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雲看了李紈一眼，見她沒有表示，便吞吞吐吐地道︰「我素日都勸我們家小姐，雖然隱忍在這大宅子里是必需的，但也不能太過，不然就只會被別人當成懦弱的人，一輩子被人欺負。只是，我們小姐也太好脾氣了些，生怕自己做得不好，落了別人的口實，所以就是有人做了些什麼，她也都忍了下來，不願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委屈。如今兩位姑娘在這里，我也不敢平白地誣陷了人去，只說一說這里平常里出過的一些事。這些事，原來我們小姐是不讓說的，只是今兒出了這麼大事，我也顧不得了。」
王熙鳳和元春異口同聲地問︰「什麼事？」
李紈垂著眼瞼，並不說話。
素雲見此，便道︰「我們小姐進這府來，珠大爺便病著。小姐見珠大爺病重，心里也急，便回了太太，親自服侍姑爺。這讓姑爺原來屋里服侍的人便有些不舒服起來。後來姑爺升天了，有些人听了別人的挑唆，便把怒氣遷在我們小姐身上，以為是我們小姐把姑父害死的。所以就生出這些個沒良心的計謀來害我們小姐。」
元春听了這話，心里便明白了幾分，道︰「她好歹也是珠大哥屋里的人，怎麼也不能出這麼惡毒的主意，要害了大嫂子去吧？況且，大嫂子身上的骨肉總是珠大爺的，她不可憐大嫂子，也該可憐肚里的孩子吧。」
素雲忙跪下，垂淚道︰「兩位姑娘明鑒。我只是一個丫頭，並不敢平白誣陷了人去，只是見我們家小姐受人欺負，險些性命不保，心里著急，才說了出來。若是兩位小姐不信，只叫這里的人來問問，看我說的是不是實情。若我有半句不實，情願領了罪出去，再不敢踏進這府里大門半步。」
元春忙扶了素雲起來，道︰「素雲姐姐也太小心了些，我只是有感而發，並不是不相信你的話。你忠心為主，大嫂子有你這麼一個好丫頭，是她的福氣，也是我們府里的福氣呢。你也別站著說話了，抱琴，給素雲姐姐拿把椅子吧。」
抱琴忙答應了，果然端了一把黃楊木雕花靠背椅過來。
李紈在榻上忙欠身道︰「妹妹也太對她客氣了。她也受不起的。」
元春笑道︰「這是應當的。素雲姐姐為我們保全了你，也就是保全了我們大家。她是有功勞的。」
素雲並不敢就座，再三謙讓，才在一張腳踏上斜著身子坐了。才又續道︰「你們不知道。自從珠大爺仙去，那個人便把怨氣都撒在我們小姐的身上。我不止一次听她跟別人說，珠大爺是我們小姐害的，說他本就病得不輕，我們小姐卻還纏著，說了好些不干不淨的話，我也不好學給兩位姑娘听，反正就是那些渾話，說正因為這樣，才讓珠大爺病情加重，不然也不會去得那麼快，那麼早，說我們小姐肚子里的這塊肉便是證據。」
李紈听素雲如此說，先就抹上了淚。素雲見此情形，忙起身去勸慰，遞帕子。
元春和王熙鳳對視一眼，訝道︰「這個人的口氣和那個人何其相似！」又疑惑︰「她們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素雲也奇道︰「你們說的誰？誰跟她說了什麼？」
王熙鳳笑道︰「也難怪你們疑惑，這話就只幾個人知道，當時老太太還生了氣，發了話，不許她再亂說，誰知她還是到這里來作怪了。」
「她是誰？誰到這里作怪了？」素雲驚疑地問。
元春大有深意地一笑，道︰「你心思單純，心里只有你們小姐，但是大嫂子心里不會不知道吧？。」
不但素雲一頭霧水，連抱琴和平兒都不明所以，只望著她們的主子，看她們還會說出什麼下文。
李紈在榻上點頭道︰「妹妹這麼一說，我倒明白過來了。其實我也不怪她，我也可憐她，只是她不該听了別人的挑唆，做出這麼糊涂的事。不是我不能容她，既然她心里恨我，想來以後我們也不能好好地處下去，兩位妹妹能不能想想法子，讓她離了這里，不論怎麼樣都好。」
元春點頭道︰「大嫂子說得是這個理兒。我回去想想，怎麼回了太太和老太太，把這事做得體體面面的。讓大嫂子安心，也讓大家安心。」
「那就有勞妹妹了。」李紈在榻上欠了欠身。
三人又說了一會兒閑話，元春和王熙鳳才離開了。
在路上，抱琴終于忍不住問︰「大小姐，你們打的什麼機鋒，我怎麼一句也听不懂！你們說的是誰，誰要害大少女乃女乃？」
元春點一下抱琴的額頭，笑道︰「你也是個聰明的人，怎麼就糊涂了呢？你想啊，珠大爺原來跟前的人是誰？大少女乃女乃進府，誰心里最不痛快？」
「啊呀，是她！怎麼會是她？她膽子也忒大了吧，竟敢害大少女乃女乃！她也不怕自己死無葬身之地？」抱琴恍然大悟，不禁叫起來。
听抱琴這麼一說，平兒便有些好奇，道︰「你們說了半天，究竟是是誰呀？我怎麼越听越糊涂了。」
抱琴看元春一眼，但笑不言。
王熙鳳笑道︰「你來這府里也有些日子了，怎麼大少女乃女乃屋里有些什麼人你還不清楚？珠大哥跟前服侍的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
平兒一听，臉上一黯，道︰「其實，我並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相信她那麼好的一個人會去害大少女乃女乃罷了。我親眼看見的，她對珠大爺的細致周到，那是好多人都做不到的。她是真的對珠大爺好，她也真的是一個好人啊。我真不敢相信，她會害人！」
王熙鳳嘆道︰「女人天生是嫉妒的。誰也不會甘心讓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男人。所以，無論平日里多麼好的一個人，在這種事情面前也會變成另外一個人。就連大少女乃女乃也一樣，她也算會容人的了，但遇上同樣的事，也忍不住要下狠手了，不然也不會求元春妹妹想法子把縴雲弄走了。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她不把人攆走，別人就會害她，這都是不得已的事情啊。珠大哥死了，情形尚且如此。要是珠大哥活著，不知後院還要生出多少是非呢。這話說來也不稀奇，我們這些大戶人家，深宅大院，哪家後院不是是非之地！」她究竟還是把縴雲的名字點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