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又行了不到一刻鐘,來到一所大宅的後門,尚未敲上兩下,就有機靈的小廝開了門,驗了牌子,回身低低喊了一聲,立刻有幾十人手從不知名的暗處走出,開始麻利得往里面搬東西。
張先生早下了車,還是一身簡單棉布青衫,盯著眾人把袋子都搬到兩間大空房子里放好,鎖了三道,又安排了所有跟車的護衛繼續守護,這才不顧一身塵土,直奔前院書房而去。
小院門口照舊站了肖安肖寧兩個小廝,里側靠近門口,肖大管家也等在那里,一見他的身影,立刻遠遠迎了上來,親自開門把他讓進書房,然後又退出三丈遠,安靜等候吩咐。
張遠山一見燈影下的老候爺,連忙跪倒見禮,「候爺,遠山終不負您當日所托,安全把東西運回來了。」老候爺手里用力把他扶起,細細打量他明顯黑瘦下來的身形,也有些激動,「遠山,不要行此大禮,這大半年真是辛苦你了。」
「遠山深受候爺大恩多年,這些事都是我應該做的。」張遠山謙恭的再次行了禮,等老候爺坐到了書桌後,這才和旁邊圍站著的幾位同僚相互見禮問好,然後當仁不讓得坐到了打頭第一位的空椅上。
「事情辦的怎麼樣?」雖然每月候府都有收到他的信件,可是為了防備被人截獲,通常都是隱隱提上幾句,並不詳細,所以老候爺一直在懸著心等待。
張先生拱手又行了一禮,然後細細把從他到了肖府之後的所有事情都給老候爺說了一遍,最後又說道,「大公子讓我捎幾句給候爺,他說,諸事听候爺決斷,但是,只有一樣請候爺恩準,就是萬萬不可牽連那木仙氏。」說完他悄悄看了一眼候爺有些陰沉的臉色,靜靜的等待他問話。
安國侯在心里長長嘆了口氣,恆兒還是太心慈手軟了些,如果讓魏丞相那老狐狸知道這件事,抓到把柄,弄不好就會安自己一個貪功冒領的罪名,到時候別說是賞賜,恐怕小命都難保。可是,轉念想想那些密信,那個驚得他摔了茶杯的消息,說不得要出力維護一二了。
「大公子和木仙氏那里半粒稻子都沒留嗎?城里有人知道,這稻子去掉稻殼就是香米嗎?。」老候爺沉聲問道。
「回候爺,那邊當真半粒未留,而且也絕對無人知道這稻子就是香米,就連大公子莊子里那些親手種植了稻子的莊戶都不知道。」
「這就好,」老候爺點點頭,皺眉思慮片刻,又問,「遠山,你看那木仙氏為人如何?」
張遠山在小莊兒住了近半年,水稻種植過程里,只一件放水之事,就已經是復雜之極,他時常和郭淮等人接觸,有時候也套話探問,卻沒問出半點兒消息,反倒是從肖恆那里听了個大概,他也不是心胸狹窄的性子,不但沒有心存嫉恨,反倒很是佩服她一個女子能有如此才干,不但擔著一府幾十人的生計,還種糧食種蔬菜,日子過的風聲水起,又極懂隱忍低調之事,半點不張揚,實屬難得。
此時听見候爺問話,當下細細斟酌了一番,慢慢說道,「候爺,這木仙氏的身世和為人,我曾特意用心探听過,據說她是從南方遭難之後輾轉落腳在山村里的寡婦,孤身一人,置了幾畝地和宅子,因為帶了些新奇種子過來,有心種植賣些銀錢養家,卻礙于女子之身多有不便。自從偶然和大公子夫妻結識之後,就一起合作種植之事。其實這水稻她也是第一次種,期間有幾次因為放水量的問題,差點兒導致種植失敗,好再及時改正才勉強保住豐收。說來也奇怪,她似乎對這水稻不甚在意,倒是對她田里另外試種的幾樣新蔬菜很是關心,那些新蔬菜,我也嘗過的,味道很不錯,大公子的酒樓里賣得特別紅火。如果將來也能推廣開來,百姓們也多了幾樣新菜吃。所以,在我看來,這木仙氏為人善良心慈,懂得大義而又不重利,處事也格外謹慎小心,倒不是個張揚惹禍的人。對了,還有一事,這木仙氏應該還帶有些靈藥,曾因此救過大公子家的誠小少爺一命。」
