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議親
羅莊氏帶了兩個女兒住進收拾得干淨舒適的香蘭榭,一排三間敞亮的上房,旁邊精巧的花廳、廂房,所有的家具幔帳用品盡是新嶄嶄的,兩個姑娘自小兒同住,此時忽然得了這麼大一個院子,新鮮歡喜之下,便各佔了一間臥室,長女羅照影愛作畫,看中上房的寬敞明亮,便與母親同住,各據一間耳房,羅香影卻喜歡窗下花影重重的廂房,自去了側邊廂房住。羅莊氏笑得合不攏嘴,幾疑一步到了天堂,徐候府比史學士府寬大富麗好幾倍,這府里的人個個透著股貴氣兒,就連丫頭僕婦穿著打扮、舉止氣度都不同,她記得路過候府大門口時從車簾子里偷偷往外瞄看,門前兩尊威武的瑞獸、高大的門樓、階上站著的四名一動不動、衣裝齊整的家院,光是那一份威嚴氣勢就把她唬住了,若沒有堂佷女玉蘭引領,她真是不敢隨意亂登這個門的。好在本家姑母慈愛,並不嫌棄孤兒寡母,認了她這個沒錢沒勢的親戚不算,還留她們在候府住下,遂了母女們的願,沒想到兩個心高氣氣傲的女兒,倒是心想事成,如今靠上大太太這棵大樹了,接下來再來打算,央求老太太給尋兩門好親事,便是萬事如意吉祥了
羅莊氏與徐老太太、莊玉蘭一同出自江寧名門望族,卻遠不如老太太與莊玉蘭心思活絡有眼光,更不及她生的一雙女兒聰慧機敏,徐老太太欣然留下母女三人,多半是被羅照影、羅香影姐妹的伶俐乖巧所打動,姐妹倆小嘴兒甜得像涂了蜜,一個比一個能說會道,原是外姓姑娘,偏要跟著莊玉蘭,親親熱熱喊老太太姑祖母,整日里圍著老太太,說笑解悶兒,遞茶送水獻果挑點心,那一份殷勤周到、貼心熱乎勁兒,當日的莊玉蘭在時都未做得到,更不論徐府三位親孫女,太太怎能不喜歡?這小姐妹倆雖然十歲上失了父親,到底也是官家女兒,自小讀書識字,請得師傅教習琴棋書畫,各種規矩女紅,也是她們聰穎,都學有所長,羅照影畫技出眾,香影精通琴棋,姐妹倆有一雙巧手,繡藝極佳,老太太詢問之下,得知她們原是在莊家學的繡藝,頻頻微笑頷首,一邊用手點著徐府三位姑娘,說道︰
「從莊家出來的姑娘,繡藝女紅沒有不好的,你們以後與表姐妹相處,多學學看看,可與你們師傅教的一樣?」
候府來了羅氏姐妹,錦華堂便熱鬧歡快許多,徐小娟很高興,她一家子住在北側月華院,開始覺著平和安靜,漸漸地又覺得有太冷清了,如今有羅氏姐妹住進隔壁的香蘭榭,頓時覺得這方人氣盛旺起來,很是喜歡,每日里有事沒事過來串串門,與表妹們說說話兒,或一同前往錦華堂請安,有時帶了姐妹倆上街逛逛繡莊首飾店鋪,如此打發時日,又是另一種愉悅。
而候府和西府的爺們,除了二老爺仍常來錦華堂陪老太太一起用飯,徐俊朗兄弟幾個卻是早晚得閑過來作個揖請安問好便離去,極少留飯,即便是老太太出言留人,也多是尋了借口,實在搪塞不去才不得不留下,吃了飯後便趕快離開。
梅梅平日里仍悄然戴了面具出府巡看仙客來和別處生意狀況,不時帶恆兒回娘家,秦夫人提出要與馮氏一同來候府拜望老太太和病中的鄭夫人,意在為女兒撐個臉面,不教老太太再輕看女兒,卻總被梅梅攔下,秦夫人無奈,又讓外孫和一雙家孫分了心去,想想女婿也外出公干未在候府,不再與女兒糾結,且由著女兒愛怎樣便怎樣,自去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梅梅出了候府,打理生意或是訪友散心游玩,林如楠總會出來相伴,而林如楠的行蹤齊王沒有不知道的,常常尾隨而至,在兩人間插一杠子,兩人相聚變成三人行,跟著的侍衛隨從丫頭們早已見慣不怪,只覺得這三人再正常不過。
