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仲 將蘇士貞背到車上,詢問得知,他的腰部正是被那石磨盤頂了一下,雖然疼痛,骨頭卻象無大礙,兩人齊齊松了口氣。
陸仲 低看看深陷的車輪,試著推了推馬車,卻穩絲不動。抬頭看向蘇瑾,「蘇小姐先到車中暫避風雪,在下這便去村中請人幫忙。」
蘇瑾看看深陷的馬車,點頭,「有勞了。」
陸仲 看她面帶憂色,安撫兩句,轉身向村子走去。
不多時,有兩個漢子裹著厚厚的棉襖子隨在陸仲 身後而來,有一人還一手揪著一個孩童的耳朵,到了車前,與蘇家父女二人好一通道歉。
蘇瑾認得這個孩子正是方才領頭的,心頭雖惱,卻拉不下臉跟個孩子一般見識。跳下馬車,只得代蘇士貞答了幾句。陸仲 將隨身的包袱放到車轅之前,笑道,「陸某正想攔馬車返城,不想巧遇蘇小姐,不知可否搭個順風車?」
蘇瑾正愁蘇士貞摔傷,無人趕車,連忙道,「自然使得。」頓了頓又道,「不知陸公子可會趕馬車?」
陸仲 點頭,笑道,「趕過兩次。」
有那兩個漢子幫忙,馬車被順利堆出深坑,好在新雪綿軟,卸去些沖擊力道,又因行得緩慢些,車輪並無大礙。
陸仲 向那兩個漢子道了謝,上了馬車。抖動韁繩,甩起馬鞭子,那受了驚的騾子,在原地打了好幾個轉,才肯緩緩前行。
蘇瑾挑著車簾,一直緊張盯著那不肯听話的騾子,直到馬車平穩地移動起來,才長長的松了口氣。陸仲 扭頭笑道,「此地離縣城不過小半時辰的路程,蘇小姐不必憂心,關城門前必定能趕到。」一片雪花飄來,正巧飄在他的雙唇之上,蘇瑾不自覺的盯著那片雪花,看著它慢慢融化,變作細小的水珠……隨後眼前閃過一抹淡藍,那水珠登時消失。
蘇瑾連忙尷尬地後退一步,將車簾放了下來。恍惚間,听到車窗之外,和著風雪飄來低沉的笑聲。
蘇瑾掩飾性的咳了兩聲,隔著車簾道了謝。看向蘇士貞,卻見他面色微紅,額上似有細汗滲出,連忙問道,「爹爹,可是疼得受不住?那幫小鬼頭實是該打,哼,若非記掛著入城,我定要一人抽他們幾下子解解氣」
蘇士貞咳了兩聲,瞪她蘇瑾皺皺鼻子住了嘴。再問他可是疼得受不住。
蘇士貞搖頭,「無事。許是瘀傷罷了,莫擔心。」
陸仲 在前面听見,隔著車簾又寬慰幾句。
他雖自謙說趕過兩次馬車,但以蘇瑾坐車的經驗,這趕車的水平甚為不錯。小半個時辰後,馬車進入館陶縣城,蘇瑾自車簾之中探出頭張望。
因元宵將至,大街兩側的許多鋪子都開了張,此時,鋪子屋檐之下,大多都掛著火紅的燈籠點亮,一盞盞紅燈籠,映著鋪天蓋地的潔白,倒顯得節日的氛圍更濃。
一行人來到一家店門大開的客棧前,陸仲 停車,先進前廳要了兩間上房,隨後將馬車趕到後院,仍將蘇士貞背下馬車。蘇瑾拎著自家裝銀子的小包袱,跟著上了二樓。走到剛備好的房門前,陸仲 停了下來,轉身向她笑道,「蘇小姐住間壁這間便可。在下與令尊同宿一間,夜間也好做個伴兒」
蘇瑾曉得他說的「做伴兒」實則是代為照顧蘇士貞,連忙行禮道謝。
陸仲 微笑著搖頭,轉身進了靠樓梯的那間。
蘇瑾進到自己的房間,將小包袱放下,不多時,便听到他自左側的房間出來的聲音,來來回回幾趟過後,房間被叩響,陸仲 隔門道,「在下已請店中小二去骨科大夫,蘇小姐莫心急」
蘇瑾隔門道謝。不多會兒,店小二將熱水送來,蘇瑾將門掩好,將早已濕透的鞋襪月兌去,自包袱里拿了一雙干爽的家居鞋來,倒了熱水,將凍得毫無知覺的雙腳泡了進去,好半晌,那股冰寒之氣才褪盡。
窗外雪花沙沙的聲音仍在持續,蘇瑾擦干雙腳,將屋內炭盆撥旺,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衫,走到窗前,推開一格窗子往下張望。暮色中,漫天的雪花仍舊下著,隱約可看到有幾孩子聚在紅燈籠下玩耍嬉鬧。遠遠近近的炮竹聲,霹靂啪啦地傳來,風雪味兒和著硝煙味兒,這便是新年味兒。
蘇瑾深深有吸了口冷冽的氣息,果然,離了老家,心情好,連感覺也不甚相同了。再加上到異鄉他地的新奇之感,蘇瑾略微有些焦燥的心緒安寧下來,甚到隱隱生出一股新奇興奮之感。
「叩叩」房門被敲響,緊接著傳來陸仲 一慣溫和的聲音,「蘇小姐,骨科大夫已到了。」
「哎」蘇瑾應了一聲,連忙換了干爽的小皮靴子,自室內出來,到了間壁的房間。
