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艾淡淡一笑,回身囑咐大禹和幸兒,「上車去把衣衫換了咱們就出發,記得好好整理一下,讓你們爹娘看了,也好放心。」
「是,媽媽。」兩個孩子應了,上車去換衣衫,不到片刻就跳了下來。
大禹換了一套青白長衫,系了銀色寬腰帶,一只羊脂白玉的海天雕紋玉佩懸在身側,同樣玉質的發冠束了一頭黑發,屏氣抬頭間,近年盤賬巡視店鋪漸漸累下的幾分上位者的威嚴貴氣,也掛在了眼角眉梢,端得是豐神俊朗,儀表不凡。
幸兒則是象牙色的對襟衫配了月白的百褶裙,一只巴掌大的通透玉環壓在裙角,頭上梳了雙丫,別了兩只銀翅蝴蝶,中間連著的銀鏈上垂了一只拇指大的鏤空***正好擋在額間,好似特意點的花妝一般,襯著白女敕的瓜子臉,細眉杏眼,翹鼻紅唇,倒隱隱超越了孩童的稚女敕,透出一股少女的嬌俏柔美。
老鄭大叔看著大變模樣的兄妹倆,忍不住張大了嘴巴,末了狠狠點頭,怪不得他看著兩個孩子穿的粗布衣衫扎眼,原來他們合該就是適合穿得這般貴氣的。
木艾笑著替兒子女兒抻抻衣角,心里也感慨,當初在破廟領回他們時,兩個孩子那般瘦小可憐,歲月如梭,轉眼就五年過去了,都長成大小伙子和大姑娘了。
歐陽好似感受到了她的心思,輕輕拉過她的手臂,和聲說道,「走吧。」
「好。」一家人棄了車馬,徒步跟隨老鄭大叔穿過村子,登上了東山的小路。
孔喜安排了人手照料馬車,就走在了老鄭大叔的身旁,不時用長刀砍去山路邊的藤蔓,以便主子們無礙通過,小安惜福幾個則拎了祭品和紙錢也緊緊隨在後面。
眾人行了不過兩刻鐘就到了半山腰一處向陽避風的緩坡,陽光下,一座座墳頭兒,挨挨擠擠,大略數數也有百十座。
間或有幾從野花正在某人的安息之處肆意開放著,在山間調皮的暖風吹拂之下,歡喜的招搖著美麗,倒讓整個墳地去了三分陰氣,多了幾分生機。
老鄭大叔帶著眾人穿過大小墳塋,最後來到最頂端的一座稍大的土包前面,嘆氣說道,「這就是歐陽先生夫妻的衣冠冢了,當日遭逢大難,骸骨無處可尋,只好這麼葬了。」
大禹听得這話眼淚就下來了,上前兩步撲倒跪下,泣道,「爹娘,不孝兒領著妹妹看你們來了。」幸兒隨後也跪倒磕頭,同哥哥抱在一起痛哭。
老鄭大叔跟在一旁,一邊拔著野草,一邊垂淚低喃,「歐陽先生,禹娃回來了,幸丫頭也回來了,你看,他們都長這麼大了,這下你們該放心了吧。」
低低的啜泣嗚咽聲,在幽靜的山間越顯淒涼,木艾看著兩個孩子如此,鼻子發酸,忍不住猜測,當年要多淒慘,兩個孩子才會流落他鄉,而這父母的愛要多深厚,才能以性命相搏,換得兒女活命?
歐陽也想起自己從小流利的日子,以及那從未謀面的父母,少有的黯了眸色。
小安幾個麻利的在墳前擺上四色鮮果,四色點心,四色涼盤,四色炸食,香燭銅盆等物,直把一張紅木小幾堆疊得滿滿當當,末了鋪了一張油氈在草地上。
這才上前低聲勸慰大禹和幸兒兩人,「大少爺,小姐,夫人和老爺還等著祭拜呢,先節哀燒些銀錢過去吧。」
大禹和幸兒哭了這半晌,自覺心里好過了許多,回身見爹爹媽媽等人臉上皆有悲意,連忙起身,重新跪到銅盆旁。
大禹向著那墳頭兒,哽咽著說道,「爹娘,孩兒和妹妹當年流落到花王城,幸得爹娘在天之靈庇佑,得遇現在的爹爹和媽媽,才有衣食無憂、讀書明禮的日子可過,安然長大成人。今日,爹爹和媽媽也隨孩兒來看您二老了。」
木艾和歐陽上前,鄭重行了禮,「歐陽大哥,歐陽嫂子,都是小妹思慮不周,時隔五年才送兩個孩子回來祭拜你們,還望兄嫂莫要怪罪。兩個孩子很是懂事守禮,在我身邊幾年,非但沒讓我多費心,反倒為我分擔許多憂愁,能收養他們為兒女,是小妹的幸事。小妹以後必然會待他們如親生子女,照料著他們成親生子,嫁人成家,還請兄嫂放心,也保佑兩個孩子身子康健。」
說完她又行了禮,蹲身在銅盆前,當先燃起了一把紙錢。歐陽沉默半晌,終究還是改不了不善言辭的性子,簡單說了一句,「放心,我也必定待他們如親子。」然後,就陪在妻子身邊,一起燒了紙錢。
