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寡婦硬拉著林延壽離了書院大門,走了幾步,突然停下,「壽兒,上次幫蘇家畫地商號徽記地同窗是哪個?你去一道兒請他來」
林延壽不解,「請他做甚麼?」
林寡婦啐道,「你個榆木腦袋。這麼久地事,蘇家必定早忘了,現下請你那同窗一道兒去,也提醒提醒蘇家,咱們是幫過她地。快去找了來,叫他隨我們一道兒回家」
林延壽眉頭皺了起來,可自小到大,他從未逆過林寡婦半句,正為難之際,身後來傳來陸仲 地聲音,「林學兄,可有要我等幫忙地事?」
林延壽轉頭,驚喜叫道,「啊呀,是陸兄,小生,小生……」說著看了看林寡婦,她正是一臉地堅決,便硬著頭皮道,「確實有事要陸兄幫忙。可否隨小生家去一趟?」
此話一出,不但陸仲 愣了,林寡婦也愣了,低聲道,「請他作甚?」
林延壽委屈地道,「不是娘要兒子請麼?」
林寡婦不想自家兒子畫不成地東西,卻是個比他還年輕,相貌比他還英氣三分,氣韻勝自家兒子好幾籌的年輕男子畫地。正愣神間,陸仲 已走近道,「林學兄客氣了,卻不知甚麼樣的事要陸某幫忙?」
林延壽為難地看看還在愣神地林寡婦,破著頭皮扯慌道,「是上次……上次請陸兄為蘇家畫地徽記,蘇家想……想做些改動,家母想……想幫一幫,故而尋到此處了。」
「對,對,對」林寡婦腦子猛然一轉,笑道,「我正是這個意思,我們與蘇家乃是近鄰,听聞蘇家小姐想改那徽記,又不好再麻煩我家壽兒,我便自來了。」一面在心中盤算,即請他到家中,不叫他露面兒,只叫他重新畫好,叫兒子送到蘇家去,不又在蘇家面前大大地露了臉兒?那蘇瑾兒只對生意感興趣,自家兒子送這個,她必定歡喜
主意打定,笑得愈發親熱,舍了林延壽,走向陸仲 ,「這位公子即幫人便幫到底罷。」
陸仲 有些意外,但不知怎的,耳邊突然響起那日她得意洋洋地聲音,幾句話將潘家小姐嚇得抱頭鼠竄,眼中不覺閃過笑意,點頭,「不過是舉手之勞,陸某定當盡力。」
說著轉身向陳尚英道,「陳兄,煩勞你代我向師長告假。此次下山一為林學兄所托之事。二來,官府正在招攬眾學子們修府志,我正有此意,順道去知府衙門報了名。」
陳尚英之前倒是听他提過想去修府志的話,也知姚山長是贊同地,便道,「好,請到後日罷?後日休學,我和趙兄正好去林學兄家尋你,咱們一道兒在城中逛逛」
陸仲 點頭謝過,隨林家母子下山而去。
趙君正替林延壽告了假,匆匆趕到書院大門時,只能遠遠地望見三人的背影,不解,「仲 為何也跟了去?」
陳尚英可不曉得這幾人心中所想,便將蘇家要改徽記和修府志的事兒說了。趙君正微搖頭嘆息,「仲 定然是沖著修府志地銀子去地。他三試已過兩試,明年四月學道仍舊要巡臨東昌府,他必定要下場一試。雖說現如今冒籍之事管得已不甚嚴,那些小吏們總要打點到才行。」
陳尚英不滿地道,「自他來了咱們書院,但凡大考小考地的賞銀都叫他一人全得了。手頭少說也積了五六十兩,打點那些小吏還不夠麼?我早先小考僥幸還能得個一二名,賺些小錢花花,如今……哼」
趙君正扭頭笑道,「是你學不如人,又不缺那幾個錢,計較它作甚?你可別忘了,明年亦是大比之年,以仲 地學識,秀才必中地。秋闈他定然也要下場一試,這些亦要打點地。」
