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往常,蘇瑾並不會注意這些小事情。不過這次,她特意跟著常氏將嫁妝看了又看,每樣放在何處,都記得極清晰,順利找到裝褥子的箱子,將它打了開來。
陸仲 上前要抱被子,蘇瑾再次推他,「你坐著便好,我來鋪。」
這話招來陸仲 一陣低沉的笑聲,含著不掩飾的詫異,但卻沒再插手,退至一旁的桌前,半靠著身子,含笑看她忙碌。
蘇瑾一邊扯褥子,回頭看到他的模樣,自己也笑,有尷尬有自嘲有些不好意思,前世生活上連自己也照顧不好地人,現在要學著為人妻,學做這些瑣碎地事,總有種異樣的感覺。
穿著寬大冗沉的喜服,費力的鋪好舊單子,又鋪子兩條厚厚褥子,半蹲身子在上面拍了兩下,手感雖然夠松軟,可接著地氣,起身想再去抱一條褥子,剛站起身子,便撞上陸仲 含笑的目光,如水波一樣輕柔,她難得的紅了臉,指著褥子,底氣不足地解釋,「天太冷,我再抱一條來。」
陸仲 微微點頭,依然是那種含笑的目光,那光線在燭火中,如千萬道目光可見的有形金黃光絲,散發著類似柔情滿足一類的情愫將她重重包裹在其間。
蘇瑾以最快的速度將余下褥子和被子抱出來鋪好,又自喜床上將大紅的繡花枕頭掏出來,扔到地鋪上。自己快速鑽進喜床上,將帳子放了下來。
厚厚的帳子將外面的燭光隔開,與外面的人隔開,蘇瑾長長的舒了口氣。不得不承認,當一個有足夠年齡的女人去學做著一些她之前並不擅長的事,確實有些心理壓力,和說不清楚的尷尬和不適應。
陸仲 望著那有些倉皇的身影,偏頭輕笑起來,好一會兒,才走到妝奩前,將那燃燒得正旺的燭火被移到靠牆的桌子上。
帳內暗淡得幾如黑夜一般,蘇瑾以最快的速度將床上壓帳子的各樣干果聚攏到一旁,快速除了外衫,鑽到大紅的喜被中,輕吁一口氣,最尷尬的時段終于過去了。
透過帳子看他有條不紊地將被子展開,將兩只炭盆移到床前,又有條不紊地除去外衣,露出潔白的里衣,如墨一般的長發散了下來,披在肩頭,白與黑兩種極鮮明的對比,竟給她一種極妖嬈的感覺。
蘇瑾以手支頭,在帳子的保護下,廝無忌憚地打量著眼前這人。突地背著對她的人,忽然轉過身來,向帳內輕笑,「夜深了,睡罷。」
蘇瑾打了個激靈,趕忙躺好,輕咳一聲,「我已睡了。」
帳外又是一聲低沉的笑聲。一陣悉嗦的聲音過後,室內終于安靜下來。只余兩道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和窗外呼呼的風聲,偶爾有什麼東西輕輕擊打著窗欞,細微的沙沙聲傳來,蘇瑾皺眉支起頭,側耳听了片刻,當是下雪了。
再頭看帳外的人,長發襯著大紅的喜枕,雙目已閉,似是睡著一般。
三層褥子,當不會冷了罷?!復又躺下來。
燭火中似是攙了某種香料,方才不覺,此時安靜下來,閉上眼,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便覺濃郁起來。陌生的床帳,靡靡的香氣,以及床側那道綿長的呼吸,蘇瑾身體困澀,腦子卻異樣的清醒。
安靜躺在,在紅帳里睜著眼楮,盯著帳頂的鴛鴦戲水圖,呆呆地看著。
「睡不著麼?」不知過了多久,床側響起詢問聲,低沉,醇厚,似是帶著些在被窩中捂出的溫暖惺忪。
蘇瑾確實睡不著。一是因這環境,二來是腦中有些事……她多少年來養成的壞習慣,心中一旦認為有極其重要而且未解決的事,往往會習慣性失眠。
索性支起頭,盯著帳外,輕「嗯」了一聲。
「在想什麼?」陸仲 睜開眼楮,亦支起頭,看向帳內,烏黑地長發繞著脖子側垂下來……蘇瑾躲在帳內,毫不客氣地將他上下打量一番。
才輕聲道,「那個……今日吳掌櫃沒到麼?」
「到了。」陸仲 輕笑。
「到了?」蘇瑾一微怔。頭又支得高了些,想了想又問,「那,徽州那邊……」
陸仲 輕笑,許是太冷的緣故,復又躺下來。身影被床板檔住,看不到人影,蘇瑾亦平躺下來。然後便听到低醇的聲音自床側傳來,他說,「徽州地事,你只當作不知。」
頓了好一會兒,又自床板下傳來一聲含笑的聲音,「一切有我,別怕。」
蘇瑾輕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徽州的事,她當作不知。這是將她的責任全部攬了去。將她推到完全不知情的境地,由他承擔全部的責任……在暗紅的光線內,她忽然笑了笑。腦中那些紛亂的念頭,似是都消失了一般,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次日醒來時,睜開眼便是一片清白透紅的光線,蘇瑾一剎那的失神,呼地坐起身子。下意向床前地上掃了一眼,那里只余下泛著青白光線的青磚地面,顯然那人已早早起了床。
