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惟能叫丫頭將我回屋中,晚飯留我一個人吃,並未有叫我跟趙晟一起吃飯。
桌面上的四菜一湯,我坐在那里靜靜的等著,也不知道在等什麼。
廂秀輕聲道︰「小姐還是吃吧,將軍陪涇國公晚宴,一定不會來吃了。」
去廚房拿飯,得知一些消息的小喜,有點氣憤替我說話︰「夫人都抱著小公子去了,小姐也應該去。」
我一個犯人怎麼可能參加正式的晚宴?小公子就算是抱養的,也是趙家養子,地位遠勝于普通長工。更別說是賣身的奴才,我是連賣身的奴才都不如。
我拿起了筷子,此時的有了宮中娘娘的感覺。吃得是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卻是一個人孤零零吃飯。一口口若有若無地一筷子一筷子撿著飯粒,暗暗懷念著以前身邊有人陪我一起吃飯的日子,家庭般的溫暖,只有冷清時,才真真切切感受到。
外面微微飄來了樂曲聲,那應該是將軍府里的歌舞伎正在歌舞,為晚宴助興。
很想去看看,除了年夜飯看了場戲,平日里難得的宴會、酒席,我都沒參加過。算了,算了,在百花山莊里,什麼歌舞沒見到過?就算上不了台面的艷舞都看到過。
吃完飯,我早早的就睡了。那樂曲聲,在空曠的將軍府中能傳很遠,迷迷糊糊到半夜,還能依稀听得到。
半夢半醒之間,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沒睡著,好似有人站在床前。
隔著一層床簾,看不大貼切。應該不是廂秀,廂秀做事一項穩妥,不會半夜三更的站在我床前不出一聲。我嘴里嘟囔了一句︰「小喜嗎?」。
趙惟能不在的時候,小喜或者廂秀會睡在輪流睡在外室,方便我一喊就應。
但站在床前的人沒有立即回答,依舊這樣站著。
有點不妙了,難道說是什麼不干淨的東西?
好象是那麼回事了,只听到一聲淒淒慘慘的聲音,是個年輕女子的,帶著陰風刮進床內︰「我死得好慘啊……」
幸好我也是地府里轉過一圈的人,否則都能被嚇得半死。
但來找我必定是有什麼事,于是我輕嘆一聲︰「是不是有事找我?你我已經生死兩隔,請不要嚇到我,否則把我嚇死了,也成了鬼,我極可能是個厲鬼。」
一只慘白的手,很柔、細長,一看就知不是干活的手。慢慢探入床簾,隨後輕輕抓著床簾布,好似要掀開。
這樣的情況,我多少還是會心跳加速。地獄里的無頭鬼、無臉鬼、缺胳膊斷腿的多少看到過一些,但猛的出現在跟前,那就是超級恐怖片了。
于是我保持平靜地道︰「你我還是不要見面的為好,否則讓我見了你,你又能如何?有什麼未了事盡管告訴我,我能幫你做就做了吧。」
「我死得好慘……我死得好慘吶……」女鬼好似有很多怨氣,雖然慘白的鬼手縮了回去,但是還是沒離開,一口一聲喊著自己慘。
猛听得鎖鏈響起,女鬼好似脖頸被套,在床前掙扎著,喉嚨里發出咯咯響聲。
一個鬼差的聲音爆響傳來︰「逃得算快,再快有無常快嗎?還不快快與我回地府,到時會給你投胎到尋常人家,不再生來就是被賣的命。」
另一個鬼差好似跟我打招呼︰「仙子不必驚慌,這女鬼也算聰明,終未恐嚇你,將怨氣無端發在你身上。回去後,判官會有所恩惠。」
「為何?」女鬼手拉著脖子上的捆仙索,啞著嗓子的問︰「為何同樣侍寢,我要死,而她不會死?她為何不用死?」
「這你不用多管,喝了孟婆湯,所有一切都會忘記,跟我等回去」鬼差一聲怒吼。
怎麼回事?我趕緊的坐起,撩開床簾,只見床外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房內擺設。兩個鬼差,各拉著一條捆仙鎖,一條系著大約三個鬼,而另一條系著一個女鬼。
女鬼顯然心有不甘,是被拖著走的,披頭散發的她扭頭回眸看了下我,被長長黑發遮擋去大部分的臉龐,對向了我。
七竅流血眼耳口鼻均冒出一柱鮮血,血紅的雙眸象魚一般瞪出……
心中一驚,我猛地驚醒坐起身來大口大口喘息。
「小姐,怎麼了?」廂秀拿著剛點燃的蠟燭,喊著從屋外走了進來。
她將燭燈放置在桌面,邊說著話,邊撩起床簾︰「就听到剛才小姐輕輕叫了聲小喜,我說今日是我當值,小姐也不再說話,還以為又睡過去了。」
我坐著,濃重地喘氣,心髒跳得飛快,臉上都感到發麻了,一定是慘白一片。
「小姐怎麼了,做惡夢了嗎?」。廂秀趕緊的去倒了杯水,服侍我喝了點。猶豫過後才輕聲道︰「府里奴才也經常做惡夢,說是服侍將軍的歌舞伎,過來纏身。道場做了好幾次,又叫和尚來超度,也不見效。小姐不必放在心上,她們叫幾聲慘也就離去了,不會對小姐如何的。」
難道說今日有其他女人服侍趙惟能?
