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會了東鄰動靜,蘇瑾暗自搖頭。旁人愛怎麼鬧怎麼鬧,與她不相干,還是掙錢要緊。趕聞訊而來的梁小青去看鋪子,自己則拉了常氏將家里原有的鞋面樣子找出來,仍按之前的法子,重新測量,分了碼子,照著剪了紙樣,讓常氏按這些紙子剪鞋面子。
這鞋面子和鞋底子一樣,都要自家裁好之後,並將各種包邊的布都備好,願意做工的四鄰只消領了鞋底鞋面回家,只做手工即可。這樣即可保證碼子大小的統一,面料包邊等等也盡可能做到統一。不過,手藝的好壞暫時控制不了,只能多多與那些婦人說道說道,讓她們莫偷工,好生做。至于將來嘛,若是這做鞋的生意利潤不錯,決定要長期做下去,再將手工方面的標準慢慢完善。
蘇瑾剛剛剪完紙樣,常貴遠便派了兩個小廝趕車過來,送了三四匹水浸布來,皆為黑色面料,蘇瑾要把他們銀子,兩人死活不收,說這些不值什麼,一匹只要二錢銀八分銀子,叫他們先用著,若是覺得好,日後常貴遠給找路子,讓蘇家自己去挑貨。
看著兩人急匆匆的跑出門兒,蘇瑾笑了,與常氏道,「我本還想著爹爹買的杏子給他們兩個裝一籃子做零嘴兒呢,跑得倒快!」
常氏笑眯眯的看著常家小廝留下的四匹黑色厚經布,單看那布匹鼓漲皺巴,便知這些是整匹都被水浸了的,難怪這麼便宜。若是一匹全新的厚經布,至少要四錢五分到四錢八分的銀子,這浸了水的,倒省下一小半兒的價錢來。
蘇瑾伏子將布拿在手中看了看,還好,只是略有些退色,布面不甚平整,做衣裳也可,只是趁不起價錢。倒不太影響做鞋面子,鞋面子是最終是要用漿糊整體貼在鞋邦之上,這樣便可以解決不平整的問題。至于略微的掉色,影響更小。
忙叫在梁小青回來給常氏搭手。主僕三人開始整理這些水浸布。常貴遠挑的布匹僅僅是水浸而已,放置的時間並不長,因而只有小部分的折損,大部分布料都是可做鞋面子的。常氏甚是歡喜,看天色還早,便要立時著手剪鞋面兒。
蘇瑾自然也樂得見她這樣忙活,好沒空去想汪家的什麼事兒。看天色還早,便裝了一籃子杏子,叫上梁小青一塊兒去吳家說說,請她借著會茶說說蘇家請人做鞋子的事兒。
兩人去時,吳家娘子正在當院撿豆子,拉著好生客套一番,蘇瑾和梁小青推不過她的熱情,便在院中坐下,一人吃了杯茶,又敘了些閑話,這才將正事兒說了。吳家娘子甚是爽快的答應下來,叫她放心,保管把話兒與人都說到。
又隱晦開解她道,「蘇小姐這樣的相貌日後要找什麼人家沒有?那樣的人家便是嫁過去了,也有受不清的公婆氣。早些斷了也好。」
蘇瑾笑了下,道,「吳嫂子說得是,那樣的人家倒求著我家,我還瞧不上呢,誰愛嫁誰嫁去。」
「噯,這就對了!」吳家娘子贊了一句,又略微壓低聲音道,「你呀,瞧好吧。那潘家小姐我可听說過,是個不肯吃虧不受拿捏的性子,那汪婆又是個兒子有一兩銀子她便想捏在手中九錢的主兒,將來可有熱鬧好瞧嘍。」
蘇瑾笑著點了點頭,謝過她,又與吳家娘子說了幾句閑話,與梁小青一道家去。
回到家里,蘇士貞已醒來,正在給她的花兒草兒澆水,蘇瑾三兩步迎過去,自他手中接過水瓢,彎腰舀了一瓢水,慢慢灑著,偏頭笑問,「爹爹睡得可好,常叔叔送來的鞋面布您可看了?」
蘇士貞點頭應了聲好,又道,「嗯,鞋面布看過了,你常叔叔辦事一向利落得很。這種厚經布比我們本地產的要好,雖然水泡過了,褪色卻不厲害,我瞧著象松江桃花鎮一帶產的。這樣的布,若是全新的一匹至少要五六錢的銀子。鞋面省下許多本錢,再除去工價,一雙或能得五六十文的利錢。」
