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是他!雖則過了好幾年,但源于當初深刻的印象,陸緘還是想起了這個人的身份。此人根本不該在這里出現,可他不但出現了,還弄成這副樣子,實是蹊蹺。可無論如何,先把人救活才是最要緊的,陸緘略微思索片刻,命那店主︰「把他抬進去。」
那店主自是不肯的︰「陸老爺,他是死是活,是匪是盜都不定呢,要是抬進去,死在小人的店子里,小人這生意可不要再做了。小人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襁褓中的孩兒,還求您老高抬貴手,不要為難小人。」
雖是套話,但陸緘看他急得滿頭大汗的,也體諒他不易,便道︰「總不能讓他就這樣躺在l 天地里,再躺下去不死也得死。看看可有什麼地方當得風雨,先把人抬進去,請個大夫來替他醫治,一應費用我來出,若是有人尋你麻煩,都在我身上,你看如何?」見那店主還在猶豫,便又道︰「莫非你是要看著他死在你門前?那我就不管了。」
那店主忙道︰「行,行,暫先抬到後頭去罷。」一邊說,一邊驅散了外頭看熱鬧的人,厲聲呵斥伙計,把後頭柴房收拾出來,取了扇門板把那漢子抬了進去,又命人趕緊去請大夫,燒開水備用不提。
陸緘見亂七八糟的,便命長壽看著,自己上樓去避避。恰好遇到豆兒從房里出來,便問︰「女乃女乃可睡下了?」
豆兒答道︰「剛睡著。」
陸緘默了默,往一旁行了幾步,壓低了聲音道︰「你過來,我問你。今日那錦姑可是與你們女乃女乃說了些什麼?」
豆兒不明白︰「說了許多話,但不知二爺問的是什麼?」
陸緘斟字酌句︰「譬如說,講故事什麼的。」
豆兒認真想了許久方道︰「不曾吧。女乃女乃早前是與那錦姑單獨在一旁說了些話,說的什麼奴婢雖然不知,卻不似是個說故事的樣子。二爺,女乃女乃可是有什麼不妥?奴婢看著她很沒精神的樣子。」
陸緘忙道︰「不是她有什麼不妥…是先前在江邊和我說故事,把自己給說得哭了,傷心得很。我就奇怪,是什麼人和她說的故事。若不是錦姑,早前在家時可有誰與她說過什麼故事的?」
豆兒堅決否認︰「不曾。女乃女乃在家時,每日光忙著打理家事與產業…就算是出門做客也不過是走的場面,並沒有什麼特別親近的人。從前還有吳家小娘子與她說得話,待得吳家小娘子出閣後,她便很少與人那樣親近了,只近來與三女乃女乃還能多說上幾句話,說的也不過是家事。」
這的確是林謹容的x ng子。看似對誰都溫和,很好說話的樣子,實則要想與她多親近一點,都是不容易的事…他能與她走到現在,也委實是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陸緘暗自琢磨一歇,始終不得要領,只好把這事兒暫且按下,吩咐豆兒道︰「下頭有個人遭了難…你去幫忙看看,讓廚房熬點湯水給他灌下去,等下大夫來了,也幫著熬點藥,不要驚動沙嬤嬤。」
豆兒忙應了,自去把夏葉叫起來,一起去忙活不提。
陸緘輕手輕腳進了房,走 ng邊…剛li o起帳子…就對上了林謹容的眼楮,不由一笑︰「不是說你睡著了麼?怎地還是醒著的?」
林謹容往里挪了挪︰「有些認 ng…睡不安穩,听見你和豆兒在外頭說話就醒了。怎地去了那麼久?可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陸緘在 ng沿坐下,拉了她的手握在手里︰「不是。是我剛才在樓下遇到了一個人。這人要死了,被人當xi ng砍了一刀,傷口已經潰爛生蛆,只剩一口氣,倒在店子門口,看的人多,管的人少,我看著不忍,命人抬到後頭柴房里去,叫人去請大夫了。」
林謹容不由奇道︰「竟還有這種事?可問清楚他那傷口是怎麼來的了麼?」
「人都沒醒呢,也不曉得能不能活下來。」陸緘輕輕搖頭︰「說起這個人來,你我卻是認識的。」
林謹容更奇︰「是什麼人?既是你我的熟人,怎地讓人給抬到柴房里去了?不叫店家另收拾一間房子出來安置?」
陸緘小聲道︰「不是,我可不好說我認得他。
你可還記得當初在清州榷場時,咱們去看熱鬧,看到的那個看人像用刀子剜似的王立春麼?就是那個最凶最狠,把官牙人的tu 打斷,要挨杖責,舅父出錢替他求情的那個。」他在額頭上比劃了一下,「這里,刺了個盜字,其他人都披散著頭發蓋住了,唯有他把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的,l 出那個盜字來。想起來沒有?」
林謹容這才想起來,不由壓低了聲音道︰「他不是殺了人,刺配充軍在那里的麼?怎地跑到這里來了?還成了那樣子?莫非是又殺了人?」
陸緘嘆道︰「不知道呢。他額頭上那個盜見了,是燙傷,我看是拿了烙鐵烙掉的,必是偷逃出來的旦我想舅父當初既然肯救下他,必是有其道理在里面,更何況他已落到這個地步,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看著他就這樣死了,先救活了再說。若是他果然犯了案,也自有官差來管他。就當他是陌生人罷。」
