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時初刻,花王城里最紅火的仙客樓大門外,停下了兩輛馬車,當先那輛馬車上挑簾下來一位公子,上好的月白織錦長衫,墨綠色繡了精致暗紋的寬帶橫在腰間,側面垂了塊女乃白細膩的玉佩,面貌俊秀,眉眼幽深,真是人間少有的豐神俊朗貴公子。有那路過的大膽女子,故意放慢腳步,只為了嬌羞的多貪看上兩眼。
木艾下得車來,略微打量兩眼四周,回身伸手接下辛巴,遞給從後邊趕來的春分抱著,然後又扶了栓栓下車。只這片刻功夫,酒樓里就有身穿青衣的小二出來客氣的問好,「這位公子,歡迎大駕光臨,里面請里面請。」邊說邊笑迎著木艾一行人進了門口,交給另一個穿藍衣的小二招呼著繼續往里走,他則返身回去笑著引領阿二和木三去後院存車。
木艾走在頭里,身後跟著春分和栓栓,歐陽護在旁邊,眼神炯炯,不動聲色的時刻注意四周,生怕有那醉酒的客人驚擾到自家主子。
栓栓長這麼大是第一次來花王城,當然也是第一次進這種大酒樓的門兒,心里有些怯怯的,緊走兩步趕上姐姐,伸手牽了她的衣角才覺得略微安心。
木艾笑著拍拍她的肩,安撫她不要害怕。幾步進了大廳,路過櫃台,莫掌櫃正趁了飯口剛過的清閑時候理賬,見有客人進來,習慣性的堆起笑容打招呼,卻驚喜的發現是木公子。雖然從去年那次買米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木艾,但也許是第一次的印象太深刻,他立刻就認出來了,連忙從櫃台里走出來,躬身問好,「木公子,真是多日不見,今日怎有空閑來坐坐?」
「莫掌櫃,是好久不見了,您老身體可好?」木艾連忙扶起他,鄭重還了一禮,出聲問候。
「好,好,木公子快隨老朽里面請。」莫掌櫃一邊引著木艾一行往樓上走,一邊遞了掛在腰間的鑰匙給剛才那個藍衣小二兒,「肖山,快去開了金玉閣的門。」
被叫做肖山的小二兒明顯就是一愣,但還是立刻高聲應了,一路小跑著上樓去開門。
金玉閣,那可是自家這仙客樓最好的一個包廂,兩面窗戶都臨街,可以一邊喝酒一邊欣賞兩條街上的熱鬧,這百花城里有資格在這里擺上一席的人,屈指可數,今日,莫掌櫃居然張嘴就叫他開門,他心里難免起了好奇之意。
木艾在莫掌櫃的引領下進了包廂,桌椅擺設兒,四壁裝修都極為豪華氣派,單是桌上最簡單的一個盤子都是極細的白瓷描了金漆邊兒的,都說金銀粗俗,但是這屋子的布局擺設卻沒有給人半點兒這種錯覺,反倒只覺金玉滿堂,富貴無邊。
木艾稍稍打量幾眼,也就收回了目光,臉上除了微微有些贊賞之外,再沒有半點驚奇之色。莫掌櫃在心里暗暗佩服,這個房間是自家主子花了大價錢精心妝點的,能進來吃飯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可是哪個第一次進來時不是驚得贊不絕口啊,可是,這木公子,不,是仙夫人,也僅僅是打量幾眼就算了,當真不可小視啊。
「木公子請坐,一路馬車顛簸,可是疲累了,我這就叫人去報于我家老爺知道,前幾日我家老爺還說要去您府上看看呢,沒想到,今日公子就先到了。」莫掌櫃躬身讓了木艾坐了上座,然後親手執壺給她添了杯上好的碧螺春茶。
木艾笑了笑,示意栓栓坐下來,春分也把辛巴放到她身邊,這才說道,「莫掌櫃,不必叫我兄長過來了,只派個人到他府上送個信兒,說我飯後要到他那里叨擾幾日就好,另外,我今日只是帶著家里孩子來長長見識,您老不必太費心,撿一些賣得好的菜色上八道來,另外再來壺桂花釀就好。」
