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家在一派其樂融融的氣氛中吃完了午飯,安爸正準備去進行例行的午睡,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大兄弟,吃飯呢?」安小魚循聲望去,一個四十多歲,中等個頭、身形干瘦、高顴骨薄嘴唇的女人站在門口,平素常帶著凶惡刻薄之相的臉上,今天卻堆滿了笑容,手里還拎了一兜隻果,安小魚腦中立刻又拉響了警報,她一來,準沒好事啊!
這是安小魚的表姑,雖然是出了五服的表姑,但一直是把自己看得比安家的親姑女乃女乃還尊貴的,為啥呢?這話就得從當年說起了。當年安爸還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因為在老家成份太差,學也不讓上,工也不讓做,處處被人看不起,眼看著不但沒有前途,甚至連生計都堪憂了。安小魚的爺爺女乃女乃只好狠了狠心,把他這個獨子送到了外地親戚家。這親戚自然就是這「表姑」的爸媽家啦!為什麼要送到這里來呢?原因之一自然是離家鄉比較遠,不容易受到成份的影響,另一個原因呢,就是這親戚家是做赤腳醫生的,爺爺女乃女乃尋思著,讓兒子跟在後面學個醫生的手藝,將來也不至于挨餓。但其實吧,那個年代,能吃飽飯都是奇跡的年代,誰家想多添這一口人呢?所以那個親戚家雖然收了安女乃女乃偷偷塞的幾塊銀元(那是抄家時候好不容易留下來的),但卻仍然只把安爸當個長工使喚,根本不讓他接觸一點與「行醫」有關的內容,天一亮就讓他趕著牛羊上山,飯都是讓人送上山。
那時候誰家都困難,突然多添了一口人,分吃家里的飯,誰家都不願意,這位表姑尤甚。每當輪到她送飯的時候,她總要半路把干的都吃掉,剩一點冷玉米糊糊。平時對安爸更是百般欺壓。最後才十幾歲的安爸受不了,就從他們家月兌離出來了,住到村子里一戶人家搬走之後留的小窩棚里。直到娶了安媽之後,才算是正式成立了一個家,跟表姑這一家也只在表面上客氣了。到了安爸成家之後,也依然還是很窮,家徒四壁不說,連飯也吃不飽,窮得冬天都能斷頓。這時候只好厚著臉皮去親戚家求助,安爸在本地的親戚只有這一家,于是安爸安媽就去已經成了親的表姑家借糧。誰知道表姑說,她沒糧借給安爸,她的糧是要留著喂豬的,言下之意就是安爸連豬也不如。安爸雖然窮,但還是要面子的,一怒之下跟表姑撕破了臉,再加上後來表姑的父母去世,兩家親戚關系也就更淡了,最後更是斷絕了聯系。
誰知道幾年之後安爸時來運轉,居然日子越過越紅火起來。眼看著他的線路工程越干越大,這時候表姑又急了,腆著臉上門說起了「當年的情份」。怎麼說呢,安爸畢竟也是小時候在表姑家過過幾年的,如果安爸現在翻臉無情,似乎也很難看,于是只好又讓表姑的兒子在工程隊里干起了活。重生之後的安小魚自然知道,這表姑一家都不是好人,特別是在借錢不還這件事上,更是無有出其右者,最夸張的是,表姑的兒子——柱子表哥結婚的時候,問安爸借的錢,一直到柱子表哥家的兒子都已經上初中的時候,都還沒還。無論期間安小燕和安小軒是如何的貧窮,安小魚是如何落魄,安媽是如何的淒慘,也沒見他們還一分錢,其實他們家日子過的還可以,比如有一次柱子表哥兩口子打架,撕打到大街上,柱子表嫂喊著離婚,家里的十萬塊錢存款倆人平分……
這位表姑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今天這麼笑容滿面而來,還破天荒的拎著幾個小隻果做禮物,顯然是沒安好心。安爸安媽見了她也笑容微斂,顯然也和安小魚一樣,不太喜歡她,但仍然邀請她進來坐。她坐下之後就開始夸︰「哎呀小魚今天怎麼在家?小魚真是越長越漂亮了啊,還又聰明,有出息,將來考個好大學,叫你姑也跟著沾沾光,呵呵……」好在還有安媽接她的話,要是她面前只有安小魚在,指定會冷場,安小魚重生之後,越來越討厭這種嘴臉和論調了,寒。
