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午後,小狗子半靠在椅子上,一邊吃著辛巴塞到他嘴里的葡萄,一邊听著誠兒大講當初逃跑的精彩之處,三人不時笑成一團。
木十三拎著兩只背包走過來,沖著辛巴和誠兒晃了晃,兩個小子立刻就嗷得怪叫一聲,竄了上去,死死抱在懷里,齊聲問道,「十三掌櫃,你從哪里尋來的?」
木十三走到桌子邊,喝了口茶,笑道,「我派人去清河縣尋來的,當初劫你們的人可能看這背包樣子新奇,佩劍也算上乘就一起扔去了當鋪,我花了一百兩銀才都買回來。另外那兩匹馬也還在客棧存著,結了房錢,也就一起牽回來了,正栓在院子里。」
「真的?」誠兒和辛巴听得這話,更歡喜了三分,要知道那兩匹馬可是他們從小養大的,在他們身邊陪了四五年,前些時日被困在園子里時,兩人因為丟了它們,心疼的嘮叨了好幾遍。此時听說愛馬找回來了,哪有不高興的,連忙跑了出去,和馬兒親熱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回了屋子。
兩人翻過空空的背包,用尖利的小匕首挑開底部的細線,拿出媽媽為他們暗藏的銀票等物,辛巴看著自己那只小塑料包,奇怪問道,「我這里怎麼沒有藥片兒?」
誠兒正數銀票,頭也沒抬應了一句,「肯定是姑姑生你氣了,才只給我帶了。」
辛巴用胳膊拐了他一下,說道,「媽媽才不會那般小氣,一定是裝包的時候忘了。」說完,他就把這事扔在了腦後,拿起一疊銀票,數出四張,放到木十三面前,「掌櫃的,這是雙倍還你的銀子,我們的借據可以還來了。」
木十三掃了一眼他手里,見還剩下幾張,也就不再推辭,笑嘻嘻收了銀票,拿出那張簽好沒幾日的借據。辛巴隨手撕了,然後笑著對小狗子說,「小狗子,我們又有銀子了,等你好了,再買一匹好馬,咱們一起去闖蕩江湖。」
小狗子正把玩著一只大紅隻果,听了這話,臉上的笑就有些勉強,半晌才說道,「木大哥、肖大哥,我…嗯…我不想跟你們上路了。」
「為什麼?」辛巴和誠兒立刻聚到床邊,「你不想跟我們去看我家的漂亮房子了?你放心,我媽媽和哥哥妹妹,人都極好,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小狗子搖頭,低聲說道,「我從小就被賣來賣去,從來沒安穩過,沒吃過飽飯,睡過好覺,現在我因為兩位兄長的恩德逃了出來,就想找個地方做活兒,哪怕是掃地打水,只要能日日吃上飽飯,有個地方睡覺就行,我實在不想再四處奔波了。」
辛巴和誠兒听得心里泛酸,他們只以為帶著小狗子出去玩,看盡名川大山,帶他回家吃好的穿好的,他定會喜歡,卻從來沒想過他所求原來這麼簡單。兩人一時躊躇了,不舍將他留下,又不忍違逆了他的意願。
這時,木十三開口了,「兩位少爺不必為難,咱們這鋪子里現在生意興隆,也正打算添人手,小狗子真要找活計,不如就留在這里吧,待安穩兩年,養養身子,少爺們和夫人也從南邊回來時,如果小狗子改了主意,再一起回花王城也不遲。」
辛巴和誠兒眼楮一亮,把小狗子放在自家鋪子,有十三掌櫃照料,當然要比任何地方都好,小狗子更是歡喜。
他從小四處轉賣,為了保命,最是擅長察言觀色,這幾日養病之中,鋪子里所有他見過的伙計、丫鬟,甚至這十三掌櫃都是極好的人,以後一定不會受欺負,這絕對是個最好的活計。
他立刻下地想要跪下磕頭,卻被木十三攔住了,「你的賣身契正好還在我這里,就先不給你了,等你何時改主意同少爺回花王,再找我來拿。」
「是,掌櫃的,我一定勤快做事。」小狗子臉上笑得如同一朵花兒一樣,連連保證。
辛巴和誠兒雖然有些失望,但是見他這般歡喜,也就隨他一起高興起來,辛巴想起答應翠兒第二日要去看她,結果這幾日一直陪著小狗子養傷,倒把這事忘了,于是眼珠兒一轉,笑嘻嘻說道,「十三掌櫃,既然前面鋪子里添了人手,後面灶間也不能不添,否則豈不是有些厚此薄彼,不如把翠兒也招進來吧?」
木十三苦笑,「咱們府上有規矩,灶間只用花王育才出來的丫頭,否則就要簽死契,翠兒還有母親要照料,恐怕…」
辛巴湊上前,勸道,「要不然就簽十年的契約吧,等我見到媽媽時,再當面向她求情,媽媽心善,一定會答應。」
自家二少爺如此請托,木十三也不好再拒絕,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誠兒和辛巴立刻去探訪翠兒,告訴了她這個消息,樂得小丫頭一蹦三尺高,她父親早亡,母女倆只靠著家里原有的一些積蓄簡省過日子,如今能到食為天做事,家里就有份好進項了,她怎麼能不歡喜?
