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里的路程,馬車跑起來,不過一個時辰就到了,小安遠遠見到那青石砌成的高牆,就湊到夫人身前,低聲喚道,「夫人,快到城門了。」
木艾慢慢睜開眼,晃晃略微有些迷糊的頭,然後坐起身體,一邊喝杯泉水醒神,一邊讓小安為她整理頭發首飾和衣裙。
孔喜離著城門尚有十丈處停了馬車,然後一磕腳蹬,打馬上前幾步,沖著大門上方的牆垛里喊道,「城上何人值守?」
可惜話聲落下,半晌都沒有應聲,他這般又一連喊了三四聲,才終于有個兵卒模樣的人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探頭向下不耐煩的問道,「誰啊,大清早的,喊什麼喊?」
孔喜忍不住看了眼已經快要爬到天空正中的太陽,心里惱怒,當年他跟著衛大人帶兵時,手下的兵卒哪個不是二更睡,五更起,巡查值守,令行禁止。再看這兵卒,鬢發蓬亂,胸前衣襟咧著,長槍被當做燒火棍一般扛在肩上,要多散漫就有多散漫,哪有個兵卒的威武樣子。
他的聲音就冷了下來,也不嗦,高聲喊道,「城上那兵卒,速去府衙通報,護國仙夫人與逍遙王駕到,快要眾屬官速速來迎接。」
那兵卒听得這話,笑得全身如同被抽了筋一般,半晌才喘著粗氣,指了孔喜嘲笑道,「這大清早的哪里來了個瘋子,還皇子、夫人,你以為這是花都啊,遍地皇親國戚,這里是蓉城,發大水呢,哪個貴人敢來啊。」
辛巴本來走在馬車後側,耐不得性子听他廢話,催了大白邁步向前,高聲喊道,「牆上那兵卒,少廢口舌,速去通報!」
那兵卒低頭仔細一看,呦,是個臉色微黑、精神奕奕的小少年,頭上束著白玉環,身上穿著銀白色的袍服,胸前背後用金線繡了一條四爪金龍,在陽光的照耀下好似要破衣而出,咆哮天地一般。
那兵卒激靈靈就打了個寒顫,「媽呀」一聲,就把頭縮了回去。
片刻之後,一個穿了青色管帶軍服的男子,從牆垛里伸出頭來,隨即他身旁又冒出十幾顆兵卒腦袋,各個面露驚疑之色。那管帶扒了牆頭仔細分辨半晌,確信那手下沒有說謊,驚恐之下,右手猛然一松,兩粒乳白色、六面雕了點數的骰子就掉了下去。
他勉強定了定心神,大聲喊道,「小的給殿下請安,小的這就去稟報府尹大人。」說完呼啦啦,城頭上再次人影俱無。
孔喜身後的陸雲,呸的一聲吐在地上,嘲笑道,「這班人青天白日,值守城防居然在賭錢,如果是在咱們大人手下,定逃不了二十鞭子。」
孔喜低聲呵斥道,「噤聲,夫人和少爺在呢。」
辛巴听了哈哈一笑,抬高了下巴,難得端起王爺的架子,說道,「若依著本王的意,定抽他四十鞭。」
這話听著極威嚴有氣勢,可是他本就長得眉眼靈透,年紀又小,此時鼓著小腮幫,別提多可愛了,惹的陸雲幾個差點沒笑出聲來。
幾人又閑話幾句,等了不到一柱香功夫,那城門突然吱呀呀打開了…
蓉城百姓們,但凡這一日上街買賣物品,或者走親訪友的,多年後提起這一日的情景,都依舊會激動的口沫橫飛,只為了向好奇之人,細細講訴他們的所見所聞。
一大早,巳時初,他們或者拿著米袋,琢磨著去哪個米店能買些便宜稻米回家下鍋,或者拼命招攬生意,指望多賺上幾文錢,心里也安穩一些。這
之所以這樣,都是前幾日那場大雨惹的禍,水災處處,災民都堵了城門了,府衙里雖然借口防盜匪,關了城門,但是城中的各種吃食用物卻開始瘋長,連累的大伙都跟著緊張了起來。
米店前如同前幾日一般,排隊的人足有幾十號,正紛紛議論著,不是見那背了米出來的人咒罵幾聲。
正鬧哄哄亂著的時候,就見一隊城防兵騎著馬,好似後面有狼在追他們一般,拼命打馬瘋跑,有一個甚至還掉了手里的長槍都不知道。
眾人立刻高高提起了心,難道,水患更重,已經波及到了此處不成?