「是,木公子,老朽這就去辦,您稍等,馬上就上菜,您也嘗嘗這樓里的大廚手藝可頂得上秋分姑娘幾成?」莫掌櫃笑呵呵的退了下去。
木艾看看靜靜站在屋門兩側的五女和歐陽三人,招呼他們坐到桌邊兒來,「今日出門在外,沒有那麼多講究,再說這頓飯也是為了獎勵你們辛勤學習,都一起過來吃吧。」
春分帶頭拒絕,守著規矩不肯上前,木艾沒有辦法,只得說道,「不要讓我多說了,這一路實在顛簸得很累,都上桌兒來吧。再說,我是主子,說什麼,你們听從就是。」
幾個人互相看看,慢慢挪步過來,歐陽坐了辛巴下手,依次下去是阿二木三,春夏秋冬四女也依次坐在了栓栓下手,最下面是小安。桌面極大,即使坐了他們大小十一個人,還是空出一個位子。
夏至偷偷伸手模了模面前那只繪了金色牡丹花的彎把兒茶壺,小心翼翼的拿起,給每人都倒了杯茶。剛剛抬頭張望哪里能添熱水,門外就有小二兒笑著進來,快手快腳的端了四碟精致的點心和四碟雞爪豬耳豬蹄之類的熟食上來,又極伶俐得幫忙蓄滿了茶水。木艾輕輕吩咐春分拿個串百文的銅錢給他,他立刻一臉笑意的退下去了。
賞封和銅錢都是昨晚包好的,百文銅錢串了十串兒,大中小三樣賞封也封了十只。原本是預備著到肖府打賞下人的,沒想到在這里先送了一個出去。
木艾細細打量碟子里的各色點心,招呼大伙兒,「你們都別干坐著,餓了一路了,先吃些墊墊肚子吧。」說著挑了塊綠豆糕,抱了辛巴去窗邊,一邊喂他吃點心,一邊看著底下人來人往的熱鬧街景。
桌上眾人看主子走開了,也都大著膽子取了一塊點心小聲說笑幾句,無非都是,這屋子太豪華了,這盤子值多少錢之類的,連一向穩重的春分都參與到了其中,只有歐陽慢慢喝著茶水,時不時瞟一眼窗邊的母子倆。
栓栓拿起上半截兒涂了金粉,下半截是白玉雕琢的筷子,和對面也正偷偷打量碗盤的小安互相吐了吐舌頭,臉上早沒有了剛才的不安和膽怯,那老掌櫃對自己姐姐的客氣有禮,她是看在眼里的,也就恢復了小女孩的心性,四處好奇的擺弄所有她沒見過的東西,想著,回去以後還要跟小紅她們說說,一定讓她們羨慕死了。
「梆,梆。」兩聲不輕不重的敲門聲後,莫掌櫃再次開門進來,身後跟了幾個端著托盤的藍衣小二兒,木艾抱了辛巴回到座位,笑道,「莫掌櫃,您不必親自招呼,讓底下人來就好了。」
「那怎麼行,我家老爺剛才傳信兒來,說他有要事不能趕到,吩咐我千萬要照料好您,然後再派人送您回府上。」莫掌櫃一邊親自把菜品從托盤里接過放到桌子上,一邊笑著回答。木艾無奈,只得由他忙。
終于等菜都上好了,酒也放好了,老掌櫃才帶人退下去。木艾看看桌上的菜色,倒都是自家平日常吃的,只不過在樣子上很是下了些功夫,妝點的更顯精致華麗些罷了。
于是,當先抬手夾了一筷子魚肉,眾人這才開始跟著吃起來,木艾拿了酒壺遞給歐陽,「我們都不能喝酒,這桂花釀是給你們三個要的,你們分著喝了吧,但是別喝醉了,一會兒還要到肖府,不能失了禮數。」
「是,夫人。」歐陽站起身接了,回身給木三和阿二各倒了一杯。不知道是第一次喝好酒的關系,還是這環境造成心理壓力,木三的手有些發抖,勉強遞到嘴邊還灑了小半杯在手上,反倒是阿二仰脖一口干了,憨笑著贊了聲好,自己抬手又倒了一杯。
女子這邊,秋分細細品著菜色的味道差在哪里,時不時的和旁邊的姐妹說兩句,木艾和春分則忙著照料栓栓和辛巴,一時飯桌上一片和樂之聲。
半個時辰後,大家酒足飯飽,木艾拒絕了老掌櫃的盛情,堅決現銀結了賬,這才辭別了他,重新坐上馬車,在一個伶俐的小二兒帶領下向肖府行去。
莫掌櫃躬身站在街邊,直到馬車轉過街角彎兒不見了,才返身回了櫃台,有那平日里得他喜愛的小二兒就笑嘻嘻的湊到跟前,好奇的探問剛才那位公子是什麼人,能得老掌櫃如此客氣。
