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水亭
臨近秋華院一處三面環水的亭子里,徐俊英和媚娘隔著一張石桌互相瞪視,媚娘說︰「先前看你還像個正人君子,誰知竟是如此不堪你堵著個門做什麼?看見有人出來了,也不讓一讓,你……知不知道這樣做,實際就跟專調戲女人的登徒子沒什麼區別」
徐俊英唇角輕揚︰「旁邊那麼多個婆子僕婦看著呢,你從里邊猛地跳出來,我若不抱著你,你就撞跌地上去了我豈能讓自己的夫人跌倒?也沒人會說我是登徒子」
媚娘模模臉頰,還在微微發燙,這人越來越惹人討厭了︰「你心里明白,沒有誰是你的夫人若是那道門里跳出來個僕婦婆子,也會撞上你,你一樣要抱個滿懷……」
「胡說」
徐俊英趕緊打斷她︰「我是那樣沒眼色的人嗎?」。
媚娘不理他,自顧走到石凳邊坐下,譏誚道︰「就該出來個絕色的丫頭,或是莊表妹,那才算美滿」
徐俊英蹬蹬兩步繞過來,朝她伸出手,媚娘這回反應快了,站起一旋身子,躲得遠遠的,徐俊英卻解開腰間玉帶,將外袍月兌下來墊在石凳,用手拍了拍說道︰
「這種天氣,石上仍是冰冷,女子應知顧惜身體,墊上墊子才能坐」
媚娘眨了眨眼︰「你懂這個?誰教你的?」
徐俊英看著她平靜地說︰「我或許不懂很多,我會學,也願意去學。我知道你方才與老太太所言,是負氣所為,但听在耳里,確實很傷人……過去那樣對媚娘,是我的錯,我太急躁了,若能知她心思,預知後來之事,我絕不會娶她」
他退回到石桌對面,對媚娘做了個請坐的手勢︰「坐一會吧,我今天要和你好好談談」
媚娘走到石凳旁邊,說聲謝謝,不客氣地坐在他的袍子上。
也正想找個機會跟他好好談談呢,難得他福至心靈,自己提出了。
媚娘說︰「事實上我剛才也不是信口胡謅,林如楠你認識吧?秦媚娘的閨友,她就提到過,媚娘出嫁前很害怕,她似乎早已預知在你家中會遭遇不測,人家那可是真正書香門第的女子,飽讀詩書,冰雪聰明,不稀罕候門富貴,她要的是志同道合的知音有句話你應該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她是秀才,你就是個不解風情、強搶民女的兵搶回來了還不知疼惜體恤,將人家隨意一放,就跑去殺敵立功,如今你功成名就回來,耀武揚威地活著,她在哪里?她的魂兒都不知飄散到哪里去了你不覺得這都是拜你所賜嗎?至于恆兒,你根本沒有理由責怨她」
媚娘揭開徐俊英心底的暗傷絲毫不留情面,不但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身上,還是像剛才在錦華堂那樣,貶得他一文不值,徐俊英一張臉頓時變得晦澀灰暗,喉結上下滑動幾下,有些困難地說道︰
「我知道錯了,害了她,我也不好過我以後會孝敬奉養岳母,恆兒自然是我的嫡親長子,該給他的都會有……能不能將此事放下?」
媚娘點了點頭,又搖搖頭︰「孝敬奉養岳母,你愛去就去,不去也沒人說你,她自有兒孫奉養,不勞你掛心恆兒麼……恆兒是我的他不需要做你的嫡親長子。至于秦媚娘,既然你誠心認錯,不再怨怪她,改日便花重金給她做個好些的道場,請得道之人安撫她一番,讓她得以順利往生,也算是做了一樁積德行善的事」
徐俊英有些無奈地看著媚娘,她在那里輕輕巧巧地把話說完,卻不知道有些話就像把刀子,不把他刺個對穿不罷休
岳母是要敬的,恆兒就是他的嫡長子,沒有人能改變得這一樣
媚娘見他只顧看著自己,卻不言不語,低頭整理身上淡紫外袍,說道︰
「我今日穿著素色衣裳,你難道能看出花來?」
說徐俊英木訥,實在沒冤枉他,听不出媚娘弦外之音,仍是目不轉楮地看著她,媚娘受不了他,把臉轉過一邊去,卻听見徐俊英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梅梅,請你說句公道話,你應知我不是秦媚娘眼中粗魯的武夫,我也是有情有義、知道疼愛人的男子于國我有功,于家我無愧,今生虧欠媚娘的,我希望能償還。這世間不獨我們幾個人活著,許多事不在我掌握之中。戰場上、朝中部衙,我會防備、懷疑任何人,卻不會想到我的妻子會在自己家里被最親最尊敬的人作踐,偏我還不能對她們怎樣,因為我是她們的子孫,我必須孝敬奉養她們,不許忤逆……」