「還是爹爹眼力好,只一眼便能瞧出產地來。我和常媽媽方才還在說,這布全新地一匹要五錢銀子,便說自家得了大便宜,沒成想竟是松江地布,這下我們又沾了常叔叔的光了。」蘇瑾笑眯眯的看了看蘇士貞,不露痕跡的拍了一記馬屁,手中不停,一邊澆水,又笑道,「我剛剛和吳家娘子說過了,她說與四鄰說的事兒,她記下了,包管辦妥當。不過,她又說,一雙十文的工錢不算厚,不過也不算很薄。先與四鄰說說,若是日後大家都嫌工錢薄了,到時叫我們自行商議。」
「好!」蘇士貞被女兒的一番話說得滿臉笑意,笑呵呵的點頭,「若是我們的生意掙錢兒,自然不會對四鄰們太吝了。」
蘇瑾現在下也不知旁人家給的工價多少,只好先點頭附合。
次日,蘇瑾記掛著去當鋪打貨的事兒,早早的起了床,叫梁小青給她梳了極簡的發式,特意換了身淡青色半舊衣衫,並一雙合腳舒適的鞋子。
極快的用過早飯,將將常氏準備好的包袱皮收拾好,拿到車上坐定。單等蘇士貞收拾好,一起去當鋪打貨。
蘇士貞袖了銀子,出了正房,一眼瞧見她這副模樣,失笑搖頭,一面上車,一面道,「不是與你說明日才帶你去,今兒怎麼就粘上了?」
蘇瑾呵呵的笑著往里挪了挪,並不答話。反正她打定主意自今兒起,要將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經營之上,而蘇士貞口風已經松動了,她沒有再等的道理。
梁富貴看著一副打定主意要賴著跟去的蘇瑾,也搖頭失笑,等父女二人都坐穩,趕著驢車出了院子,一路向新城奔去。
歸寧府的新城在老城的西南方向,出了梁家巷子向西行,車行大約三兩刻鐘的功夫便到了老城西門。此時處因與新城相交,已顯出比蘇家那所居那片熱鬧了許多。
出了西城門,便是一條長約里許的寬闊繁華商業大街。街道以青磚鋪路,街道上打掃得十分潔淨,在太陽照射下,被行人磨得光滑的青磚,微微反射著金黃的光。
街道兩側店鋪臨立,各色布招子隨風飄展。一路行過,各式各樣的匾額在眼前一一閃過,有古玩珍寶、金屬器皿、糧食、木材、布莊、兌銀店、客棧、酒樓等等,蘇瑾只覺自己的眼楮已用不過來了,左顧右盼,滿眼新奇。比個真正的土包子進城還要土包子。這樣繁華密集的商業區,即使在前世,也足以讓人感嘆不已。
蘇士貞將她的神色看在眼中,笑了笑,抬手指向西北方向道,「那兒邊有個牛市街,店鋪亦有不少。以錢店和雜貨店居多。那兒的雜貨鋪子零售兼供貨給其它鋪子,咱們家大部分的貨物都是自那里販來的;沿河再向西行,到小閘北岸,有許多綢緞行,大多是零剪了出售地,也有幾家知名的金珠寶飾店鋪。西北角處,還有好些個碾房、磨房、油坊。還有加工毛皮、竹子木器的店鋪,都是坊鋪合一,後院做坊子,臨鋪的房子改作鋪子賣貨,生意十分的紅火……」
蘇瑾一邊听著他的解說,一邊盯著臨街的鋪子看。此時,剛到辰時正,街邊的鋪子大多都剛剛打開店門,一些個青布包頭,身形伶俐的小伙計,打掃地打掃,擦匾額的擦匾額,繁忙而有朝氣。還有那些剛開打開店門的鋪子,隨著厚重的門板一格一格被挪開,里面各色商品顯露出來……這樣繁茂的商業,讓蘇瑾突然有種跳下驢車,從頭狠狠逛上一番的沖動。
正想著,突然目光觸及一個黑底金字的超大匾額,不覺「咦」了一聲。
蘇士貞正說得起勁兒,被她打斷,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待看清匾額上的字跡,了然笑道,「瑾兒也听人說過孫春陽南貨行?」
蘇瑾直直盯著那匾額,連連點頭,心情如見了前世的好朋友般激動不已。孫春陽南貨行的大名她怎麼可能沒有听說過?這是前世商業課程中最最經典的古代商業案例。一個寧波讀書學子因久考不中,憤然棄文從商,以雜貨鋪子起家,只用幾個月時間便兼並了左右相鄰的兩家鋪子,隨後便一發不可收拾,不但鋪子擴張的極快,更是獨創了一套孫氏經營模式。這位久讀書不中的學子,大概將他的滿月復憤慨都發泄在商業經營之中,竟然將鋪子按照縣衙所司之事分為三班六房的辦法,將所經營的貨品也分為六房。縣衙門有吏、戶、禮、兵、刑、工六房,而孫記商號則有南北貨房、海貨房、腌臘房、醬貨房、蜜餞房、蠟燭房等。並且分櫃擺貨,開架以倉儲的方式進行銷售。顧客看好貨後,可在統一的付款處付款,取得提貨憑證,然後到各貨房領貨。