在外邊無論多麼愉快,一回到候府,料理內府事,上秋華院探看鄭夫人,偶爾去錦華堂,要面對的人,總是會讓她很快沉郁下來,只除了和恆兒在一起做游戲時,她才會真正笑得開心。
徐俊英的第四封家信只有四顆字︰等我回家
梅梅不相信地兩邊翻看了一下,這人太會學樣了吧?完全用了她的風格不說,還比她更簡短,後邊加三個感嘆號是她的習慣,也被他用上了。
時至八月,暑氣漸散,天氣涼爽起來,梅梅在紫雲堂上和專管果品點心的管事婆子商談做月餅的事,早在幾天前老太太就叫了她去,說八月十五快到了,徐府月餅餡料豐富多樣,精巧美味是出了名的,歷年來這個節氣都會做大量月餅,四處分發派送給族里和各路親友,名冊都應有在那里,今年也不例外,制做月餅工序繁瑣,餅模之類各樣工具都還在候府庫房里,此事便由候府承頭做了,一並將那邊的月餅也做好,省得他們又動一番心思。
正說著,白景玉帶著兩個丫頭來了,笑著說︰「老太太那天提了此事,我在旁不好說什麼,今日得閑還是過來與大嫂說一聲兒︰月餅便一塊兒做了罷,到時西府派些人,自帶上餡料……」
梅梅笑道︰「這算什麼?讓人听去真覺著我們小家子氣」
「大嫂莫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新得了幾個月餅餡料做法,到時做些讓家里人吃出個新奇,豈不是好」
妯娌倆便和管事婆子一起商談,剛說完,卻听婆子報說六爺來了,梅梅覺得驚奇,徐俊軒來紫雲堂做什麼?
徐俊軒顯然是剛從衙里出來,還穿著官服,由丫頭引進來,朝梅梅和白景玉各施一禮,白景玉還禮笑道︰
「六弟如何此時便回府?還未到午飯時候呢」
徐俊軒說︰「今日衙司里也無大事,我是趁隙早回來的」
梅梅請徐俊軒坐下,看了翠喜一眼,翠喜從一名丫頭手上接過熱茶,遞到徐俊軒手上,然後福了一福身,引著丫頭們下去,廊下的婆子也都退至院內。
梅梅說︰「剛好今日事情打理完了,六弟有什麼事?你二嫂也在,可否說來听听?」
徐俊軒喝了口茶,放下茶盞苦笑一下︰「兩位嫂嫂都在,正好一起與弟弟拿個主意」
梅梅和白景玉听了徐俊軒的敘說,禁不住各自拿絹扇遮著臉笑,徐俊軒紅著臉道︰
「兩位嫂嫂莫只管取笑,好歹救我一救」
白景玉笑著說︰「這不正好?羅家表妹水靈靈花朵兒一般,琴棋書畫規矩女紅紅樣樣精能通,為何留在府里住著?就差老太太說句話了」
徐俊軒漲紅了臉︰「二嫂此話是什麼意思?我怎知羅表妹為何留住府中?可不能說與我有關系」
梅梅說︰「你可有喜歡羅照影,或是羅香影?」
徐俊軒搖頭︰「只以表兄妹禮相待,沒有喜歡」
「你確定?」
徐俊軒堅定地點頭︰「弟弟說的是實心話」
「那你成日里上錦華堂吃飯喝茶,還與人家姐妹談詩論文賞畫,花上半日時間下棋,卻是做什麼?」
白景玉看著他︰「你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羅家表妹十六七歲,正值談婚論嫁的年紀,卻不著急尋婆家,有閑空跑到京城來探望老太太?而且還安安心心高高興興在候府住下來?這其中門道你看不出來?你哥哥們都不敢上錦華堂了,就怕老太太指個表妹給他們,且不管他們有沒有娶妾的心,我猜著有蘭表妹在前,如今徐家的爺們卻是怕了莊家表妹了」
梅梅瞪她一眼︰「你不說你自己善妒,繞上別人做什麼?」
白景玉笑個不止,徐俊軒大呼冤枉︰「我是真不知……看著也覺她們年紀與將要出閣的二妹妹一樣,可我確實心無雜念也不知道為何哥哥們都不在錦華堂留飯了,我每日回到府里,去給老太太請安,若見著幾位妹妹在便也留下,因著夜晚用完飯多是由我帶了妹妹們一路送回去。那兩位表妹確實讀了不少詩書,大表妹尤其有才,作了詩畫,小表妹拿來請我點評,我、我既看了,能不說上兩句?小表妹邀我下棋,棋藝精湛,勝過男子,我好此道,也還能與她對弈幾局,俗話說棋逢對手,下著下著誰記得時日?卻真沒往婚娶上想」