「哦,是嗎?。」老候爺淡淡瞟了一眼張遠山,兩人相處多年,他怎麼會听不出他話里的回護開月兌之意,但是,他還是選擇相信他的忠心,那木仙氏一定是有什麼可貴之處,不然不會讓自己的心月復幕僚和兒子都如此用心…
老候爺臉上的神色松了下來,抬頭問坐在兩側的其他幕僚,「大家也都听到遠山的話了,稻子已經拉回來了,俗話說,夜長夢多,做事宜早不宜晚,明日正好是大朝會,下了朝我就和陛下稟報此事。幾位先生商量下該如何措辭才好?」
……
朝陽宮御書房,剛下了朝的興帝上官御風剛換了身玄色織錦的寬松衣衫,坐在龍椅上,皺眉接過小太監遞過的茶杯,只聞了聞味道就放下了,掩下眼里的一抹失望和黯然。
快有三個月了吧,如果他知道那次會面會成為婉兒母子的死路,他絕不會被她求得心軟,同意趁著兩國通商之時讓他見什麼兄長。那個卑鄙無恥的黑水國,天神為什麼不降下災難讓他們從此滅絕了,居然勾結自己朝中的奸人,企圖擒下皇子威脅與他,換取巨額糧草。婉兒遇害,他還見到了尸骨,單單可憐他那只得四歲的皇兒,生不見人死不見尸,不知此時流落在陰陽哪間…」「陛下,安國侯在殿外求見。」跟隨伺候皇帝多年的老太監段公公見陛下盯著奏折發呆,怎會不知道他又是在為婉妃母子傷心,其實他心里也實在喜歡五皇子聰明可愛,敬重婉妃端莊賢淑,可是現在人都去了,陛下肩上還有這麼大一個國家要擔負啊,實在不能太過傷懷,只得連忙通報,轉移一下陛下的心思。
上官御風抬頭看了一眼門口,吐了一個字,「宣」。
安國侯听到小太監通傳,連忙進了書房,拜倒叩頭,上官御風輕聲叫起。對于這位有軍功在身,又歷來低調不惹嫌,選擇堅決站在自己身後的老候爺他還是很尊敬的。賜了茶點座位,開口問道,「安國侯,今日可是求見可是有什麼事?」
老候爺謝了賞賜,「陛下,老臣今日來,是有一件要事要稟告。」
「哦?」上官御風見他神色凝重,但是又不見愁色,猜不透他要說什麼,但還是給段公公使了個眼色,讓他帶了屋內的大小太監宮女都退了出去。這才接口說道,「候爺有事盡管說吧。」
安國侯起身又跪倒在書桌前,大聲說道,「老臣是來給陛下報喜來的。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真是天大的幸事啊」
上官御風被他的突然報喜弄得一愣,難道後宮哪位妃子有喜了,那也該是御醫來報啊。心里忍著疑惑,出聲問道,「安國侯說明白些,喜從何來?」
老候爺當下就把昨晚和自家幕僚們商量好的一套說辭細細回稟,什麼自己兒子得遇奇人贈種子啊,什麼找了南方之善農事女子請教試種幸得豐收啊,簡直是天衣無縫的說法,最後又加一句,「剛才老臣已經叫御膳房的崔公公特意做了些香米飯,陛下可以親自品品這新糧食的味道如何?」
上官御風越听臉上喜色越濃,先不論這新糧食味道如何,就是這每畝將近七百斤的產量也比得上包谷和小麥了,更何況南方還可以一年種兩輪,那就是一千多斤,以後真推廣開了,天下百姓就都可以吃飽了,這真是解決了百花國多少年來的大難題了。當下,連聲喊著店外的段公公去御膳房取安國侯準備的米飯過來。
不到片刻,一小瓷碗晶亮透明的米飯就擺在了書案上,米香味徐徐飄進上官御風的鼻端,讓他的手都忍不住有些顫抖,用力握了銀勺挖了一口放進嘴里,足足閉著眼楮品了小半盞茶的功夫,才眼角帶淚的豁然站起,大聲喊道,「大功一件,安國侯真是大功一件啊我百花國眾百姓以後終于不必挨餓了」說著,他激動的重重拍了幾下桌面。