林謹容道︰「也只有這樣了。但只是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陸緘便伸手去m 她的額頭︰「沒有受涼罷?」
林謹容微微閉目︰「不曾,喝過姜湯在被子里捂過汗了。」
「二爺,大夫來了,卻不肯診治,您要去看看麼?」豆兒在外頭輕輕敲了敲門,陸緘趕緊站起身來,同林謹容道︰「不遇也遇到了,善始善終,我去看看。你先睡罷。」
見林謹容依言閉了眼,陸緘快步出了房門下了樓,走到後頭柴房里,但見王立春已然被收拾干淨,換了身店家不知從哪里找出來的粗布衣裳,敞著xi ng懷躺在臨時搭起來的 ng上,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般的,xi ng口上的那道刀傷仍然猙獰刺目,並不曾收拾過,隱約可見白s 的蠕蟲上下爬動。一個四十多歲的郎中立在一旁,只是袖手旁觀,並不動手,見陸緘進來,翻著白眼道︰「活不成了,準備後事罷。」
店家聞言,立即哀求陸緘︰「陸老爺,怎麼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不能讓他死在小人的店子里,小的寧願送他一口薄皮棺材也不要。」
店主婆娘也趕緊跟著哀哀嚎叫起來,要叫人進來把王立春抬出去。長壽等人听陸緘的安排,自是不許的,屋里頓時一片鬧嚷,王立春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輕輕動了動,指尖也跟著抽動了兩下。
陸緘看得分明,忙上前一步喝道︰「嚷什麼?人還沒死呢。即便是過路的行人生病,店主也該報告官府並看顧好才是,怎地人進了店,倒還不想管了?是不想開店了麼?」又指定那郎中︰「你若見死不救,便不配行醫!」
他雖年輕,卻自有一種氣度,更因著有了官職在身,八分的威風放在旁人眼里也有了十分。眾人便都安靜下來,那郎中也不敢走了,只道︰「既然這位官老爺非得要小人治傷,小人也不敢不從。但丑話說在前頭,若是有什麼,可不能怪到小人頭上來。」
「那是自然,盡人事知天命,怎麼也怪不到你頭上。」陸緘朝陸良使了個眼s ,陸良忙提了一貫錢出來︰「這是預付的診金。」又塞了一貫錢到那店主婆娘手里︰「這是替他付的店錢。趕緊去熬藥。」
至此,再沒什麼好說道的,眾人便齊齊動起手來。那郎中命長壽和陸良兩個去把王立春按住了,自去替他清洗傷口,去除腐肉。
剛把在火上炙烤過的小銀刀放在王立春的傷口上割下第一刀,就听王立春「啊!」地暴喝了一聲,同時猛地睜開了眼楮。
郎中嚇得大叫︰「按緊了!」手上卻是半點不停地把膿血、腐肉全數挖干淨,l 出里面粉紅s 的新鮮肉來。當場就有好幾個人發了惡心。陸良和長壽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又離得近,當下差點沒吐出來,只側臉緊緊把王立春按住了,大聲道︰「你莫掙扎,正是要命的時候,可是為了你好。」
出乎意料的,王立春自叫過那一聲之後,就再沒了聲息,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卻不曾做出任何掙扎的舉動,只咬緊了牙關,一雙眼楮死死盯著陸緘,身上的冷汗很快就把衣裳浸濕浸透。
看著眼前的場景,陸緘也難受得要死,喉嚨發癢不止,不過他自來不肯輕易示弱,便緊緊攥著拳頭,使勁站直了,眼楮也不眨地回看著王立春,還安慰道︰「你務必t ng住,不然就是白白死了。」
許久,那郎中方才松了手,擦了一把冷汗道︰「好了,就只這樣子了,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命。趁他醒著,先喂藥,再喂點吃食。」
長壽和陸良都長長松了一口氣,放開了王立春,王立春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突地朝陸緘扯了扯ch n角,嘶啞著嗓子說了句話。
若是他活不下去,這便是遺言了,陸緘忙走上前去,側耳細听︰「你說什麼7可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可說來我听。」
王立春極其小聲地,斷斷續續地道︰「我記得你。」
陸緘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句話,默了片刻,小聲道︰「你怎會成了這個樣子?」
王立春卻不說話了。碥緘等了片刻不見他有動靜,再看,卻是暈死過去了。
照舊有加更,求粉紅、正版訂閱、推薦票支持。同時謝謝大家的打賞和其他支持。-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