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院一行人先往秋華院去看了一回,鄭夫人睡得安穩,並未受到爆竹聲的影響,梅梅見何媽媽和春月帶著婆子僕婦們也在堂前擺了各樣吃食守夜,便問可還有不盡意的?
何媽媽忙笑著說道︰「都已足夠少夫人吩咐下去,各處管事便著人陸續送了各種各樣過年的物品過來,老奴和春月打點著放好了,這幾日大節里奴婢們可過得像主子們般,什麼嚼吃的都有臘月二十收到新衣,臘月二十九翠喜姑娘親自與老奴將這院里的月錢和過年銀子發下去,奴婢們都感謝候爺和少夫人體恤大方」
梅梅點了點頭︰「也只有你們這院多得了好去,太太病著,多賴你們用心護理。這院里如今算是自成一方,媽媽和春月多辛苦管著事。大過年的,太太房里物件要放齊整,衣裳首飾等私房物品一樣不能少,也不能讓別人踫,若是少了,到時太太好起來,你們可賠不起」
何媽媽連聲道︰「少夫人說的是老奴一直照少夫人說的做,前陣子大……」
她忽而想起什麼,張著嘴看向一旁坐著喝茶的徐俊英,梅梅笑笑︰
「說吧」
「大姑女乃女乃也只能拿走些銀子,太太那些首飾、貴重物品老奴都鎖在大櫃里,怎麼逼迫,也沒給她鑰匙」
梅梅點頭︰「媽媽做得對過幾日或會有鄭家人來探看太太,你好生接著,該給什麼物品,還什麼樣的禮,往年太太如何打發的,列個單子出來,交給管事婆子,照派」
回清華院路上,徐俊英和梅梅照例走在最後頭,他攬著梅梅說道︰
「我怎麼覺著,你好像對太太很好?」
「我也覺得我對她很好,真是奇怪,又不是我親婆婆」
徐俊英攬緊她︰「若是你親婆婆活到現在,你能天天侍奉她嗎?」。
梅梅點頭︰「那是一定的,我會對她很好很好」
「又說好听話哄我,明知你婆婆不可能活回來」
梅梅笑著︰「我對太太好,究其原因應該有幾個︰第一,最重要一點是必須尊重病者,人誰無病?特別是像她這種病得只能感受說不出話的人,有這條件,為什麼不讓她活得體面有尊嚴?她不是別人,再不好也是你繼母,是恆兒的祖母。第二,我得還她一份情,沒有她全力支持,我當初拿不到候府管家權,老太太也支持我,兩個人都有私心,老太太是在為莊玉蘭鋪路,而太太是為了恆兒打算,二者選其一,我自然傾向于太太,領她的情,不覺欠老太太什麼」
徐俊英苦笑︰「你們這般做,倒是沒把我當回事。」
「我听說你此前是不管候府內務事的,而且當時你也听之任之,除了反對我管家,沒別的表示啊」
徐俊英沉默了一下︰「我不說話,並不代表我什麼都不管,太太做的事多少知道些。私吞貪墨什麼的,都有過,大多拿回娘家,或給了小娟,不過她倒是有一點好,沒在外邊私置產業,她是太自信了,相信候府的一切都將是她的……而你,一上來就那麼大手筆,說實話我根本不相信你會如此膽大包天,你也做得很小心,所以我並未發覺。這個叫什麼——‘狗不叫,狗叫人’?」
梅梅抗議︰「瞎說什麼?太難听了」
徐俊英笑著︰「那怎麼說不難听?」
「應該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不錯這句貼切我妻真是文才蓋世,比我厲害多了」
「你以為呢?新科狀元的妹子……」
「假的」
「那也叫哥哥妹妹啊,不然怎麼辦?」
徐俊英屈起食指在她額上輕敲了一下︰「注意兄妹禮儀,不許撒嬌,動不動跟他分一個點心吃,不像話」
「那是人家兄妹打小起的習慣好不好?一個喜歡吃餡,一個就幫著吃外皮……我以前沒有哥哥,願意有個哥哥讓我叫」
「有丈夫就行了,要哥哥做什麼?點心皮兒我吃——不對,那又不是你的習慣想叫哥哥……在房里偷偷叫我一聲兒吧」
「豈有此理,不干」
梅梅要掙開,徐俊英拉住她︰「還有呢?剛才說到你對太太好,就只有這兩個原因?」
「還有兩個原因,不說了吧?」
「說」
「你要是生氣呢?」
「不生」
「好吧,第三個原因——她是老七的生母。」
徐俊英楞了一下︰「這算什麼原因?本來就是,她還生了小娟」
