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常貴遠一家早飯後,便起身應邀請赴宴。
馬車剛停穩,掌珠便迫不入待的跳下來。她今日穿著月白的繡花小襖,外面披了一件梅子紅色瓖兔毛邊地棉斗篷。紅白鮮明,甚是嬌俏。剛要上前去敲蘇家地門兒。
「吱呀」一聲,蘇家東鄰的院門開了。緊接著,苦惱得一夜未眠的林延壽,耷拉著腦袋從院中出來。似是想甚麼入了神,並不知道前面有人,徑直往前走去。
掌珠眼楮轉了轉,輕手輕腳走了兩步,然後猛地蹦到他面前,清脆的喝了一聲,「呆子」
林延壽身子驚縮一下,猛然抬頭,看見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含著笑意望著自已。左思右想了一夜的林延壽本就心虛不已,此時更如被人看穿心事一般,驚慌失措,連連作輯行禮,「啊,小生……小生……不是有意沖撞小姐地。」
「哈哈哈!」掌珠捂嘴笑彎了腰,故意逗他道,「呆子,你大清早的做什麼去?」
「掌珠不得無禮」常夫人不悅的斥責聲自身後傳來。
掌珠回頭笑了笑,「娘,我和他開玩笑地。是瑾兒姐姐家的近鄰上次賀瑾兒姐姐生辰是認得地。」
常夫人微沉著臉兒,不悅走近,斥責道,「甚麼樣的玩笑都開得麼?」
掌珠嘟起嘴巴,低頭不語。
常夫人這才看向林延壽,他衣著瀾衫,曉得是已進學的秀才相公。含笑施禮,「這位相公切莫往心里去,小女說的是玩笑話。」
林延壽趕忙施禮,直道不敢。
常貴遠倒是听蘇士貞說過這東鄰,也是因提及蘇瑾的親事,說過這家東鄰是一個寡婦供養孩子讀書,與那姓汪的一同中了秀才等等。男人骨子里血脈孝道看得重些,對這一家的看法,其側重點自然不同,還感嘆過這婦人不再嫁,倒守著兒子孤苦過活,又供兒子讀書,是個讓人欽佩地。
也趕忙上前斥了掌珠兩句,又向林延壽賠禮。
林延壽的心思這會兒卻沒在這上面兒了。心不在焉地還了禮,往巷子外走,一邊走一邊思量,她只見過我一面,便叫我呆子。莫不是我真的呆麼?
想著想著,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突地拐回腳步,沖到掌珠面前,行了禮,很認真的問道,「這位小姐,敢問小生真的那麼呆麼?」
掌珠本叫爹娘呵斥,而繃起的小臉,剎時展開,笑咯咯地道,「可不是呆麼呆得很吶」
掌珠的兩個弟弟,一個叫景明,一個叫景宣,聞听此言,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林延壽被他們笑得臉上一紅,不及行禮,轉身飛快跑了。
這下連常貴遠夫婦也跟著笑了起來。
蘇瑾在院中听到動靜,跑來開門時,見常家一家人臉上都帶著笑,邊往里面讓人,邊笑道,「常叔叔,常嬸嬸,可是有什麼好玩的事兒?」
掌珠一把將蘇瑾拉出來,指著空空的巷子口,把方才的事兒說了一遍兒。蘇瑾跟著也笑將起來。微微搖頭,雖然這里與她習慣的世界,差了幾百年,但,沒有哪一個人能如林延壽一般,讓她百般想不透的。
進了正房,兩家見禮,不免又說起在門的一幕來。這下常氏也跟著笑起來,替林延壽說話,「要說這林相公,端地是個純良純善地人。偏生他那娘……」
常夫人笑著插話道,「莫不是性子隨他爹麼?」
常氏低頭想了一回,搖頭,「這倒不曉得。興許是罷我們搬到這里不到三年,倒是不怎麼知道他家的事。」
眾人說了些閑話,蘇士貞與常貴遠自然又淡起生意上的事兒來,說得最多最起勁兒地仍然是開海禁。蘇瑾在一旁問道,「常叔叔,這海禁從年頭說到年尾了,怎的還沒動靜?」
常貴遠遺憾搖頭,「家國大事,咱們哪里知道得那般清楚。好象是朝中有人主張開,有人不主張。兩派吵得熱鬧,至今沒吵出個結果來。……不過,听聞德王府的世子爺正在造船,這事兒卻是沒停的。如此看來,開海禁還是有指望地。」
常夫人笑道,「便是開海禁,也不是哪個都能去地。想這麼長遠做甚?普通地小船是不敢坐地,大船好船,咱們可有那樣地關系?」
蘇瑾倒是听丁氏說過,孫記給德王府銀子,是在造船的事兒。也听她提了兩句,孫毓培打算搭德王府的順風船,暗下思量,回頭找時機問問,若是真地,不曉得能不能借他的人情,為常貴遠討個名額。