又等了兩日,辛巴和誠兒見小狗子的傷徹底好了,木十三也給他安排好了住處,鋪子里的幾個丫鬟和伙計也都待他不錯,就放心去執行他們兩人琢磨了許久的報仇計劃。
兩人先去了薛家茶館,買了些行走江湖必備的藥粉和小物事,然後找了家布莊買了幾套普通細棉的衣衫,也沒戴什麼玉佩飾物,只在腰上掛了佩劍,原本瓖金的劍鞘也纏上了一層青色棉布,裝扮得乍一見,就如同殷實人家的少年一般。
老話說的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兩個小子再沒有了剛出家門時的傲氣,終于學會了如何低調處事。
他們牽馬出了城,就奔著北面而去,將將趕在城門關閉時,進了清河縣,找了家小客棧要了間中等房間,存了馬匹,吃了晚飯就靜待夜深。
子時初兩人換了利落的衣褲,帶好必備之物跳出了客棧的院牆,縣城里轉了大半圈兒,才找到曲豐園的院子,側耳听得巡夜之人回了屋子,就輕巧的攀上院牆跳了進去,沿著牆根兒的陰影之處模進廚房,在水缸里下了拳頭大一包粉末,細細攪勻,然後躲進平日少有人進出的柴房深處。
當東邊天際犯起魚肚白時,院子里準時傳來二閻王那尖利的喝罵聲,倒座房的屋門打開了,雜亂的腳步響起,左右廂房門也開了,男男女女的呼喝聲,打水聲,吊嗓子的聲音,偶爾間雜著皮鞭揮動帶起的風聲,讓趴在柴房門口的誠兒和辛巴只覺萬般熟悉。
漸漸,灶間飄出米粥的香氣,嬌娘扭著腰,端了方盤進去正房,二閻王帶著一眾男女也坐進灶間吃起了早飯,辛巴和誠兒忍著心里的激動靜靜等著,很快,正房里就傳來林閻王的喝罵聲和嬌娘的哭泣聲,隨後男男女女們也拼命往自己屋子跑,有那跑的慢的,就掉頭擠進院子角落的茅廁,半個時辰過去,惡臭就代替了米香,慢慢充斥了整個院子,門廊下練功的孩童們不知出了什麼事情,臉上帶著疑惑之色,一邊小心翼翼的瞟著這些活閻王們少有的癲狂,一邊在心下暗自偷笑。
「 當」一聲,正房的屋門被推開了,林閻王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著房門,費力的挪了出來,身後跟著臉頰紅腫、哭哭啼啼的嬌娘,林閻王好似張口想罵,卻腳下一軟摔在了台階上,嬌娘連忙去扶,又被他甩開,喘著粗氣吼道,「你到底在飯食里下了什麼東西,讓老子查了出來,非活活抽死你不可!」
嬌娘拼命搖著頭,「不是我,林爺,不是我,我和平常一樣做的飯食,絕對沒往里放什麼東西。」
這時二閻王也支撐著爬了出來,听得他們說話,就應道,「老爺,我看…看這事蹊蹺…」話才說了半句,他就驚得睜大了眼楮,直愣愣看著倒座房旁邊的台階。
原來那里不知何時站了兩個身量不高的少年,棕色的棉布衣褲,玄色布套罩頭,只在兩只眼楮處挖了兩個洞,露出侵潤著滿滿恨意的眼眸,兩人手上各執了一把雪光錚亮的出鞘長劍,反射著清晨的陽光,森冷異常,讓他忍不住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嬌娘這時也看到了,驚聲尖叫著躲在了林閻王的身後,一眾孩童們也驚慌得退到倒座房里,只在門口探出一排小腦袋。
林閻王咬著牙想要站起來,可無奈腿腳因為剛才那般瘋狂拉肚子早就沒了半點力氣,他想要喊人,卻發現幾個武生也都軟倒在茅廁外面,于是心里就涼了起來,今日恐怕真是栽了,飯食里一定是被這兩個少年下了什麼東西,而且還不是毒藥,否則他不可能吃不出來。
他心中盤算著如何月兌險,嘴上卻極老練的拖延著時間,「你們是什麼人?藏頭露尾的鼠輩!可敢報上名來!」
辛巴和誠兒走下台階,穿過庭院,順腳踢翻兩個近處的武生,嘿嘿怪笑著,執劍架在林閻王的脖子上,看著他因為驚恐瞬間放大的瞳孔,恨聲說道,「喂,林閻王,你的鞭子呢,你不是最擅長用鞭子抽人嗎,怎麼?抽不動了。哎呀,本少爺忘了,你剛才喝了一大碗摻了巴豆的米粥,現在拉得已經沒有力氣抽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