其實在表姑看來,自己真是滿肚子牢騷!想當年,安爸才那麼丁點一個小孩,是誰把他養到獨立?是自己爸媽!說是再生父母也不為過,可是如今呢,他吃肉,自己卻連口湯都喝不上,自己兒子跟在後面,居然也不拿著當親兒子待,居然只當個工人,呸!當工人在哪不能當,非要跟你干啊!對表姑而言,安爸就是典型的忘恩負義數典忘祖狼心狗肺之徒,要不是為了錢,自己才懶得跟他周旋呢!表姑夸了一會安小魚,又挨個的夸了安小燕、安小軒,直到安爸安媽臉上都有了點笑模樣,才又裝模做樣的嘆氣︰「哎,大兄弟啊,我可沒有你這個福啊,我雖然只有你佷兒一個,可他是個沒出息的,要不是你賞他一口飯吃,他今天還不知道在哪要飯哪,想要娶個媳婦也是難上加難啊……」
安小魚則在表姑開口之後立刻听出了她的意圖,她想借錢!借錢給自己兒子結婚!上輩子,這位表姑確實來借了錢,還一把就借去了兩萬,但不是今年,而是明年這時候才來借的,為什麼今年提前了呢?原來前生這時候,安爸在外面勾搭上了一個女人,打得火熱,大把的錢往那兒送都來不及,哪有閑錢借人?而一年之後,安爸跟那個女人淡了,暫時打算收收心好好過日子了,表姑的兒子不是一直跟在安爸手下干活嘛!只要有心打听,自然對安爸的經濟情況一清二楚了,安爸手頭一有了點錢,柱子表哥就指使他媽來借走了,然後再也沒還。
今生呢,安爸沒有在外面勾三搭四,而且今天又剛收到了近四萬塊錢的工程款,柱子表哥回到家,火燒眉毛一樣把他媽喊來,讓他媽現在就去借錢!本來還盤算著等哪天把安爸喊去喝頓酒,把他哄高興的,獅子大開口多借點的,誰知道安爸居然把家里的錢都買了房,還都放到小孩名下去了,這不是斷自己的財路嘛!難得今天有錢,要不把它們借出來,萬一再被安爸花了,自己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為嘛柱子表哥會有這麼驚人的想法呢,這就要從表姑的教育說起了,表姑可是三五不時的在他耳邊說,自己家對安爸有救命之恩,把他從小養到大,他能有今天離不開自己家,他的家產不說應該交由柱子表哥繼承,至少也得分柱子表哥一半才對……
表姑听說安爸今天手里有錢,果然坐不住了,連飯也來不及吃就跑到鎮上,打算以兒子要結婚的名義問安爸借錢。她想過了,安爸如果推月兌沒錢,她自然可以指出今天剛拿了工程款,如果安爸想不借,就拿他是被自己父母養大的事情來敲打敲打……安小魚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借錢事件提前了,但也知道借給他們家就沒好事,這位柱子表哥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上輩子安爸被他哄得團團轉。比如安爸想要買一輛小卡車來運輸工程需要的材料,結果被柱子表哥知道了,柱子表哥說︰「表舅你不用買,我正好想買車呢,等我買了卡車咱拿到工地上用就行。」
安爸一听覺得這樣很好,就同意了,結果不久柱子表哥又說,表舅我想買個車,可我沒錢,你先借我點唄。
安爸當時可能喝了酒,于是又把買卡車的錢全額借給了柱子。
然後卡車果然放到工地上用了,但是,柱子表哥可不是白給安爸使的,是租給他的,不但油錢得安爸出,維修錢得安爸給,每天還得收安爸一百塊錢租金。
最後的結局是安爸自己掏錢買了車,車寫的人家的名,然後自己想用還得掏錢租,而且柱子表哥說起來,是自己為了表舅如何付出,自己家的車都不放在自己家用,都借給表舅家……
安小魚趁她歇口氣的工夫,插嘴說︰「媽,你怎麼還站著啊,你不是說要幫我切點兒咸菜帶到學校里去的嘛?表姑您也來看看,我媽今年腌的菜可好吃了。」表姑也覺得一坐下就談借錢有點突兀,果然站起來隨著安媽朝外走,安小魚也緊隨其後——但在表姑出門之後附在安爸耳邊悄悄說「表姑要是提借錢,你就說要存個定期存折留給我讀大學用。」安爸听了這話果然眼前一亮,父女倆對視一眼,都賊賊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