梅梅斟酌再三,話到嘴邊不吐不快,小聲道︰「我雖然沒見過老七,觀之老四、老六,我覺得他應介于你與老六之間,人品差不到哪里去,他年紀輕輕,為了心愛的人戰死沙場,或許還死得很不放心,我……同情他」
耳邊徐俊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他猛然放開梅梅,往前走了兩步,很快又轉身回來,緊緊握住她雙肩一陣搖晃,壓抑著憤怒的嗓音道︰
「同情、憐惜你竟然想著他年紀輕輕戰死沙場,那算什麼?戰場上死去的盡是十幾二十歲的兒郎你都要去同情?這就是戰爭,誰技不如人,角力不夠就得死我十四歲上戰場,身上的傷疤有多少道你數得過來嗎?生死一線,無數次歷盡艱險活著回來……難道就因為活著,不值得你放在心上?」
梅梅嘆口氣,伸手抱住他的腰偎進他懷里,把頭靠在他胸口,听著他急速的心跳,用自己的身體安撫他。徐俊英僵了一下,長吸口氣,雙臂收攏,把梅梅緊擁在懷,下巴在她頭頂摩挲著。
等他平靜下來,梅梅的手在他背後用力掐了兩下,徐俊英悶聲道︰
「別弄壞指甲又來怪我,衣裳厚著呢,沒到肉」
梅梅說︰「徐俊英,你這牛皮家伙我什麼時候說過你不值得放心上?我不管你以前是誰的英雄,現在你是我丈夫,除了你沒人能進我心里去因為你我才會同情憐惜老七,完全以長嫂的身份,這也不行麼?不行就不行嘛,你說一聲,何必生氣——剛才信誓旦旦說過不生氣的」
徐俊英又吸了口氣,很快吐出來,伸手來捧她的臉︰「對不起我錯了,一時忍不住……梅梅以後我若再這麼暴躁,你、你還如此對我好不好?」
「為什麼?」
徐俊英答非所問,在她臉上親了一下︰「還有一個原因」
梅梅心里微微一緊,唇瓣蜻蜓點水般回應著他︰「這個能不能不說了?一會你又生氣,今天可不好生氣」
徐俊英含住她唇瓣,溫柔輾轉吻了一下,微喘著放開她︰「這回又與誰相關?」
「與你」
「好吧,你不想說,那就不說了」
梅梅笑道︰「想說也不能了,得趕回房洗漱更衣,往祠堂去祭祖」
徐俊英拉著她︰「快走洗漱更衣,還要喚醒恆兒,要花不少功夫。我們是長房,得先他們幾步進去」
婆子丫頭們早已帶了恆兒回清華院,讓他睡會覺,只有翠喜和翠思執了燈籠,遠遠照著路,只是那樣的距離,也就權作引路而已了。
梅梅抬頭望著黑沉沉的天空,深吸口氣︰「這麼快,我到候府都一年多了」
徐俊英也笑道︰「我記得你剛來時那陣,府里亂作一團……」
「也沒有多亂啊,你是指我燒你了祖母的紫葉林?」
「那也算一樁貴夫人們回去之後,滿城傳說我徐俊英真情感動上天,把死去的妻子都哭回來了——這是誰胡編的」
梅梅吃吃笑著︰「我可以發誓我絕沒編過那話定是夫人們以訛傳訛,最後就成那樣了」
「你究竟怎麼跟夫人們說?」
「我就裝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樣子說︰夫君待我太好了,舍不下他,還是活回來吧說完了我自己都磣得慌——兒子都沒提半句呢錯漏百出的話,她們也信,感動得稀里嘩啦,我本來沒打算流淚的,最後不得已陪著她們哭了一會」
徐俊英拉緊她些︰「我背你吧?走太慢了」
「翠喜她們在前邊呢,看見不好你要趕在前頭,就抱了恆兒先去吧,我們女眷這邊沒那麼要緊」
「沒事,離得遠,到門口再放你下來」
徐俊英不由分說,走到梅梅面前蹲下,兩手往後一撈,背起她就走。
梅梅伏在他背上︰「我會睡著的」
「可別睡,一會就到門口——說話吧,去年新年我們怎麼過的?」
梅梅來了精神,抬頭笑道︰「去年新年惟兒出生啊,白景玉和徐二爺打了一架,我和二太太吵了一架——那可是另一種熱鬧然後你抓了我去賠罪,你對二太太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以後她若敢對嬸娘無禮,請嬸娘千萬懲處她怎樣都不為過」
「胡說我沒有……」
「你有」
「……」
已經到了清華院門口,徐俊英放下梅梅,再想爭辯,沒有機會了,翠喜和翠思並排站在門里,等著他們呢。