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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沅抵達廣州的時候已經是女皇九年五月末了,他離京的時候就發出照會,聲明不收分毫進孝,如門下有需索者即刻扭送秉承、私送禮物者定行參報。
他的意思很明確︰此次禁鴉之行深受皇上重視,那是眼楮里一點沙子都揉不得的。因此我不向你們任何人索要禮物,你們也別送了,若送了我也只有報給皇上知道。
于是五月抵達那日,兩廣巡撫、水師提督、海關監督、廣東綠營軍總兵一行前來接待,特兩手空空什麼都沒帶。
可當日晚的洗塵宴吃得倒是很歡,畢沅收到了諸多請宴帖子,但在宴席中都微笑以拒。他明確表示此行來廣州「與諸公無差,乃專制鴉片也。」
事實上畢沅並非一個多麼清廉的人,他乃乾隆二十五年進士,殿試第一、狀元及第。為人文采是極好的,做人也很是圓滑,為了以證清廉他特意離京時就公告,到了卻「不宜違諸公之意」的參加了洗塵宴,擺的姿態就很明確︰明面上你們都別亂動,私下里我也不會不近人情。
畢沅從翰林院修撰做起,曾任翰林院侍讀學士、安肅道道員、陝西按察使、陝西布政使、陝西巡撫、到如今的兩廣總督,其中有起有落曾從一品降為三品,就是因為在任陝西布政使時整壓甘肅內亂,甘肅的一些州縣謊報災情、冒領濟糧,他未據實參奏。
所謂的別人謊報災情我未據實參奏其中貓膩很大,說白了他定在其中收受好處若干。因此乾隆皇帝讓他自行定罪時,他自請罰俸五萬兩白銀,被降了級,卻仍官居原職。
說道罰俸,這五萬兩明顯又是個破綻,乾隆朝一品大員年俸不過180兩銀子,加上甘肅一地布政使的養廉銀子7000兩不過也就一年7180兩而已。畢沅早幾年做得是京官,那可是只有年金沒有養廉的,直到外放陝西按察使才開始有一年4000的養廉銀子。然而無論是四千還是七千都是賬面上的,實際養廉銀子層層克扣下到手里絕對沒那麼多。因此畢沅做到出事罰俸時按道理能有個三四萬的身家就不錯,竟然能毫不肉疼的隨意拿出五萬兩罰俸銀?說出去誰信啊?也就皇帝老兒信
乾隆皇帝本人就很喜歡罰俸養廉銀子,因為罰了的錢那不是進國庫而是進內庫的,于是乎很多原本應該參罪的大臣往往出了事都以自請罰俸了事。對于罰了銀子的官員則一般都會網開一面啦,小問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得了,比如小貪小污之類。
扯遠了,我們再回到畢沅這位沽名釣譽的文人大臣抵達廣州當日,參加完了同僚下屬的洗塵宴,他便開始秉燭夜書禁煙事項,以示對皇上委派差事的重視。
第二天,總督府衙門口貼出了火熱出爐的《禁煙通告》,通告先從內部人開刀,提出了幾條最新政令。
首先是搜查,廣州自即日開始舉行鴉片大搜查行動,官府分批分次搜查百姓家,百姓不得以任何理由阻礙搜查,凡搜查出鴉片和煙具的,則罰沒家產等等。
其次是舉報,歡迎大家互相舉報,舉報有獎,下級可以舉報上級,上級倒了舉報成功者則可越級提拔……
最後是連坐,親屬連坐和近鄰連坐,若有人對鄰居和親屬抽鴉片不舉報的,則查出一家連坐五服。
于是乎廣州一時間被攪的烏煙瘴氣,一個月不到就查獲煙膏五十萬兩、煙槍三萬余根,抓獲吸鴉片和販賣鴉片者三千余人。
廣州府牢獄人滿為患,至于其中多少是真煙販多少是交不起免災銀子的人那就無從得知,有人公報私仇相互誹謗、有人窺視他人財富惡意造謠,反正不少人在鴉片大搜查行動中發了財升了官肥了自己。
第二個月,畢大人接著將矛頭指向了十三行,指責他們里通外國,以鴉片毒害本國人民騙取皇上的銀子。
這個帽子扣的可不小,十三行的人的的確確多少都參與過鴉片走私行當,但是若論大頭,那絕對不是他們,畢竟他們都是明面上的行商,而鴉片是不可能公開銷售的。可如今畢大人既然將板子打在了他們的身上,作為地位低下的商行也無處伸冤,于是不少識相的商行就私下里表示願意繳納「罰金」以贖罪。
畢大人將他們教訓了一頓,緊接著表示光有贖金還不夠,他們必須立刻向洋商們再次申明鴉片貿易的違法性質,並令洋商繳出所運鴉片,否則抄產入官不說,本大人還要你們的腦袋
這下子十三行的人怕了,他們很悲憤,你說這叫什麼事吧?要洋商繳出鴉片,卻拿自己十三行的人做人質,不繳鴉片不是殺洋商的頭,而是抄十三行的家殺十三行的頭?