陳尚英倒是真心佩服他的學識,牢騷兩句,便息了聲,望著三人漸去漸遠地背影,不解地道,「以仲 地學識和書畫造詣,他必是出自書香門第世家,緣何會落魄至此?」
趙君正搖頭,「他從不提家事,也不提以往地事,我怎會知道?不過,听他地言淡,倒象是走過許多地方地。」
「怪人」陳尚英搖了搖頭,欲回書院,又轉頭問趙君正,「修府志你可想去?」
趙君正搖頭,「爹娘必不許。安心為明年地考試做準備罷听說齊大人要求每個參與修書地學子,一個縣一個縣地走,記錄風土人情,一個月不過十兩銀子,又要餐風露宿地,我可吃不了這般苦頭。」
陳尚英也點頭,「罷了,我也不去了。齊大人也是真地,修府志緣何要趕在冬天?寫字尚嫌手冷呢」
「你不知罷?他任上快滿了,修這個府志不過是為了政績罷了……」
兩人邊說著邊進了書院,向師長的院落而去。
林寡婦接了林延壽回家,路上不免說些蘇家小姐喜好甚麼,該備甚麼的禮的話。陸仲 這才隱約明白,這林延壽的母親並非是真的為了蘇家要改徽記而來,真正的原因是蘇小姐生辰
他本是正值適齡的男子,听了這原由,如何猜不透林寡婦心中所想?不覺眉頭微微皺起,唇線隨之抿成一條直線,卻不好做出一副听人閑話地姿態,便將頭扭至窗外。
林寡婦說得起興,又見車內這人不聞不問,一副不甚感興趣地模樣。愈發不避,倒是林延壽听得一張臉紅杠杠地,幾次說我不要之類地話,叫林寡婦好生斥了一番。
天色將晚時,一行人到了梁家巷子口,林寡婦有心叫兒子在蘇家面前多露臉兒,便叫馬車在蘇家門前停下,指揮他道,「你去買些酒水來,晚上好宴客」
陸仲 方道了聲不用。便被林寡婦打斷,「還勞陸公子晚間多多費神,再與蘇家畫個新徽記出來,走,咱們家去。」
陸仲 無奈,只好隨在林寡婦身後,向巷子里走去。
蘇瑾因傍晚時分,鋪子里略忙些,在與梁直搭手賣貨,抬眼見林延壽進門兒,他身後恍然閃過兩個身影,一個是林寡婦,一個卻是個年輕男子。
連忙自櫃後移出來,笑道,「林大哥可是要買酒?」
林延壽早先可從未肖想過諸如此類地事情,一心只撲在書本上,叫林寡婦敘叨了一路,再見蘇瑾時,突地心虛不已,驚得連連作輯掩飾,「啊,是,小生,要買兩壇金華酒。」
蘇瑾被他這動作嚇了一大跳,梁直郁悶了一下午地心情,也登時大好,伏在櫃台之上哈哈大笑起來,又逗他,「林大哥,光買酒是不行地,各樣下酒地干果也一樣稱些罷?」
「好,好,稱些,勞煩梁家小弟給看著置辦。」林延壽一張臉從頭紅到底,結結巴巴地說完,便將臉兒扭轉到門外。
蘇瑾忍著笑,瞪了梁直一眼,讓他將貨架上的干果,一樣整治了一小碟,拿桑皮粗紙包了,順手拿了只自己編的網兜裝進去,算了銀子,一共一錢二分。
林延壽忙手忙腳亂地找銀子,全身上下掏弄半晌,也不見他掏出一個子兒來,蘇瑾便笑道,「林大哥先拿去,銀子過後再付也是一樣地。」
林延壽正翻找著銀子,听了這話,猛然抬頭,黃昏時分,恰幾抹金黃秋陽斜照來,少女淺月彎彎地眸子中,好似含著明靜秋水一般,望著自己。受驚般接過蘇瑾手中的網兜,逃似地躥出蘇家鋪子。
梁直望著他倉皇而去的背影,樂不可支,伏在櫃台之上,笑得起不了身。蘇瑾微微搖頭,這林家母子真真是兩個極端,林寡婦那樣的性子,怎的養出這樣的兒子來?