景明和景宣兩個,和梁直相識過後,叫他帶到雜貨鋪子里去玩。雜貨鋪子對小孩子最大的吸引力大概莫過于那各式各樣的小食零嘴兒了,雖然正房擺放地也有,卻沒好象沒這里的好吃一般。兩人在雜貨鋪子里這里瞧瞧,那里看看,甚是愉快。
蘇瑾進去看了一回,見他們玩得高興,便放了心。
回到正房,蘇士貞仍和常貴遠在說生意場上地事兒,常夫人對生意也是懂地,但因家中有男人主事,並不要她伸頭操勞。即便如此,自家鋪子里的事,常貴遠也常常與她商議。而蘇瑾自是喜歡听他們說這些生意經,陪常夫人坐著,兩人間或私語兩句,間或插入另兩人的談話,議論兩句。
掌珠卻是不愛這些,梁小青陪她在院中玩了大半晌的跳房子,看天色不早,便要和常氏搭手整治午飯,叫她自己先玩。她自己玩了一會兒,好生無趣。便將沙包扔到一旁,轉到鋪子里去。
依在門口看街景。又看好一會兒,無意間轉頭,只見自大道南面遠遠來的一個人,雙手捧著書,看得入神。卻不管腳下的路。走著走著便走歪了,將撞到牆壁時,才猛然醒神。
回到大路邊兒,仍舊低頭看書,這次走著走著便走到馬路中間兒去了,差點叫一輛飛馳的馬車撞到。那車夫狠狠地甩了一下鞭子,咒罵兩句,氣呼呼地趕著馬車走了。
掌珠看得有趣兒,又認出這人是來時遇上的那個林書呆,看鋪子里幾人玩得高興,自己悄悄地離了鋪子門,飛快往那邊兒跑去。
跑到林延壽跟前,又是一聲大喝,「呆子」
林延壽被突如其如的聲音驚嚇一跳,手中的書「啪」地掉在地上。掌珠一個箭步過去,將地上的書撿起來。掃過書封,哈哈地大笑起來,「書呆子,原來你不是真呆啊這等書被夫子看到會沒收地,還會打手板」
林延壽慌忙伸手要搶那書,紅著臉解釋道,「不是,不是我要買地。我是……是幫別人買地」
掌珠靈巧閃過,將書舉得高高的,嘻嘻笑道,「書呆子,原來你會說你你我我的呀。」
林延壽一擊不中,不敢大街上做輕狂之態,只是哀求道,「這位小姐,快將書還給小生。這……這……實是小生幫人買地。只因看到其中一首詩,頗有韻味兒,才多看兩眼。」
掌珠不信,仍將書舉得高高地,「市井白話中哪有什麼好詩詞,你莫誑我」
林延壽從沒和女子打過交道,不曉得如何是好。囁囁半晌說不出話來。掌珠看他這樣,便不好再欺負他,將書扔還給他,只是奇怪地道,「你不是秀才麼?學里夫子說秀才要考八股地,你看這些做什麼?」
林延壽一張驀然又脹紅了幾分,將書手忙腳亂地塞回懷中,錯開腳步便走。
掌珠見他如此好玩,偏要逗他,眼一轉,想到學里那些女同學私下嘀咕地事兒。跟在他身後以不大不小的音量,脆生生地道,「啊,我知道了,你看中哪家的小姐,想討她歡心是吧?這等事兒,你不消看書,你問我便是。我告訴你呀」
林延壽聞言身子一頓,急切轉過身來,紅著一臉爭辨道,「你莫要胡說」說完復又急步快走。
掌珠愣了一下,復又笑咯咯咯地笑起來,在他將拐到巷子里時,緊跑幾步追上來,「我若是胡說,你害羞做甚?哼,你不想听,我偏告訴你。你不是秀才麼,會寫詩吧?寫首詩把她呀你曉得她喜好甚麼?送她心頭喜愛之物還有……」
林延壽悶頭急走,剛一拐進巷子里,突然腳下發力,猛地向自家沖去。
掌珠悻悻地住了嘴。不經意回身,卻見巷子口那邊,有幾個婦人拿別樣眼光看她,突地臉上一紅,雖然她才剛剛過了十四歲生辰,卻也曉得自已方才行為有些孟浪。不敢再在外面久留,向鋪子里跑去。
蘇瑾陪著常夫人說了會兒話,過一會兒才發覺,院中沒了兩人玩鬧地聲音。出來一瞧,院中早沒了人影,正要去鋪子里,卻見掌珠臉紅紅地,一頭扎進院中。將蘇瑾嚇了一大跳,一把拉住她,「掌珠,怎麼跑得這般急?」
掌珠模了模有些發燙地臉頰,搖了搖頭,「沒事。瑾兒姐姐,我餓了,什麼時候開飯」
蘇瑾往身後看了看,並無異樣。笑道,「東廂房已擺上了,走,我帶你去洗手。」
掌珠搖頭,「我先去喝口熱茶。」說完擺月兌蘇瑾的手,跑到東廂房。
拿起小銅壺倒水,手卻不由自主的抖起來,不曉得是為方才的行為後怕,還是跑得太急,總之,心頭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