不到一刻鐘後,沒容他們討論出個章程,就見那些平日里極少見到面兒的府尹、參事、同知等等官員,坐著轎子,匆匆從街上跑過,時不時還能听見轎子里催促趕路的聲音。
眾人互相對視一眼,同時攥緊手里的袋子,哄得一聲隨後跟了上去。
很快到了城門處,那些城防衛的兵卒們少有的整齊站在兩側,長槍在手,極力板了臉,倒勉強有幾分威武模樣。
那幾個轎子里的大官迅速跑上城牆,片刻之後,又火燒似的跑了下來,聚在一起低聲嘀咕了半晌,然後就吩咐兵卒門開了關閉多日的城門。
那兩扇兩丈寬兩丈高的松木黑漆大門,四敞大開,露出門外那隊人馬。
眾目所及,當先是四名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護衛,青色衣衫,外面套了金色的盔甲,腳上是高腰皮靴,左腰上懸了金色外鞘的長刀,右手緊緊攥了馬韁繩,腰背挺直,目光清冷盯著前方,那威武之氣直接把原本看著還好的城防兵卒,比得就如同拿了長刀玩耍的地痞一般。
幾名護衛之後是一位眉目俊朗,靈透討喜的小小少年,繡了金龍的銀色衣衫,腰懸翡翠鏤空雞心玉佩,黑色錦緞矮靴,身下沒有同幾名護衛一般騎著高頭大馬,而是坐了一只高約四尺,身長將近六尺的白色巨虎,那虎身上的毛皮好似銀針一般,根根兒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銀光。
小小少年後則是一輛兩馬拉乘的寬大馬車,松木的框架,雨過天青紗糊的車窗,車頂四角各懸了個小兒拳頭大小的金鈴,偶有微風吹過,不時發出叮當的清脆之聲,不華貴,但是卻有種難言的莊重。
車後還有四個同樣騎著高頭大馬的小廝,年紀都不大,藍衣短靴,也很是精神的樣子。
那小小少年似乎回身對著馬車說了一句什麼,然後小手一揮,車隊就動了起來,緩緩穿過城門,到了城里。
苗府尹等人偷著互相對視一眼,不知為何心里都生出一絲慌亂,如此關鍵的時刻,為何這位神秘的夫人和皇子會來他們這里,難道是為了那些災民出頭來了,還是踫巧來此地游玩,當然他們都希望是後者,但是多年為官的經驗告訴他們,這件事肯定不簡單。
不管他們心里如何猜疑,都要硬著頭皮上前接待。
那大月復便便,甚至難以看到自己腳尖的苗壯苗府尹,抬手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兒,上前拱手問道,「敢問前面這位小公子,可是逍遙王殿下?」
辛巴淡淡一笑沒有出聲,反倒是最前方的孔喜,伸手從懷里掏出一個金黃色綢緞包裹,打開拿出里面一方赤金大印,高聲說道,「百花護國仙夫人在此!」
那赤金大印底下篆刻了「百花護國」四字,在陽光下閃耀的金光,直刺得苗壯眼楮發疼,心里的忐忑越盛,他連忙帶頭跪倒磕頭,「下官蓉城府尹苗壯,恭迎親王殿下,逍遙王殿下,親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逍遙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他身後的幾個屬官也連忙跟著跪下,連帶著城防衛的兵卒,看熱鬧的百姓們,全都嘩啦啦跪倒一片。
辛巴看著苗壯躬著胖胖的身子伏在地上,心里厭惡,挺了好半晌,才笑道,「這天氣太熱了,有勞府尹趕來接本王進城了。」
他是這般說著客套話,可是卻沒提半個「起」字,那苗壯和眾人當然不敢起身,苗壯本覺這皇子年紀還小,應該容易哄騙,張口想巴結幾句,無奈肚子太大,此時窩得氣都喘不勻,更別提是說話了,他後面的屬官焦急,但是又不能越過上官,一時氣氛就尷尬起來了。
這時,那馬車門突然打開了,當先跳下一個綠色衣裙的少女,梳著整齊的雙丫鬟,清秀的面孔滿是恭謹之色,她抬眼環視一圈兒,然後回身又扶下一位女子。
那女子上前幾步,走到少年身旁,略略高聲說道,「辛巴,你又淘氣。」然後轉頭看向前方,溫聲說道,「苗大人及眾位大人快快請起。」說著,伸手虛扶那跪在最前面的苗大人。
苗壯正憋的有些頭暈,耳邊听見女子清脆的聲音,尚未反應過來是誰,就見眼前伸過一只白皙縴長的玉手,手指如青蔥般根根兒合攏著,腕上一串雪白大珠穿成的手串兒,襯得那肌膚越加瑩白細膩,他一時腦子模糊,伸手就想去捉,卻沒曾想那手突然縮了回去。
他立刻抬頭去看,這一看驚得他差點給自己兩個耳光。
他眼前的女子,身量高挑,柳眉如煙,目似新月,雙瞳深潭般清幽,襯著額間一點靈光閃透,仙顏玉資,怎是人間凡女可比。
再看她一身金銀絲鸞鳥朝鳳繡紋朝服,一頭青絲盤成了百合鬢,赤金瓖了聖尊青玉夜明珠的半月冠在那發間閃著幽光,耳上是紫水晶雕琢而成的飛鳳,胸前掛著長長的翡翠珍珠項鏈。如此衣著,又為她平添了三分威嚴,五分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