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堡坐落在山腳下,背倚著群山,正對著布斯特平原。她曾經是布斯特親王家族族徽上最美麗的瑰寶,方圓一千多里的整片平原都被冠以布斯特這個姓氏,可見當年親王家族的光輝榮耀。
可如今事過境遷,老布斯特親王的幾代子孫無序無度的揮霍,很快就令布斯特這個姓氏沒落了。周圍的農莊、田地都被抵押了出去,除了名義上還屬于現任布斯特親王,也就是琳娜的父親,實際上田莊的任何出產都與親王家族無關。
在普魯士(德國的舊稱)其他地區的親王領地,也都被賤賣了,工業大發展令整個世界瞠目驚舌,老派的貴族們不能適應這樣的潮流,沒有加入到資本投資中去的貴族,紛紛從富豪榜上落馬。現任的布斯特親王也不例外,安守本分的老實人做不來商人的狡詐和算計,他以低廉的價格將別處的領地都典當了出去,用以償還家族遺留的債務,唯有這塊布斯特平原他死活都要牢牢握在手中,哪怕只是名義上的。
琳娜踏著晚霞的余暉一路往家走,她踏上簡陋的木制小橋,踩著吱呀呀作響的橋面穿過湖泊。青堡正前方不大的人工湖泊現在已經淪為了家養鴨子和鵝的嬉戲場所,一群白胖胖的肥鴨正自由自在的在水中尋找魚蝦,琳娜拋出個野果子,濺起道水花後迅速沉底,挑剔的鴨子根本連眼皮都沒抬一下。
琳娜咯咯笑著穿過小橋,即使這樣的貼補家用讓青堡在周圍平民眼中掉了價,也令父親總是唉聲嘆氣的發愁,但琳娜很喜歡,她模糊的覺得這些都是她以往從沒見過的新奇景象。
她會帶各種各樣的東西回來逗家禽,樹根、果子、甚至是田里的蟲子,對她這種稀奇古怪的舉動,她的母親約翰娜很是苦惱,她甚至經常頭疼的抱怨,四個女兒中,最糟糕的就是小家伙琳娜。
可琳娜絲毫不在乎,她喜歡成天在田野里帶著男孩子們奔跑,讓清新的空氣充滿她的胸腔,仿佛這樣才能帶走心中隱約的煩躁,讓她這顆不屬于這個世界的靈魂獲得安寧。
她飛快的奔入前院,牛倌正趕著牛出門,琳娜和他打了個招呼就飛奔進了屋。這讓放牛的老頭臉上露出了慈愛的笑容,布斯特親王家最和藹可親的小公主,她對任何人都同樣的有禮貌,從來不會擺著貴族的架子對平民們熟視無睹。
這讓青堡上上下下的僕婦和佣人們都非常喜歡她,可琳娜的母親約翰娜卻極為不滿,她總是批評琳娜︰我們是血統高貴的布斯特親王家的人,如果從你母親我的血統上追述,甚至能聯系上瑞典國王和俄國皇帝,你怎麼能和低三下四的佣人們高談闊論呢?你就不能像你三個姐姐那樣規規矩矩在家里彈彈琴、唱唱歌嗎?你那倒霉的小腦瓜子究竟在想些什麼?
琳娜卻總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她又帶著渾身的泥巴回了家,小黑腳丫在地板上踩出一連串的泥巴印子,簡直就像是家里進了老鼠!