媚娘听不下去了,擺手喊停︰「有沒有別的話要談?關于仁孝禮儀,我不耐煩听,我覺得這輩子,憑我懂得的那些禮教,夠用了」
徐俊英臉上露出一絲笑意︰「總是這樣快言快語,你不將家里幾位長輩都惹惱,看來不肯罷休——我覺得,此時我是秀才,你才是兵」
媚娘一怔︰「怎麼解?」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你不允我說道理,不肯听教,那就是你口中所言的粗魯兵丁」
媚娘莞爾一笑︰「這麼說來,你承認了?當兵的人,都是那副樣子,走路都恨不得橫著走」
徐俊英發覺上當,正色道︰「正經的兵哪有你說的如此不堪?軍隊紀律嚴明,令行禁止,營房里有哪個兵士是不受約束,放任自由的?說兵士大字不認幾顆,橫蠻不講理也不對,軍營無戰事時,也有教識字和各種技能的,兵士辦事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有機會帶你去城外兵營看看,讓你見識一下」
「算了吧,兵營里盡是男人,有什麼好看的」
媚娘見翠喜在不遠處的假山後露頭往這邊張了一張,不禁納悶道︰「這丫頭看什麼?要過來就過來了,我還想讓她拿壺茶過來呢」
徐俊英拍了拍手,寶駒從另一處假山後走出來,在離亭子五六步遠處站住,徐俊英說︰「大*女乃渴了,讓她們拿茶來」
媚娘看著園子里幾處假山,突發奇想︰「到了晚上,不會每個假山後邊都藏著個人吧?」
徐俊英說︰「不一定在假山後,樹上,房角,或會有」
媚娘搖搖頭,認真地說道︰「你別讓他們到我房後來,我明日叫人裝些機關,來了把他們當老鼠捕捉,夾住了腳可莫怪」
「我在上房住,他們只遠遠守著,不會靠近」
徐俊英說著,兩人無意間目光撞在一起,媚娘若無其事,眼珠子一轉就過去了,徐俊英卻沒來由地微紅了臉,停頓一下,輕聲道︰
「梅梅,三個月之期,看來你不耐煩等了」
媚娘轉回來淡定地看著他︰「何出此言?我一向有耐心,又不急著去哪里,不就三個月嘛,三年也沒有問題」
若是你老弟家里出了什麼意外之事,逼著姐姐走,可就沒辦法了
剛才老太太被她那樣一氣,若還能容得下她,那才叫絕事一樁,岑梅梅也只好自認倒霉到底。
徐俊英按捺住狂跳的心,硬生生咽下想說的那句話,只微笑道︰
「那就好近日我會很忙,南邊魏王封地出了點事,我得代皇上去一趟,估計要十多天才能回來,你帶著恆兒,好好在家,盡量少出門,百戰和寶駒,都留在家」
媚娘怔了一下︰關鍵時刻,他出的哪門子差?賜婚眼看就要下來了嘛。
「候爺什麼時候走?千萬跟老太太說一聲,她今日被我氣著,你一會該去看看她」
徐俊英唇角含笑,指了指亭子外︰「茶來了」
翠喜端著一壺熱茶過來放在桌上,為他們各斟了一杯,待要轉身離開,徐俊英問了一句︰「怎麼不拿點心?」
翠喜福身道︰「春日風大,外邊兒不好吃點心,吸進冷風肚子會疼的」
徐俊英笑著點頭︰「你們大*女乃知道得真多」
「這個不是我說的,是王媽媽」媚娘有些心不在焉︰「候爺若能過三五天再去就好了」
「卻是為何?」
徐俊英看著媚娘這副樣子,倒像很舍不得他出門似的,也不管她真正想的是什麼,自己先就心情大好。
媚娘盡量找正點些的借口︰「老太太這幾日身子不大好,一生氣她就又咳又喘的,你該在旁陪她說說話,哄她高興了,或會好得快些」
道理她都懂,就是任性不肯讓步,為達目的,不惜把老太太氣壞,卻推他上去哄,著實是讓人恨得牙癢癢好在他早有防備,從昨晚宮里那兩人入府,寶駒就盯上了,知道他們為何而來。剛才他拉著滿面桃紅的媚娘匆匆離開,不必多說什麼,廊下幾個婆子里自有人安排妥當,沒人會說大爺來過,至于他們走後老太太什麼動靜,過一會他就能知道。
徐俊英故意說道︰「我在外邊忙著,你無事便替我去老太太跟前盡孝,往**不是將她老人家哄得很高興嗎?為何現在又不肯用心了?」
媚娘想著徐俊英離開了怎麼辦,事情懸而未決最讓人討厭,不免答非所問︰
「今天是皇子三朝哦皇後定是恢復得很好,我想哪天去看看她。對了,候爺今天怎麼不上朝?一大早上的蹲在家里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