老掌櫃沉了臉呵斥他,不要多嘴,只記得以後再遇到這公子千萬要招待好了。
小二兒踫了一鼻子灰,訕訕回去做活兒了,老掌櫃搖搖頭,這些小兔崽子,就是好奇心重,如果真告訴他們,這樓里賣到天價的新菜色,無論蔬菜還是做法都是出自那公子之手,他們恐怕眼珠兒都能掉下來。
花王城,建城百余年,被喻為北方第一重地。四周城牆均為一丈見方的青石所建,厚重古樸,別有一番浩然大氣。城內的房屋則多為青磚或木頭建造,排列很是整齊,城中的幾條主要商貿街道更是寬敞干淨。
此時正是未時末,街上人群很多,小商小販避過午時的酷熱,也都出來重新擺攤做起買賣,賣胭脂水粉的,木簪銀鐲的,青菜豆腐的,布匹繡線,簡直應有盡有,栓栓心急,就央求姐姐要下去逛逛,被木艾幾句話安撫住了,肖府那邊麗娘肯定在等著呢,此時下車去逛,倒會累她多等了。
辛巴還小,听見車外聲音,趴窗上看熱鬧,被木艾引得多說了幾句話,倒是得了個不大不小的獎勵—一只圓溜溜兒的皮球。
胖小子貪吃,第一想法就是試著咬了幾口,被嚴厲警告不能吃之後,有些失望的把球抱在懷里,撅著小嘴,木艾看著好笑,只得拿了皮球向車底板上一摜,立刻彈起兩尺多高,引得辛巴急忙去捉,十分欣喜。
待得馬車到了肖府門口下車時,他還拿了皮球一勁兒往地上摔打,木艾怕他跑遠被人或車馬踫到,只好又把他抱在懷里,只這一會兒功夫,就折騰的她額頭出了一頭薄汗。
兩個大丫鬟引著她們一行人進了二門,和麗娘簡單寒暄了兩句,又叫栓栓和辛巴上前見了禮,馬上隨著一個叫清平的丫頭去剛剛備下的西跨院洗漱換衣,留下秋分冬至照看著疲累的兩個孩子小睡,她帶著簡單梳洗過了的春分夏至,一身清爽的去會麗娘。
等再次坐下來和麗娘喝茶聊天,就忍不住對她抱怨,「這看孩子真是累人,我才照料了兩月不到,就覺得疲累,嫂子不但生了誠兒,還養了他這幾年,恐怕耗費心力更多。」
麗娘掩嘴輕笑,看她穿著一身水藍色的輕紗衣裙,照舊是簡單的珍珠耳墜兒,頭上一只蘭花樣式玉釵,臉上未施半點脂粉,卻反倒更襯出眉宇間的氣質高華,和剛剛進門時的風神俊朗的貴公子完全兩樣,心里喜愛她為女為男都相宜的容貌,「嫂子我倒是羨慕你,可以扮了男裝到處走走。不瞞你說,從生了誠兒開始,我除了必要的宴請,連廟里都沒去上過一次香。也是我心窄,不管走到哪里,耳邊總像能听見誠兒在哭似的,沒得辦法也就只好天天呆在府里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不過嫂子,這才幾日不見,我怎麼覺得你臉色比上次紅潤許多,是不是每日都在喝蜂蜜水,做面膜啊。」木艾轉移了話題。
果然,麗娘臉上笑得更開心了,她上次從木艾那里回來,半信半疑的按照她的說法,每日早晨空月復喝上一杯蜂蜜水,隔兩天,就用小珍珠磨成的粉末拌上半勺蜂蜜攪勻,涂在臉上,沒想到如此堅持不到一個月時間,再去參加宴會,那些平日交好的女眷都追著她問秘方,著實讓她風光了一把。
「說起來,還是妹妹的秘方好,這兩個月,我可是被人追著打听皮膚怎麼變白女敕的,听說我用了稀奇的聖品,天下間沒有幾瓶,都可惜的不得了。」邊說邊笑眯眯的看著木艾,木艾和她也見了有幾面了,彼此關系處的很融洽,所以也不和她客套,直接說,「嫂子你可別胡亂應人,我那里也才存了幾小壇,除了供你這兒用,還要備著將來遇事當個重禮之類,萬一你說漏了,可就得把你那份分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