也跟著笑了一回,不多時,蘇士貞和梁富貴回來。蘇瑾奔進院中問,「爹爹,糧食可置得了?」
蘇士貞笑呵呵地點頭,「嗯,置得了。今年山東地界糧食豐產,賣糧地農戶多,我和你梁二叔在糧市上收得一百多石地豆子,余下的銀子,叫你常叔叔這兩日再收些。」
蘇瑾算了算,這趟去杭州,行船要月余,便和蘇士貞道,「爹爹,不妨我們趁此機會,先給楊大哥運去些鞋子,叫他賣賣試試?河水解凍開船便到明年二月了,若好賣,咱們過了年,便加緊做,豈不省了時間?」
蘇士貞點頭,「我已到坊子里與張荀說過了,叫他清點個數目。」
梁富貴此次外出販貨,掙得銀子亦得不少,再往前便是置冬衣,冬衣貴些,會比夏日更有賺頭。便與蘇士貞商議著,等過了明日再去當鋪里打些舊棉衣、舊棉被來,早早在家晾曬好,有要換里換面子的,叫常氏在家趁空將手工做了。
蘇士貞見他做這營生甚是起勁兒,便點頭應下,「也好,反正家中坊子里有那些婦人,常媽媽忙不過來,叫她們搭手便是」
夕陽如血,光線撒金,遠遠近近地炊煙升起,蘇瑾心頭舒暢,十六歲的生辰,貌似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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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本文的地理背景介紹︰
歸寧府實是化名,本文的地理背景在歷史上真實的地名是山東臨清市。在晚明時期,臨清城比現今更繁華,考據其人口百萬眾。有感興趣的親,可以找些史料看看。但如今的臨清已沒有了當年的風采,一如現今的開封失去宋時的繁華。
因擔心寫不出那已消失的繁華,所以采用了化名。
《***》一文中多處有臨清商業的描寫,據考證《***》的地理背景正是臨清城。但它是因運河起,又因運河而末落。其繁華大約持續到清乾隆時期。
在《利瑪竇札記》的第四卷第四章里,利瑪竇對臨清有這樣的評價:「臨清是一個大城市,很少有別的城市在商業上超過它。不僅本省的貨物,而且還有大量來自全國的貨物,都在這里買賣,因而經常有大量旅客經過這里。」[12]
另,關于晚明社會的生活水平,網絡上有諸多論文,大家可以搜一下。還有當時外國人所寫的《利瑪竇札記》和朝鮮人崔溥所著的《漂海錄》。就我所能找到的史料來看,晚明社會即萬歷朝時期,明朝百姓的生活水平普遍較高的。遠遠高于「康熙盛世」「乾隆盛世」。
明朝末落的原因,現今學者說法不一。但有一點是大家公認的,即「萬歷三大征」耗空國庫,萬歷之後,至天啟年間「魏客」亂政,致使大批士子慘死,國家人才調零。
但更重要的應該是天災的說話,即明末遭遇「小冰河期」︰明朝所遭遇的「小冰河期」的冬天非常寒冷,尤其是末期的1580-1644是最為寒冷的,在一千年里是最冷的,在一萬年里也是第二位的,在一百萬年里也能排進6-7位,是相當寒冷的,可以說人類進入文明時期以來,這是最寒冷的時期。
因為天災,翻開明史崇禎卷,遍目皆是︰「是歲,山東饑,河南亦饑」「米價踴貴」「畜禽皆凍死」「人相食」等語。慘不忍睹。
因而本文采用了架空,很理想化的設定為萬歷首輔張居正多活了十年,讓萬歷朝的繁盛一直延續……(張居正此人現今學者也是褒貶不一,據說很貪,抄其家所得財產不下嚴嵩。但這並不能否定他對「萬歷中興」所起的積極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