段公公和安國侯連忙低頭,齊聲高喊,「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上官御風親自下台階扶起老候爺,示意段公公繼續去門口守著,直接坐到了他身邊,努力壓下心里的激動,說道,「安國侯,這水稻栽種技術可是已經研究通透了?明年能否立刻大規模種植?」
「回陛下,我府上有一清客,姓張名遠山,此人才學出眾,曾教過我那不成器的大兒子幾年詩書,正巧他也在花王城,就記錄下了全部的種植細節,明年如果想要大面積種植應該不成問題。另外,那試種的小莊兒上,莊戶們經過今年的勞作,也算是熟手,隨時都可以遷過來為陛下所用。只是…」老候爺遲疑了一下,上官連忙問原因,「怎麼,候爺還有什麼難處,盡管說來。」
「陛下,老臣不是擔憂別的。只是這稻子才種了一年,技術還不是很成熟,老臣恐怕朝上會有人質疑,或者為爭搶稻種生出諸多麻煩之事,再說南方兩輪種植還沒經過試驗,也怕有什麼差池,所以,想請陛下恩準,先保留此事不發,待明年南方試種成功,北方再種一年得到足夠種子之時,再行昭告天下,就毫無阻礙了。」
上官御風點點頭,剛才嘗到香米的美味,讓他一時失了縝密,朝中派系林立,魏丞相所保的大皇子一派,皇後嫡出的二皇子一派,還有生了三四兩位皇子的蘭妃,雖然地位低微,但最近密報上說,她的娘家開始和戶部尚書趙啟有了接觸。真是沒有一個是讓他省心的,只有婉妃母子…
上官御風晃晃頭,強迫自己把心神拉回到糧食這件重要的事情上來,看著眼前低頭靜立的安國侯,心里十分滿意。
和那些各懷鬼胎的大臣相比,這位地位尊崇,多年以來一直清廉自守、正直忠心的老臣,反倒是更為可靠。嘆了口氣,沉聲說道,「安國侯考慮的甚是,是朕太心急了,忘記了朝中這許多牽絆。就依你所奏,無論是南方的兩輪試種還是北方的擴大種植,都歸你全權負責。待到明年秋日萬事具備,論功行賞之時,朕絕不會忘記你們父子的功勞,包括那張遠山,和那個善農事的南方女子,朕也要重重厚賞。」
老候爺連忙跪地謝恩,末了臉上似有為難之色,沉吟片刻說道,「陛下,老臣還有一事要稟報。」
「什麼事,起來說吧。」上官御風眼里略含期待得看向安國侯,經過剛才一事,他對這位老候爺所稟報之事都報以期盼之心。
安國侯照舊恭謹的低著頭,溫聲說道,「陛下,老臣想說的是與前兩月,婉妃病逝、五皇子走失之事有關。老臣的大兒半月前曾偶然在一個四歲左右的孩子身上看到過墨蘭佩,當時就懷疑此子是五皇子,但他以前也沒有親眼見過墨蘭佩,所以又不敢確定,才派人送信告知老臣,老臣不敢耽擱,今日一起報給陛下知道。」
「真的是墨蘭佩?」上官御風的聲音都在發抖,這一日之中接連兩件天大驚喜,讓他突然懷疑這一切是不是真的,生恐是在夢中…
「回陛下,我那大兒也不敢確定,但是也有八分把握。」
「真是天神憐我啊,天神憐我啊,我那五皇兒還活著」上官御風兩手緊緊抓住椅子扶手,極力克制著胸腔里狂跳的心。
如果真能找回五皇兒,那婉兒在地上也能安眠了…
不行,他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時他就是為了穩住朝里各方勢力才昭告全國,說是婉妃暴病去世,五皇子亂中走失。如今他還沒有抓到和黑水國勾結的內賊,這其中難保就沒有宮里眾人的助力,在他沒有查清前,絕不能讓五皇兒再次涉入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