蘇瑾記得當時講商業課的講師甚是激動的說道,人們都認為超市是從國外傳入的經營方式。實際上,超市這樣的開架擺貨、倉儲式的陳列方式,在明代的蘇州就已經出現了,直到清中葉以後,仍然延續。說的就是這位孫春陽所創辦的南貨行!只可惜,孫氏商號最終毀于太平天國的戰火之中。
蘇瑾在腦中搜索著她所能記得的關于孫氏商號的所有記憶︰孫氏商號創始于嘉靖年間,至此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孫春陽老先生應該早早過世了,現下經營的不知是他的第幾代的孫輩,也不知道現下是不是還是按孫老先生創辦的模式經營,有沒有什麼新的創舉?這種種問題,讓她產生莫名的興奮感。
「瑾兒?!」蘇士貞將她激動的神情看在眼中,大為奇怪,「在想什麼,想得雙眼如貓兒見了魚兒一般放光?」
「啊!」蘇瑾回神,輕叫一聲,這才意識到驢車已離孫氏商號有三四十步之遙,忙收回目光,向蘇士貞歉意一笑,搖頭,「沒什麼啦爹爹。只是听女同學們說過,孫記商號也是以雜貨鋪子起家的,我便想著咱們家也是經商雜貨鋪子地,什麼時候能如孫氏商號一般發展成為這般的大商號……」
「哈哈!」蘇士貞微愣,既而大笑。轉回頭看愈來愈遠的孫記商號,雖然蘇瑾的話在他看來如同痴人說夢,卻不禁為她的這份心性而感到快意,眼中滿是愉悅,「我的瑾兒倒是個有大心思地!只是這孫氏商號已有百余年,深得老百姓的信賴,他們現在經營的貨物早已不是當初的雜貨鋪子里的貨品了。南北新奇貨物應有盡有,只要你想得到地,在這里十之有九便能買到,單是貨倉里的存貨,便有數萬兩。我們家何時能到這種地步?另外,莫說我們家無財,便有許多有財地人家,開間比孫氏商號更大的貨行,生意卻不及孫記一半好呢。」
這個道理蘇瑾自是知道地。老字號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不止是對其商品品質的信賴那般簡單,最重要的是還有許多情感在里面,要取代老字號,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兒。不過,消費者的另一特性便是喜新厭舊的,一旦有新的商號出現,有更新奇的經營手段,更新奇的貨物,再加上更物美價廉的貨品,要做到平分秋色也不是不可能的。
卻也不說破,只是呵呵笑了兩聲道,「我是胡亂想地,爹爹不要笑我。」
「好,好,爹爹不笑。」蘇士貞連點點頭,見女兒仍遙望那孫記商號,眼中有渴望之意,不禁又想與她說些什麼,拈著短須笑道,「瑾兒不提,爹爹也快忘了,孫氏也是靠雜貨鋪子發家地。這孫家不但祖上是經商地奇才,連兒孫們一個也比一個強。咱們歸寧府只是孫氏的眾多分號之一,北京、南京、杭州、蘇州、開封乃至濟南都有他們地分號,听人說,每一城的分號少則有一家,多則三四家,全國大大小小的分號加起來有近百家。」
蘇瑾雖然也能想象到孫氏商號的規模,但听蘇士貞如此說,仍不免詫異︰如此眾多的商號,在交通訊息不發達的古代,是如何管理的?商號是如何運轉地?這麼多商號的貨物是怎麼調配地?又是怎麼保證貨物質量和服務質量地?這一切的一切都使她極為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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