僕婦們連忙跟在後面擦拭地板,以防親王夫人發現了又要責罵他們的小公主。琳娜抱歉的沖她們笑了笑,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青堡仍舊保留著她昔日的輝煌痕跡,相對于裁剪的越來越少的佣人,反倒是顯得空曠起來了。琳娜和她的三個姐姐都各自有各自的房間,這點非常讓她開心,至少不用擔心她們會發現她的小秘密。
她打開床底下的隔板,那里有個她自己開發出來的暗格。她拿起那未完成的畫,卷成一卷塞了進去。
蓋上隔板,她便听到窗外傳來爭執的聲音,父親回家了!她驚喜的跳起來,可是他怎麼一回來就和母親吵架呢?琳娜嘆了口氣,打開房門,遠遠地就能看到三個姐姐蹲在走道盡頭父母的房間,正偷偷地往里面觀望。
大姐蘇菲察覺到了她,朝她揮揮手,用手指在唇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悄悄的過來,加入她們偷听的行列。
琳娜的好奇心也被勾起來了,雖然母親隔三差五的就會和父親吵上一架,但是既然姐姐們這麼好奇的蹲在門口偷听,那父母一定是在爭論與她們息息相關的事情。
琳娜光著小腳丫,像個地老鼠似的竄了過去,故意用兩個小黑手抓住二姐的裙子,擠入了偷听的人堆里。
琳娜扯開二姐的裙擺,躲在竊竊私語的姐姐們身下,探出小腦袋往屋內觀望。屋里只有父親和母親,此時父親扶著壁爐臉色難看的望著母親,而母親正用她的繡花手絹擦拭眼角。
「我究竟犯了什麼錯?我為了我們的女兒將來有個好出路才帶著她們到處交際,這難道礙了誰的眼不成?難道我堂堂何魯亞家族的女兒嫁給你個沒落的親王,還給你們家族抹黑了不成?」母親約翰娜抽抽搭搭的聲音響起,外面的琳娜撇撇嘴,母親一向如此,和父親吵架的時候說不過就會搬出下嫁的舊事,而大了母親二十多歲的父親,對于這麼個年輕漂亮,出身又極其高貴的妻子,在這方面總是覺得理屈的。
果然不出所料,父親的聲音起碼比母親低了三分,他說道︰「我不是反對你交際,但是你總得想想我們家的狀況。今年基本上沒有什麼進項,我們賣地的錢也愈來越少了。我在國王軍隊中的年薪不過才一百個金幣,你們每次出門都得花上好些錢,怎麼說也該節制點才是。」
一提到節制,約翰娜就像被點燃的柴火堆,她跳著腳高聲喊道︰「節制?你說我不節制?你去看看,全普魯士,哪個貴族家的舞會上不是燈火通明、金碧輝煌的?我們呢?堂堂的布斯特親王家甚至連場像樣的舞會都舉辦不起!我沒臉讓伯爵夫人和侯爵太太到我們家來跳舞,你看看那些陳舊的地板!人家那可都是大理石!還有門前的荷塘,誰家正門養著一群鴨子?我們又不是農夫農婦!」
「好了,好了,那你要我怎麼樣呢?」父親嘆息著回答。
「不指望你了,你混了這麼多年,都快五十歲的人了,還只不過是個國王衛隊的少校,指望你那點俸祿我根本養不起我的寶貝女兒們!我現在成天就盼著女兒們能有個好歸宿,嫁到有錢有地位的好人家去,千萬別像我當年那樣,怎麼就選到你這個沒用的老頭子呢……嗚嗚嗚……我的命真苦啊。」
父親不說話了,干脆一個勁的嘆氣。
母親卻不依不饒的繼續哭叫︰「你以為我樂意去奉承那些貴太太們?天知道她們是什麼出身!不就是嫁了個好丈夫,現在竟然個個都仰著鼻子說話呢。我堂堂何魯亞家族的女兒卻要陪著笑臉、低聲下氣的迎合她們!還不都因為你們布斯特家不爭氣,丟了地產和公職,落魄到如今這個地步,出去參加舞會,女兒們都沒有像樣的裙子,我更是連個能見人的首飾都沒有,你還說我不節制?」
說到這里,母親就大聲哭叫起來,絲毫不在乎是否會被外面的僕人們听到。
琳娜鑽出姐姐們的裙擺,她不想再看下去了,後面的劇目每次都差不多,不外乎是母親的抱怨和父親的討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