當然他們此時是無法與畢大人爭論的,畢竟大清帝國多少年來的規矩就是這樣,不跟你講道理,只講政策。
政令下達必須執行,以三天為期時間相當緊湊。十三行的人立刻找上了洋商夷人館,傳達了皇帝代言人畢大人的意思。
實際上畢大人來廣州查鴉片的事早就連洋商都知道了,清帝國的交通委實不方便,從畢大人離京到抵達廣州,足足走了三個月,該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而且不但知道還做好了準備。
在洋商們看來,無論是畢大人還是需大人,那都是大清朝的大人,大清朝的大人骨子里都是要錢的,所謂沒什麼錢辦不得的事。
他們已經為大清朝的各級官員們都定了個標準價,一品大員多少銀子可以搞定,二品大員又需要多少,都門清的很此時畢大人提出要鴉片?沒問題,原本就準備按照五十萬兩銀子打發他,現在折合成鴉片好了麼,洋商們直接就決定甩出兩百五十箱。
至于這兩百五十箱怎麼分配?英國人出多少、荷蘭人出多少、法國人出多少,大家還特意舉行了一次投票民選。于是很快第二天就拿出了兩百五十三箱的鴉片交給了十三行。
可畢大人覺得不夠,很顯然,兩百五十箱太少了麼,去年廣州一地的鴉片輸入量起碼在六千箱以上,現在拿個兩百五十箱打發我,讓我怎麼跟皇上交代?
于是乎十三行變成了中間的傳聲器,來來回回的折騰討價還價,最終定在了四百箱上,洋商表示不能再漲了,另外又折現了部分好處給畢大人,表示差不多就可以了吧。
畢大人也不是真傻,話說禁煙禁煙,真的能禁干淨嗎?洋人走私靠的還不是水師們的護衛?他若是真心禁煙,只應該拿水師開刀,則洋人走私的船勢必一艘都過不了關卡。問題是他一屆漢官拿什麼身份地位和水師叫板?
之所以讓洋人交鴉片出來也就是圖個名聲,向遠在北京的乾隆皇帝表示︰您看,我連洋人都直接搜查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然而遠在北京的乾隆皇帝也不是那麼好糊弄的,此時的北京城就有人在畢大人背後捅起了刀子,向乾隆皇帝參畢沅政法過苛,擾民。提出來他光懲治吸鴉片者,對販賣者卻不做懲治,實在是有悖lun理。就比方哪有對被害的人一再聲討,卻不追究害人者的?這其中恐怕實有隱晦。
話說的很含蓄,但意思卻很明確,就是在說畢大人之所以不嚴懲販賣者的原因那是拿人手短了啊。
乾隆皇帝想起了畢沅過去的舊歷,于是乎也感到很有可能,畢沅雖然是個能臣,但也不是多清廉的家伙,面對洋商的賄賂他能把守的住嗎?很快乾隆便批復畢沅,責令他辦事不力,停職返京待罪。
女皇九年十月,乾隆皇帝委任瓖黃旗滿洲都統、管理藩院事阿桂前往廣州主持禁煙事務。此番乾隆直接動用了滿洲重臣,可見對鴉片十分重視。
章佳*阿桂,三朝重臣,曾定伊犁、討緬甸、平定大小金川,戰功赫赫。同時對內修水利、反貪污也屢有顯績,是滿洲人中以文起家、科考入仕、能文能武的典範。
此行廣州,他深知乾隆最擔心的問題並不是鴉片導致的銀荒,而是深層次的統治基礎問題。話說雖然鴉片源源不斷的從海外流入,但畢竟是走私的毒品,其走私成本是很高的,一箱鴉片一百公斤價格是兩千兩白銀,也就是說一克鴉片怎麼也要二錢銀子,這可不是普通人能消費的起的。凡是抽鴉片者多以中等以上的富戶為多,而滿人和部隊拿銀俸的八旗兵、綠營兵更是佔大多數。
兩廣總督畢大人那是不好明說,折子里報上來的也只說了綠營兵(各省地方漢軍)中有人抽鴉片,實際上即使在京城,八旗兵中有煙癮的也不在少數。
所以鴉片必須得禁,否則大清帝國將遲早有天無兵可用啊。
阿桂揣摩清楚了上意,來到廣州後便行雷霆手段,立刻拿下了協助走私的水師總兵,並照會洋人夷館,要求其交出走私犯,並「听憑大清律法處置」。
如此一來,洋人夷館中的洋商們炸開了鍋,他們哪個沒沾過鴉片貿易?難道說花費了上百兩銀子送走了清帝國總督,如今又來了個拿著刀要砍他們頭的清帝國都統嗎?
他們,大英帝國東印度公司的行商,在亞洲地區除了清帝國外哪兒不都是通行無忌的,如今竟然要听憑大清律法處置?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