想了想後,我輕聲道︰「幫我穿戴。」
穿戴好後,出了屋子。廂秀提著個紅燈籠在前面帶路,我跟著去。
「小姐,還是回去吧」廂秀輕聲勸著我道︰「自會有哪些婆子、家丁收拾的。人剛死,髒得很,小姐何必去看晦氣。」
「帶路吧,我去看看。」我心中難以平靜,如果不去,也許今晚在床上輾轉到天亮了。
廂秀一路將我帶至了西邊一個小院,在院門口敲了敲門。
只听到里面一個家丁問道︰「誰?」
廂秀一反常態地大聲道︰「快開門。」
听口氣很是厲害,里面的人將門打開。門一開,廂秀就提著燈籠,一腳踏了進去,用身子擋住了門。
家丁只能陪笑著問道︰「原來是劉小姐,那麼晚上這里來作甚?」
「當然是來伺候將軍的。」廂秀伸手挽住了我的胳膊,拉著我就往院里走。
「廂秀姐,這可使不得」家丁趕緊的攔,滿臉的為難︰「這叫小的如何去交代。」
廂秀推不開家丁,我立即發話了︰「不用你交代,我自然會給將軍一個說法。將軍在哪個屋,前面帶路,不要讓我一間間找了。」
家丁見我態度硬朗,真有要搜房間的氣勢,于是往正前一指輕聲道︰「在正房,但千萬別指是小的說的。」
于是我在前面走,廂秀在我身邊照路,而家丁跟著後面不敢走遠。
走到正房,門口還有兩個家丁以及一個老嬤嬤。他們站得很隨意,好似在等待著。
門口守衛的家丁,見有人來,一見是我就皺眉,壓低聲音叱責我身後跟著的家丁︰「怎麼將劉小姐帶來了?」
我不管其他人,一路直前,走到門口要推門。
一個家丁趕緊的用手臂擋住了門,輕聲道︰「小姐別進去了,將軍多喝了幾杯,已經睡了。」
我深吸了口氣,也用最輕的聲音問︰「以前有女人侍寢後是如何做的?」
老嬤嬤一听就知道,我已經得知大致情況,于是上前來稟︰「听到將軍喊話後,是由老身進去,用被子裹住後,再由奴才抬出去的。」
我看著門悠聲道︰「那麼勞煩您,現在就隨我進去吧。廂秀,將燈籠給我,其他人就不必入內了。」
攔門的家丁听後,將手臂慢慢放下。
我盡量不發聲音的將門輕輕推開,進了屋,老嬤嬤也跟著進去。
屋里很是昏暗,在內室里點燃了兩支大紅燭,因為有人來到,燭火微微搖晃著,更顯得房內陰氣沉沉的。唯一有點活氣的,就是床簾緊閉的床內,傳來趙惟能熟睡時,緩慢而濃厚的呼吸聲。
嬤嬤輕聲道︰「小姐還是出去吧,老身以前是專門辦白事里替婦人擦身的,所以見慣了。」
我提著燈籠一步步走進了床,雖然我天不怕地不怕,但此時仍舊感到陰森恐怖。好似床後躲藏著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樣子的噬人惡魔。到了床前站定,未等我開口,老嬤嬤緩慢上前,輕輕撩開了床簾。
雖然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而且死者的魂魄已經見過,但還是被眼前的景象所嚇到。
那個被鬼差帶走的女人,正躺在床上,七竅流血,充血的眼楮象死魚一般鼓了出來,那樣子就算看上一百次,都會晚上做噩夢。
而趙惟能睡得不省人事,臉色通紅,呼吸中透著一股濃重的酒氣。
我後退了一步,深呼吸了兩下,聲音微微顫抖道︰「包上吧。」
嬤嬤立即轉身在一旁取了條已經放在椅子上,預備好的棉被,攤開上前,手腳算麻利的掀開女尸身上的被子,用預備的棉被連頭帶腳的包裹好。
「老身這就去叫人過來抬……要不小姐先回屋歇息,這里由外面奴才伺候著。」嬤嬤也是好意,如果單獨將人留下,如果不是特殊行業的人,還真會嚇暈過去。
我努力控制著聲音,輕聲道︰「不用,叫人吧。」
嬤嬤出去叫人,我看著床上已經包裹成粽子一般的尸體。不久前她還是個活人,年輕、貌美,還在皇子皇孫面前表演著歌舞,而此時她年輕的生命已經戛然而止,死得很難看。
老天爺還真是殘酷,對待人間的芸芸眾生沒有一絲憐憫。他們可是神仙,怎麼可以象人類一般的無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這句話此時的涵義,遠比男女之愛份量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