外頭鳥雀嘰嘰喳喳叫得歡快,香燭味兒已淡了下去,空氣中有一股含著泥土腥氣的凌烈氣息。是雪的味道。
蘇瑾趕忙翻身下床,剛穿戴停當,外間便傳來腳步聲,緊隨而來的是一般食物香氣。
她挑簾看去,陸仲 正端著托盤走到當門正間兒的桌前,听見動靜,扭頭看來,看見她一臉惺忪的模樣,輕笑,「睡得好麼?」
蘇瑾囧得無地自容,這些日子常氏和常夫人不止一次在她耳邊嘮叨為人妻該如何如何,新婚第一日她便起晚了,還叫男人準備早飯……雖然在她熟悉的世界這沒什麼,可……
她訕笑兩聲,趕忙表明自己的態度,「你放著,這些我來便好。」
陸仲 將碗筷擺好,偏頭輕笑,「你會麼?」
蘇瑾又是一陣尷尬,這麼簡單的事兒,以她家的家境,她必然會做這些事地。可事實上,她確實不會。雖然不算什麼難事,可沒做過,自然不會。
只得又訕笑道,「不會可以學嘛。」一邊走到桌前,掃到桌上的早飯,她愣了下。
桌上只有兩只白瓷碗,碗中那不是她昨日吃過的糯米圓子麼?看樣子不象新煮的,湊近還能聞到一股焦糊的味道。疑惑看向陸仲 ,他頭偏了一下,錯開她的目光,「先湊合吃些,飯後我去請個廚娘。」
蘇瑾笑起來,原來他也不會。大家都不會,誰也不嫌誰。蘇瑾霎時放松了許多,連連擺手,「不須請,年後不是要去忻州麼?也沒多少日子了,不會就學嘛。」
說著挑簾進了里間兒,當窗梳洗。
雖然早飯有些糊了,一向挑嘴的她,卻吃得極香甜,一邊吃,一邊以眼神調侃對方,陸仲 被她笑得赫然,再次提議,「飯後去請個廚娘如何?」
蘇瑾嘴里含著湯園,連連搖頭。收起笑意,正色道,「女子合當主持中饋,操持家務,這些事自當是我來做。不要你操心,安心讀書便是。」
陸仲 含笑看著她,眼楮卻盯在她那雙縴細白晰的手上,雖然沒說話,表達的意思卻是不贊同。
蘇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將手舉起來,在他眼前晃了兩下,笑道,「放心,我學東西是極快地。嗯……頭兩日不是還有擺喜宴余下的吃食麼?」說完站起身子,收拾碗筷,又笑道,「就這麼說定了。」
抱著碗筷便要出去。
陸仲 一把拉住她,將碗筷自她手中取過來,輕笑道,「自午飯起,再施展你地本事。」說著指指外面,「下雪了,水冷呢。」
蘇瑾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確實,陰沉了好幾日的天氣,終于下雪了,這雪還不小,想到那刺骨的冰水,她不由的打了個哆嗦。
陸仲 看看她身上單薄的衣衫,笑道,「去添件衣衫,我去去便來。」
蘇瑾點頭,等看他走出正房,往西廂房一側的廚房走去,身影消失不見,才回里間將丁氏所贈的繡花羊毛小襖翻出來,又換了雙羊皮小靴子,走到當門,斜靠在門柱上看雪景。
約有五寸厚的白雪將院子罩得一片素白,有幾只鳥雀在地上枝頭跳躍,在雪地上留下淡不可見的印跡,遠處又有哪家迎親嫁娶的人家,放起了炮竹,聲聲脆響,在昨日之前,她听到這些聲音,心頭是煩燥和惶恐,而現在,這一切終于與她無關了。
她鬧哄哄的生活,如這雪後的幽靜的小院一般,霎時安靜下來。那些困擾她的猶豫,和往左不是,往右亦不對的迷茫通通都散去。余下的只有選擇過後的安寧,和未來要面對的……有可能的責難。但那些責難也許在很久之後才到來,不是麼?最起碼現在她安寧下來了。
且,余生的歲月里只余下一個目標,便是跟著他向前走。嗯,她沒想過第二個選擇。
咯吱咯吱的踏雪聲傳來,蘇瑾回神,向那發聲處看去,片刻,陸仲 出現在視線內,白雪,青衫,長身玉立的墨發男子,溫雅踏雪而行,雖然有雪無梅,雖然這院子簡陋,雖然青衫不甚華麗。
但這樸素的安寧,並不華麗的氛圍,以及那些淡而溫暖的話。對她來說,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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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今天大寶要補字數,晚上還有兩章。不好意思地說,看鬼故事看入迷了……只好今天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