濤兒和誠兒、辛巴對視一眼,上前幾步,沒有躬身,反倒雙膝跪了下來,恭敬叩了三個頭,行了為人子拜見長輩的大禮。
大禹心下一熱,低頭抹去眼角瞬間涌出的淚水。
雖說他們兄妹幾人,連同濤兒誠兒,平日吃住一起,比親兄弟還親,但是各人的身份放在那呢,誠兒和濤兒將來都是伯侯,甚至還有可能位極人臣,辛巴更是皇子之身,天下比他們尊貴的人絕對超不過一巴掌,可是此時他們居然跪下給自己的爹娘磕頭,他知道,他們是想要他知道,他們是拿他和幸兒當親兄妹看待的。這怎麼能不讓他感動,恐怕爹娘在天之靈看到,也定然會替他和幸兒歡喜不盡。
一家人大大小小圍在一起燒光了紙錢,孔喜小安等人也上前磕了頭,拜祭就算結束了。
大禹和幸兒盯著紅腫的眼楮,圍著簡陋的墳塋走了一圈兒,依依不舍的低聲與父母道別。
木艾嘆氣,開口說道,「咱們也沒有急事趕路,不如停上幾日,大禹去采買些磚瓦,刻塊石碑,把這墓地好好修修吧。」
「可以嗎?媽媽!」大禹眼楮一亮,驚喜的問出聲。
木艾嗔怪的拍了他一巴掌,「有什麼不可以的,這是你父母的安息之地,當然要整理的好一些,別告訴媽媽你不舍得掏私房銀子?」
「舍得,當然舍得」大禹連忙答道,拉了幸兒給歐陽木艾又行了禮,「謝媽媽成全。」
「傻小子,有什麼好謝的,這是你和幸兒的孝心先下山,下午進城去采買,明**就開始帶人來修吧。」
大禹和幸兒點頭,濤兒、誠兒、辛巴也說道,「我們也要來幫忙。」
「行,你們不要嫌累就好。」木艾痛快答應了,就示意小安等人收了祭品,準備下山。倒不是她舍不得這些吃食,而是怕這香味引來了山中野獸,攪擾得墳塋不得安寧。
老鄭大叔照舊帶路走在前面,腳步明顯比來時輕快許多,木艾覺出他是真心為大禹幸兒歡喜,就盤算著何時問問他的情況,以便回報一二。
來時耗時兩刻,下山不過一刻就到了山腳路口,老鄭大叔有心請眾人去他那院子,又怕木艾等人嫌棄破舊,正猶疑著,不遠處趕來一群人,仔細一看,是村中的里正和老輩兒人,而走在最前面的居然是歐陽老2夫妻。
原來,剛才村頭兒樹下蹲著的那些農人,見得木艾一家的架勢,雖然猜不到他們是什麼身份,但是也知道肯定是極富貴的人家,就紛紛議論,大禹兄妹走了好運。
不到片刻,這消息就哄哄的滿村皆知。有那好事兒的,特意跑到歐陽老2家里,把所見之事說了個明明白白,最後扔下一句話,「二老爺這次可是失策了,這收養了禹娃兄妹的人家,可是有大富貴的,隨便掰扔出物件來,恐怕都是金的,你如果沒有和禹娃斷了親,恐怕就要發達了。可惜啊。」
歐陽老2夫妻先前並不相信,後來架不住人家嘲諷,就跑去村頭兒,這一看可後悔的腸子都青了,那拴在柳樹上的馬車,馬是高頭駿馬,車是松木拼制,連窗上糊的殺都是上好的雨過天青,就更別提那兩個守車侍身上上好棉布的衣衫和腰側那純銀的刀鞘。
兩人咬牙跺腳半晌,合計一番湊上前去,想要在兩個護衛口中探探這人家的底細,結果那護衛只淡淡瞟了他們一眼,拔出 亮的長刀,就嚇得他們連滾帶爬的退下了。
村民們看了這熱鬧,越發笑得歡騰,把村中的里正和老輩兒們都驚了出來。歐陽老2就又攛掇著他們,說,「怎麼說禹娃兄妹也是咱們村子出去的,人家養父母來了,做長輩的也要去見見啊。」
里正等人當然知道他們心里的小算盤,但是想著萬一真是個了不得的人家,以後村里可就走了好運了,就半推半就的隨著他們夫妻趕了過來,正巧就遇到木艾一家下來。
歐陽老2那黑豆般的小眼楮在木艾等人身上快速的溜了一圈兒,立刻爆出貪婪的光彩,上前哈哈笑道,「哎呀,我的好佷兒、佷女,你們去拜祭大哥大嫂,怎麼不叫上二叔二嬸。」,說著話,他伸手就要攬過大禹的肩膀,大禹厭惡的皺了眉頭,閃身躲了開去。
木艾歐陽兩人听得這賊眉鼠眼的男子自稱二叔,又想起大禹兄妹昨晚時老鄭家借宿,就猜到這男子定然是與大禹兄妹之間有何不愉快之處,此時這般趕來,抱了什麼目的自然不言而喻。
他們兩人也不說話,只是冷眼看著大禹如何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