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寧馨這一世的新婚之夜,和前一世完全不同。
她到今日才明白,原來夫妻之事,不全是一個人的痛苦和忍耐,也有兩個人一起的歡愉和顫栗。說起來也是這一世的賀姑娘是個身子好的人,以簡飛揚這一晚的需索無度,若是換作前一世裴舒凡的身子,可能已經早登極樂去了。
身體健康,也是做人的樂趣之一。
賀寧馨睜開眼楮的時候,外面已經是天光大亮。不用看時辰鐘,賀寧馨也知道一定是晚了。
簡飛揚依然睡在她身邊,一只胳膊枕在她的脖子下面,另一只胳膊搭在她的腰上。就算在睡夢里,也是一幅完全佔有的霸道樣子。
賀寧馨忙伸手推了推他,輕聲喚道︰「醒醒飛揚,快醒醒」
簡飛揚渾身一震,眼楮尚未睜開,兩手已經條件反射一樣地往賀寧馨的脖子上圈了過來。
饒是賀寧馨心性再沉穩,也被枕邊人突然冒出的殺機嚇了一大跳,忍不住尖叫了一聲。
屋外等得團團轉的扶風和扶柳好不容易听見里屋有了聲音,趕忙來到門口對著屋里問道︰「夫人,可是要起身嗎?」不跳字。
听見屋外丫鬟詢問的聲音,還有賀寧馨尖叫的聲音,簡飛揚才徹底清醒過來。
看見自己雙手圈住了賀寧馨細弱修長的脖頸,只要自己內力一吐,她就該香消玉隕了……
簡飛揚冒了一身冷汗,忙松了手,將賀寧馨攬在懷里,輕拍她的後背,結結巴巴地哄著她︰「不怕……不怕……別嚇著了……」比昨晚更加尷尬。
賀寧馨定了定神,抬起一只手模了模脖子,心有余悸地問道︰「飛揚,你是不是做噩夢了?」不然怎麼會听見聲響,就要對枕邊人突下殺手?
簡飛揚拍著她後背的手微微頓了一頓,半晌沒有說話。
等兩人都平靜下來,簡飛揚才似自言自語,又似解釋一樣說道︰「……在軍營里的時候,有一陣子,營里混進了敵方的探子……大家晚上都交替守夜,看誰都像殺手……我們那一營的把總,叫了個游ji,半夜被人割了腦袋……」其實何止如此?
從軍在外,如他這樣沒有後台,沒有家世,沒有幫手,也沒有銀子的小卒,能爬到將軍這個位置,沒有絲毫的僥幸。營里不知有多少有家世有後台的人,一直等著伺機要取代他,冒領他的軍功,佔去他的位置
如果不是他嚴謹自律,如果不是他多長了幾個心眼,肯定早就被別人用各種明的暗的手段除掉了,根本等不到功成名就,娶妻生子的那一天。他是個正常的男人,也有正常的。可是外面那些女人,沒有一個人能讓他放下戒心。他從不近,這也是原因之一。——誰知道那個月兌光了衣裳,主動爬到他床上的女人是敵是友?他不能、無法冒這個險。
曾經有下屬為了巴結他,送了兩個絕色美女給他。那位下屬買通了他以前的一個親兵,將兩個美女月兌光了放到他床上。他半夜回房,察覺屋里有人躲在他床上,立時先下手為強,砍掉了她們的腦袋,並且將兩人的頭顱當作是奸細懸在城牆上示眾。送女人的下屬被他以「通敵」為罪名斬殺,被買通的親兵也被砍頭示眾。——因為他是領兵大將。這種事如果一再發生,也許下一次,送上他的床,就真的是敵人的探子;被砍掉腦袋的,就是他自己
從此再無人敢給他送女人。
他簡飛揚「活閻羅」的名聲,可不完全是在戰場上斬殺敵軍得來的——他的手下都知道,想讓簡大將軍憐香惜玉,還不如自己去投河上吊來得更利索。
這些太過血腥的往事,簡飛揚都不敢告訴賀寧馨。她是他這輩子唯一願意敞開心扉信賴的女人,但是他不想讓她知道,他也有黑暗血腥的一面。
賀寧馨卻從簡飛揚的只言片語,感受到了他這些年的腥風血雨。——真正從戰場上血戰而來的大將,怎麼可能是偏听偏信,甚或是燈下黑的糊涂蟲?不,從來沒有。如簡飛揚這種人,從來沒有任何僥幸心理。不然,他們走不到今日的地步,更不會有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是從軍以後的警醒?還是簡飛揚戒備心太重,很難對外人敞開胸懷?——若是後者,他還能無條件的信任自己,實在是太難得了。
賀寧馨十分重視這份信任。肯擲千金重一諾,彼此肝膽相照的,不止有男人,也有女人。
她將頭在簡飛揚懷里拱了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又輕輕抱住了他的頭,低聲在他耳邊安慰他︰「都過去了,你再也不會過那樣的日子……」
簡飛揚把頭埋在賀寧馨脖子後面,深深吸了一口氣,抱緊了她,道︰「我知道。我需要時間,慢慢適應。這些年,無論在外面帶兵,還是回到國公府,我都不敢有半絲松懈。」