陸仲 指指廳間的桌子,含笑道,「蘇小姐請稍坐。焦太醫正在診治,令尊想來是無大礙」
蘇瑾望了望屏風,含笑坐下,「有勞了。」
不多時,一個面白微須的中年男子自屏風後轉出來,蘇瑾和陸仲 立時起身,請他入座,「敢問家父的傷勢如何?」
那男子看看蘇瑾,再看看陸仲 ,許是想弄明白這二人的關系。但是看二人神色,似乎沒有人願意為他解惑,便就著桌子坐下,「正是撞到左側肋骨,雖沒骨折,骨頭似是受了損傷,三日之內最好窩床休息,莫要亂動。」
說著開了促進骨頭愈合的藥方,並留下幾貼膏藥。蘇瑾方才換衣,一時沒帶銀錢,正要回房去取,陸仲 已藥方取在手中,含笑道,「在下隨焦太醫去抓藥。晚飯我做主替兩位叫了,待會兒便送來。」
蘇瑾不好意思地笑道,「怎麼叫陸公子即跑腿又貼銀錢地?」
陸仲 微笑搖頭,跟在焦太醫身後出了房門兒。
蘇瑾繞到屏風之後,只見蘇士貞半靠在床頭,似是想什麼入了神。在床沿上坐了,笑著問道,「爹爹覺得可還好?疼得厲害麼?」
蘇士貞笑了下搖頭,「無事,已貼了膏藥,比方才好些了。只是麻煩陸公子了」
蘇瑾點頭,「可不是,若非正巧踫上他,女兒還真是束手無策呢」說著听了听窗外的動靜,又笑道,「反正銀子也夠,雪正下得大,我們也趕不得路,爹爹就安心養兩日吧」
一時店小二送飯過來,蘇瑾叫將菜撥出一半兒來,叫小二拿溫籠上來。余下的放到炕桌之上,端到蘇士貞面前,蘇瑾便坐在床沿之上,陪著蘇士貞用了些晚飯。
蘇士貞連著趕了三四天的馬車,說不辛苦那是假地。室內炭火燒得極旺,被熱氣燻蒸,用過晚飯不多會兒,便覺困倦上頭。
蘇瑾端著沏好的茶水,轉過屏風,便見一副將睡的樣子,放了杯子,上前替他放床帳,「爹爹歇息罷,女兒到外面去坐。」
蘇士貞微微點頭。
蘇瑾繞過屏風,坐在桌前,趴著百無聊賴地看燭火,看著看著,眼皮也跟著發澀。不知過了多久,只覺脊背發寒,猛然醒來,看對面床塌上仍舊空無一人,悄悄起身伸頭向里面瞄了一眼,蘇士貞平穩的呼吸聲自床帳內傳來。
輕手輕腳出了門,回到自己房里,將大毛衣裳取出來,披在身上,復又出門,立在二樓欄桿處向下張望。因未到元宵節,這客棧中的客人極少,二樓僅有他們這一行,而一樓亮著燈火的房間,也只有兩三處。雪仍舊在下,四下被雪光映得白茫茫一片。
那陸仲 出去應有不短的時候,也不曉得是不是藥房都未開門,不好抓藥……蘇瑾正思量間,突听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扭著看去,只見陸仲 一手挑著燈籠,一手拎著藥包轉上二樓。
蘇瑾趕忙上前去接藥包,「今日實在煩勞陸公子了」
陸仲 搖搖頭,「舉手之勞而已,不敢當謝。在下已叫客棧伙計幫著熬藥了,蘇小姐不必再下去。令尊可好些了?」
蘇瑾接藥包的手一滯,又收了回來,與他一道向蘇士貞的房間走去,「用過晚飯便睡了,睡還得還算安穩,想來是無礙。」
陸仲 伸手推開房間,此時蘇瑾才發現他衣擺、頭發盡濕,輕「呀」了一聲,「陸公子可是抓藥跑了好些地方?」
陸仲 點頭,「因過年藥鋪大多關了門兒,問得幾個人,才找到一處。」
蘇瑾心頭很過意不去,指指溫籠,「陸公子可曾用過飯了?若沒有,這里面的飯菜許還是熱的。」
陸仲 微怔,盯了好一會兒那溫籠,才笑道,「好。陸某待會兒便用。蘇小姐去歇息罷,令尊這里有我呢。」
蘇瑾望著他身上半濕的衣衫和因寒冷而顯得略微青白,透著寒氣的臉色,忙點點頭。待走到門外,才突地想起一事,又推了門道,「陸公子,可要讓伙計送些熱水上來?」
陸仲 自溫籠上收回手,轉身笑道,「在下已吩咐過了,蘇小姐費心了」
蘇瑾呵呵笑了兩聲。將房門輕輕關上。
回到自己的房間,蘇瑾困意頓失,趴在桌上,盯著那燭火發呆。今日所發生的事,在腦海中走馬觀般的閃過,想著想著,竟想到前世和那死王八蛋初相識的情形。
因父母忙于做生意,一向生活獨立的她,竟會因有人替她打了一壺開水,而產生淡淡的幸福感……而她竟然會覺得,此時心頭的感覺和那時分外相似……猛然搖頭,伸手將燭火揮滅,借著外面透進來的燈籠微光和雪光,爬到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