一眼,便一轉身重新走進臥室,再次回到伊修利特身旁坐下。
特蕾莎默默地跟了進去,卻一直低著頭不敢開口,也只是站在門口的位置不敢過來,雙肩仍然不時輕顫。
「醫生說我的傷勢怎麼樣?」也許是看出了此時氣氛的低沉,也許只是單純地關心自己的傷勢,伊修利特率先用這個切身問題打破了沉默。
「呃……還……還好,就是要你好好休息兩個月,別讓右臂用力。」拉米亞猶豫了一下,終究不敢直接告訴她軍醫的原話。
「是嗎?」伊修利特又輕輕地笑了一下,「你真不擅長說謊。」看到拉米亞聞言顯露出的一臉傷感,她又輕輕搖了遙頭︰「跟我直。」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拉米亞囁嚅著說了半句,便已有些哽咽。
伊修利特沒有說什麼,只是用左手食指封住了她的嘴唇,繼而微笑著為她擦去正在沿著臉頰劃落的淚珠。
「我的右手廢了嗎?」良久,伊修利特才故作若無其事地問出這句話,但卻仍然掩飾不住身體的微顫。
「不!不是!」拉米亞連連搖頭否認,但也不由一陣黯然。對于擅用雙刀的伊修利特而言,右手不能再使用刀劍,無異于是將她這麼多年的艱辛與磨練大半化作了流水。
「不能再用刀了。」伊修利特的語氣仍然很平靜,但正是這種平靜的語氣卻讓拉米亞越發感到悲從中來。
「你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呢……為什麼……」終于再也抑制不住決堤而出的淚水,拉米亞已經泣不成聲。
「我也不知道。」伊修利特拍拍她的臉頰,反過來出言安慰道,「就是下意識地想要救你,別哭了,我可不想用你的眼淚洗澡。」
一陣開門聲在這時響起,接著便傳來了依文潔琳的聲音,以及手推車輪軸的滾動聲。
這也許是拉米亞來到這里之後經歷的最為壓抑的一場晚餐了。盡管心中仍然充斥著悲傷,但她卻要克制著自己強顏歡笑。
雖然送來的晚餐有四份,但拉米亞卻只拿了一份擺到床頭櫃上,便親自拿過一套餐具一口一口地給伊修利特喂食;而拉米亞自己沒吃,依文潔琳和特蕾莎顯然也不敢擅動刀叉,都老老實實地侍立在一旁。
拉米亞不僅非常仔細地將大塊的食物切成小塊,拿湯匙喂湯時更是小心地用另一只手虛托在下方,以防湯汁流濺到伊修利特的身上,並且她絲毫也沒有半點不耐煩,總是等伊修利特完全咽下之後才喂下一口,看這麼一副標準無比的「閑妻良母」架勢,恐怕任誰也想不到她原本只是一個抱著混吃等死幻想的懶散女人。
盡管伊修利特在此期間幾次提醒她自己吃飯,但她卻無比固執地將這些提醒一一忽視,直到伊修利特表示已經吃飽,這才心滿意足地將刀叉盤碟收拾好,去取自己那一份已經涼掉的晚餐。
「等你吃完飯後,陪我去庭院里看看月亮。」當拉米亞吃了一會之後,伊修利特看著已經完全黑下來的窗外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啊,好的。」拉米亞想也不想便一口答應下來。
「大人……我們父親的事……」依文潔琳卻有些忍不住了,見狀連忙插口小聲提醒了一句。
「你們的父親當眾承認了受賄,這會給他帶來什麼樣的懲罰?」拉米亞稍稍想了想,開口問道。
伊修利特卻冷不防突然插了一句,語氣冰冷而生硬︰「你們的事明天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