如果有人無論在外面,還是在家里,都是全副武裝,時間長了,當然會受不住的。就如一根皮筋,松松緊緊才是常態,若是一直崩得直直,遲早有拉斷的一天。
賀寧馨雖然不知道簡飛揚為何在家里也不能放下警惕,可是她明白,現在她是這個家里的女主人。如果她不能將這個家經營得讓簡飛揚這個男主人放下戒心,她就不是一個稱職的女主人。
而簡飛揚對這個家如此戒備,當然跟他的娘簡老夫人有月兌不開的關系。
想到簡老夫人,賀寧馨忙從簡飛揚懷里掙出來,對簡飛揚道︰「快起來吧。咱們起晚了,讓娘和姑母、弟妹她們久等了。」
今日是新婚頭一日,要去堂上敬茶認親的。
簡飛揚卻懶洋洋地起身,拿了個大迎枕靠在背後,含笑看著賀寧馨手忙腳亂地起身找衣裳,道︰「不用著急。我娘病著,怎麼也得病上幾天起不來床吧?不少字」
賀寧馨听了這話有異,回頭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嫡長媳,如果娘病了,我當然得要陪侍床前,侍奉湯藥。」言下之意,就沒時間陪您老人家「新婚燕爾」了。
簡飛揚倒沒想到這一層,愣了半天,才道︰「……那就讓她早些好起來吧。」好象他是藥王神,想讓人生病就生病,想讓人痊愈就痊愈。
賀寧馨便確定簡老夫人這「病」,其實不是簡老夫人一個人的問題。
「好了,先起身再說吧。」賀寧馨哄著簡飛揚穿衣裳。
十幾年來頭一次,簡飛揚站在床前,讓另外一個人靠近他,給他換上中衣。又套上右衽交領的天青色長衫,系上犀牛皮白玉為扣的腰帶。腰帶上垂下一只比目魚佩,同賀寧馨身上的一只一模一樣。——正是賀寧馨的嫁妝之一。
等簡飛揚穿戴好了,賀寧馨才對外面候著的丫鬟揚聲道︰「抬些熱水進來,國公爺要洗漱。」
扶風應了一聲,忙去小廚房吩咐。
小廚房的人早就燒了水等在那里。
听見國公爺房里終于要水了,婆子們都高高興興地舀了水到大桶里,抬著去了里屋的淨房。
賀寧馨覺得全身酸軟,也想泡個熱水澡。悄悄跟扶柳說了,讓她去廚房再去要兩桶熱水過來,她要沐浴。
扶柳見自家姑娘只一夜之間就將姑爺收服了,十分高興,笑著點點頭,出去又要熱水去了。
廚房負責燒水的婆子見夫人又要了熱水,個個面色奇異,鬼頭鬼腦地互相使了個眼色,偷偷笑了。
簡飛揚洗漱好了,便在里屋坐著,等賀寧馨沐浴完了,再一起去平章院的堂屋里去。
扶柳去里面服侍賀寧馨沐浴,扶風去了前面的院子里傳話,說國公爺和夫人再過半個時辰就過來了。又問了一聲伺候簡老夫人的芳影,問簡老夫人可是好多了,可不可以去坐著喝茶。
芳影一听,便知道國公爺改了主意,笑著回道︰「扶風姐姐略等一等,我去問問老夫人。」
扶風笑著點頭,在外間候著。
芳影進了里屋,對坐在炕上描紅的簡老夫人道︰「老夫人,國公爺和夫人要過來敬茶了。國公爺問老夫人可好些了。若是沒有,就繼續在屋里歇著。」
簡老夫人拿著毛病的手抖了抖,一滴墨汁掉了下來,不由惋惜地道︰「可惜,可惜,好好一張碑帖,被一滴墨給毀了。」放下毛筆,簡老夫人走到梳妝台前照了照鏡子,自言自語地道︰「你說我的病好了沒有?——天天被關在屋里,沒病也養出病了……」
芳影訕訕地不說話。
簡老夫人低頭撫模著梳妝台上紅木底座,鏤空雕花的鏡子,面上露出一絲奇異的微笑︰「給我沐浴更衣。我是他親娘,這碗媳婦茶,我是一定要喝的。」
芳影屈膝應了,回去跟扶風回了話,道︰「老夫人說好多了,不過早起有些頭暈,需要略歇一歇。等一會兒國公爺和夫人過來的時候,應該就大好了。」
扶風笑著點頭行禮︰「多謝芳影姐姐。」便回了簡飛揚和賀寧馨住的致遠齋。
甫進院子,扶風便看見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容顏絕色的丫鬟模樣的人,在正屋門口探頭探腦,卻不敢進去。
另外有些婆子丫鬟,都面色各異地待在院子里。雖然都在干著自己的差使,可是眼光都一個勁兒地往正房門口那三個丫鬟那里瞟。
扶風臉色一沉。鎮國公府的婆子丫鬟真是沒規矩,這要在他們賀家,早換了幾茬下人了。
「許嬤嬤人呢?」扶風叫過來一個剛留頭的小丫鬟過來問道。
賀寧馨這次嫁人,許夫人給她陪嫁了四個大丫鬟,除了扶風、扶柳以外,還有兩個絕色的丫鬟,留著以防萬一。還有八個小丫鬟,四房家人,甚至連許夫人自己當年最得力的陪嫁許嬤嬤,也給了賀寧馨帶過來,唯恐她這里被別人拿捏住,吃了暗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