梅梅和白景玉看著臉紅了又白的徐俊軒,笑了個夠,然後才問他︰「那羅香影交給你的帕子在哪?」
徐俊軒說︰「不是交給我晚日我好好兒坐在書房抄寫文辭,她何時走來我都不知道,說是來探望姨娘,順便進來借我兩本書看,我總不好怠慢表妹,自走去書架前為她尋詩冊,誰料想她在我案桌白紙上寫了兩句詩,留下一方繡帕,送她走後才發覺的,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又無意于她,那方繡帕讓姨娘收著」
「她寫了什麼詩句?」
徐俊軒臉又紅了,梅梅說道︰「我們是你嫂子,羅表妹又不在跟前,只管念來」
「身無彩鳳一起飛冀,心有靈犀一點通」
白景玉冷笑︰「好個多情女子六弟卻為何不動心?」
徐俊軒道︰「我方才說了,只是當做表妹,絕無別的想法」
白景玉看著梅梅說道︰「我料想老太太也有此意,只是這位表妹卻心急了些,要說與老六為妻,也還輪不到她,就敢私相授受」
梅梅笑︰「或許羅照影沒那意思,是羅香影喜歡老六,她怎能不急?老太太要是把姐姐嫁了,那她怎麼辦?難道嫁一陪一,姐妹一起嫁過來?」
徐俊軒頭都大了,站起來朝兩人又深深做了一揖︰「求求嫂嫂們了,幫弟弟一個忙兩位表妹都好,卻不是弟弟喜歡的」
白景玉戲謔道︰「那六弟喜歡什麼樣的?羅家表妹如此標致水靈都不要,難道你總不娶妻?」
「我……」
徐俊軒低著頭︰「二嫂饒了我罷娶妻總是要娶,也得看緣份、听隨自己心意,怎能說娶便娶」
梅梅點了點頭︰「好我幫你解決這個問題」
白景玉卻說︰「大嫂不要摻合此事,不然老太太如何與你罷休?我今兒卻是來得對了,由我來辦我這便隨你去姨娘那里拿了那帕子,看我如何還她」
徐俊軒忙說︰「我原也想過讓二妹妹悄悄兒將帕子還她,但羅家二表妹膽大率直,怕她還會來,我尋大嫂是想還了她帕子,再與她說一聲……就說我有意中人了,讓她絕了這份心便罷……不必讓太多人知道此事」
「放心,沒人處我再還她帕子便是」
白景玉哼了一聲︰「六弟倒還顧全她名聲,我看她可不在乎——早在她們剛住進來我便留意著呢姐姐照影倒還好,這個羅香影,一雙桃花眼只管往爺們身上轉,打量我們都是瞎子呢」
梅梅想了想,對徐俊軒說︰「六弟,我覺著老太太可能真的想為你定這門親,若不喜歡,到時推拒恐又惹老太太不高興,你若有中意的人,我們便遣媒人先去問個訊,要是姑娘家里也肯了,先口頭定下來,你也有理由拒絕老太太。」
徐俊軒愁道︰「那羅香影來過我書房,留了詩和帕子,我才急了,今兒早上越想越不對勁,也覺出老太太似乎真有那意思,趕緊來尋大嫂,我想著大哥應有家信與大嫂,也不知大哥何時回來?我想,我想請大哥大嫂作主,保一個媒」
白景玉很意外︰「想不到六弟還真有意中人?是哪家小姐?」
徐俊軒低著頭︰「二嫂誤會了,我沒有——有一次大哥帶我外出應酬,定國公府門前,停了許多的車子,我偶然望見長樂候夫人領著一位姑娘走過,只是看了一眼,覺得那姑娘儀容很好……僅此而已,再沒想什麼而今若是老太太非要我與羅家議親,我卻願求那位姑娘」
白景玉怔住,梅梅好笑︰「你……你不是也犯了你哥哥那毛病吧?只看人一眼便要娶你知人家是什麼樣的人家,肯不肯……」
徐俊軒臉紅到耳根︰「我知嫂嫂意思——但我看那姑娘冬日里衣裳單薄簡樸,應不是門庭很高的貴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